包廂外頭的大廳放著不知名的音樂,與各方客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吵雜在所難免,但起碼不用忍受烏煙瘴氣的味道,唐遊川杵在門外接通電話,那頭馬上傳來男人沉穩的聲音,“你在忙?”


    唐遊川還處於不是江棠電話的巨大失落感裏,聲音異常冷淡,“和幾個人吃飯,有事兒?”


    電話那頭的人聞言輕笑,“一定要有事兒才能找你?我想我弟弟不行?”


    來電的人正是唐遊川的大哥,外人眼裏都以為豪門如同古代的皇宮,裏麵的兄弟姐妹為了家產利益一個個都挖空心思鬥得死去活來,打到頭破血流。


    而青臨城,關於唐家三兄弟的謠言也相當精彩,譬如身為老三的唐遊川是如何心狠手辣逼走自己的親大哥,導致其在國外飄蕩有家不能迴,唐遊川被傳得妖魔化也跟這事有一定關係。


    然而實際上,唐家兄弟並不像其他的豪門世家,表麵上和和氣氣,背地裏勾心鬥角,他們可謂是兄友弟恭,和諧得不得了,更不存在爭奪家產拚死活這種蛋疼的都市傳說。


    唐遊川麵色淡淡的,並沒有因此而多幾分熱情,“沒事兒掛了。”甚至有點過於絕情了。


    “怎麽感覺你情緒很低沉,心情不好還是身體不舒服?”


    唐遊川矢口否認,“沒有。”腦裏卻在想著待會兒要不要給江棠打個電話。


    是真沒有還是嘴硬,唐淵林也沒深究,轉而關懷了幾句,問了下公司的情況,還有老太太的情況,唐遊川的迴答都十分簡潔,唐淵林察覺到他沒閑聊的心情,便不再囉嗦,直奔主題問,“今年元旦過來嗎?”


    唐遊川聲音如常,“不去,沒空。”


    這個問題,從唐遊川十六歲開始,每年一問,十一年了,唐遊川的迴答也從未變過。


    唐淵林說:“我好久沒見你了。”


    唐遊川始終半垂著眼,懶淡聲音喜怒難辨,“你可以迴來。”


    唐淵林一時沒了聲音,彼此沉默了半晌,唐淵林輕輕歎了口氣,口吻隨和道,“行了,我不妨礙你了,有空再聊吧。”


    掛完電話,唐遊川習慣性地伸手摸煙,卻摸了個空,心底無名來氣,是煩躁,更是難受,然後中邪了一樣,迫切地想要找江棠,見不著,聽她聲音也好。


    這股念想滋生盤旋,他果斷轉身,想要找一處安靜的角落給江棠打電話,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視線不經意地掃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原以為是錯覺,結果定睛一瞧。


    是江棠。


    然而,唐遊川還來不及驚喜,心中的惱怒已一湧而上,眼底那一點亮光頃刻間隱匿無蹤,覆蓋上了一層寒霜。


    因為江棠的對麵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而且他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江棠雙手遞給男人一個碗,男人伸手去接的時候,手指從她的手背上刮過,她似乎楞了一下,待男人接住碗,她像觸電似的收迴手,素淨白皙的臉蛋,是一片嫣紅的緋色,看著像個羞澀的少女。


    他不知道的是,江棠臉上的紅暈並非羞澀,而是喝了熱湯,加上飯店裏暖氣充足給烘得發熱,所以臉色泛紅,更不知道江棠被趙順刮到手時尷尬到想摳腳的無語心情。


    唐遊川擅自解讀她的情緒,然後一股腦的嫉妒,憤怒。


    她不迴信息,他自我安慰她在忙忘記了了,她打電話說忙,說掛就掛,他不鬧不怒相信她,出來吃飯應酬,卻一直在等她一條平安到家的信息,結果等了兩小時也杳無音信。


    怕打擾她,怕她煩,所以忍著找她的衝動。


    結果呢?


    她卻和一個男人出來共進晚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唐遊川盯著她緋紅的笑臉,像是被人生生灌了一壇醋,酸得他心髒抽搐,又好像是被灌了一大碗苦到極致的中藥,嗆得他唿吸不順,胃部翻滾作嘔。


    他說不清楚心中的萬般滋味,酸中帶苦,苦中生怒,怒不可遏,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要衝過去掀翻那一桌子菜,更想把那個笑容猥瑣的老男人拎起來一頓暴打。


    她為什麽要跟這種老男人吃飯!這老狗逼竟然敢趁機占她便宜!


    唐遊川此時滿腔無名的怒火,好像秋日幹燥的柴火被熊熊燃燒著,什麽都聽不見,耳朵裏隻有劈裏啪啦的聲響,炸了,不過短暫的盛怒過後,又奇跡般冷靜了下來。


    唐遊川拿過手機,撥下了江棠的號碼,隨即舉在耳邊,抬眼盯緊了江棠,話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響,不多時,看見江棠低頭拿了手機,然後跟男人說了句什麽,便起身匆匆往洗手間那邊走了過去。


    唐遊川定在原地不動,視線跟著她的背影移動,電話很快就被接通,傳來女人溫靜的聲音,“喂?”


    唐遊川沉聲問,“還在忙?”


    “嗯。”江棠應完聲,下意識地反問一句,“怎麽了?”


    唐遊川不答反問:“這麽晚了還沒下班?”


    雖說這頓飯江棠也是看在韻姨的麵子上答應的,而且韻姨也說了,不算相親局,她自己也沒打算跟這男的怎麽樣,純粹是感謝一下罷了,沒什麽不可告人的,可江棠覺得自己沒必要跟唐遊川解釋這麽多,也是不想節外生枝。


    微頓了一秒,便低低地“嗯”了一聲糊弄過去,可應完聲之後,又莫名心虛了一下。


    唐遊川卻因為她這一聲,臉色唰地一沉,陰森冷沉,如同外頭又黑又冷的深冬,渾身上下迸發出冷冽的氣息,方圓一米的空氣都浮著一層冰渣子,從他跟前經過的無辜服務員莫名被嚇得腿軟,差點沒端穩手中的托盤。


    她撒謊了。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和一個男人在吃飯,他肯定不疑有他,甚至還會心疼她辛苦,工作,可此時……


    唐遊川沒嚐試過這種被人欺騙的滋味,他憤怒,但更多的是失望和難受,以及滿腦子的為什麽。


    為什麽要撒這種拙劣的慌騙他。


    短暫的靜默,唐遊川薄唇輕啟,低聲的嗓音聽不到任何情緒的起伏,“吃飯了嗎?”


    江棠說:“吃過了。”


    唐遊川不死心地追問,“在哪兒吃的?”


    江棠恍惚了一下,她都說自己還沒下班,那吃飯肯定就是在醫院吃啊,為什麽還要問這種問題?又是沒話找話聊?


    慌已經撒出去了,江棠總不能推翻自己的話,隻能硬著頭皮道,“醫院,你要是沒其他的事兒……”


    “吃了什麽?”


    江棠話還沒說完,被他打斷了。


    江棠被他這種盤問式的發問纏得頭疼,“就隨便吃,你不是有應酬嗎?還是趕緊去忙吧,我也沒空了。”


    別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唐遊川是跳進了河裏還不心死,苦苦掙紮,追著江棠道:“大概幾點下班?我快忙完了,過去醫院接你。”


    江棠心更虛了,趕緊道,“不用了,我忙完自己打車迴去就行。”


    “江棠。”唐遊川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幾分難以言明的情緒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洗手間裏有人出來,江棠抬頭看了眼,聲音沉在喉嚨,含糊地“嗯”了下,然而唐遊川卻沒說話了,隱約聽到一陣熟悉的音樂聲,江棠沒注意到是話筒裏漏出的聲音,以為是大廳那邊傳來的,所以並未多想。


    久久沒等到他的下文,忍不住出聲問:“是有什麽事情嗎?”


    唐遊川唇瓣輕啟,又合上,心底溢出了一聲冷嘲,也不知道是嘲自己,還是譏江棠,喉結上下滾動,他的心髒一寸一寸地溢出涼意,然後慢慢匯聚形成一股窒息感,一路往上衝到喉間,抽疼得厲害。


    須臾,他波瀾不驚地說:“沒事,掛了。”


    不等江棠反應過來,電話已經被掛斷。


    不知是否錯覺,江棠從唐遊川冷淡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失望,又或者是失落?


    還有,下班時他給她打電話明明一直在找話聊著不肯掛,這會兒怎麽又掛得那麽幹脆利落,雖然很符合他的風格,可江棠又覺著有些許怪異。


    江棠握著手機,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怔忪了一會兒,也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江棠搖了搖腦袋,把唐遊川從腦海裏驅趕出去,她現在應該想想那個趙順的問題。


    又是碰她的腿,又是碰她的手,江棠對於這種行為,反感到想吐,她洗了個手,重新整理了下心情,才迴到原位繼續應付趙順,他炫完自己的爸媽,又跟江棠聊起了自己,還真是從家庭背景到學曆,還向江棠透露了他目前和朋友一起合夥開公司,正在創業,聊他行業的前景等等。


    江棠真是在心底一直默念著韻姨才忍了他半個多小時。


    唐遊川返迴包廂,坐迴位置上,沈敘側臉想要問下他聯係江棠沒,話還沒出口,就看見唐遊川仰著下巴灌了一杯白酒下肚,又急又猛,喝完又自己斟滿,眨眼又是一杯。


    出去的時候他的臉色雖然也說不上多晴朗,但頂多算是多雲,然而幾分鍾的時間,他已烏雲密布,黑壓壓的,而且明明說了不能喝酒,這會兒卻使勁兒灌,別說沈敘,就連包廂裏幾個已經喝得半醺快的男人都察覺到他不對勁。


    直到第三杯喝完,沈敘把他手裏的酒給搶了,壓低聲音問,“你怎麽迴事兒?不要命了?”


    雖說一杯隻有二兩的量,但他這麽個急猛的喝法,正常人都得出事兒,更別說他還在康複期的人。


    唐遊川淡淡道,“沒事兒。”


    沈敘無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信他個鬼,看見唐遊川又拿了另外一瓶酒,皺著眉頭道,“江棠不是說了你還不能喝酒?”


    一聽到江棠兩個字,唐遊川聲音陡然一沉道:“我為什麽要聽她的。”滿滿的火藥味。


    沈敘挑眉,帶著幾分八卦的口吻問,“跟江棠鬧不愉快了?”


    唐遊川抿著薄唇,一言不發。


    “她不接你電話?”


    唐遊川兀自喝酒,冰涼的液體從喉嚨一路滑到心口,明明是辛辣的味道,他卻覺得又涼又酸,偏偏還嗆得難受,她不是不接電話,而是接了電話跟他撒謊,若無其事地撒謊。


    沈敘見他不說話,微微一頓,試探性的問,“還是……被她拒絕了?”問完又覺得不對,自顧自地嘀咕道,“你要還沒表白,哪來的拒絕,所以你表白了沒有?”


    唐遊川目不斜視,臉色卻頃刻間又沉了一度。


    拒絕。


    真是精準地戳中了他的痛處。


    沒錯,唐遊川此時滿腹怨氣,江棠撒謊欺騙還是其次,關鍵是他明明跟她表明了心意,希望她給機會他表現,她卻幹脆果斷地拒絕他,然後給了別的男人機會。


    沈敘心頭一跳,暗自罵了聲,唐遊川這表情……他震驚地問,“難道你已經跟她表白了?”這一進一出他就完成了表白任務?


    唐遊川沒否認。


    得,原本還擔心他會磨磨蹭蹭,沒想到竟然比他還幹脆,真是白操心了。


    沈敘看他這表情,猜測結果肯定不怎麽樣,唐遊川要麵子,真被拒絕了,肯定也不願意說出來,而且現在還有旁人在呢,有些話聊起來也不方便,也沒再追問下去。


    ……


    江棠都不知道這頓飯是怎麽吃完的,總之咽完她的雙皮奶之後,她有種胃痛的錯覺,生生被整得消化不良。


    結賬的時候,趙順想要付款,江棠沒給他機會,搶先把錢遞了過去,總之跟這個人是隻有一頓飯的情誼了,不可能再有其他多餘的發展了。


    出了門,趙順看了眼外頭的雨,轉頭對江棠說:“我自己開車過來的,我送你吧。”


    江棠懷裏抱著一個箱子,沉甸甸的重量,唇角的淡笑都機會要維持不住,禮貌拒絕,“不麻煩了,我也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這男人一開始就沒想要送她迴家,否則不會把東西事先拿到餐廳裏,現在臨時起意提出要送,江棠卻一分鍾都不願跟他多待,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控製不住嘴巴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你車在哪兒?我送你過去,你拿著東西也不方便撐傘。”


    操蛋,她有個鬼車,為了拒絕他胡掐的而已,而且他要真體貼,難道不是應該幫忙拿下東西嗎?他難道不知道這箱東西很重?


    江棠僵著笑臉,正想著該如何拒絕他,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男音,“小棠?”


    江棠聞言轉頭,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唐遊川那張臉,臉色頓時微變,她的頭皮都炸了,腦子也是陡然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著唐遊川,依舊是一身黑,氣場冷冽,一雙黢黑的眼眸,此時正直勾勾地與她對視著。


    深邃幽暗的瞳孔裏,隱隱含著一抹嘲。


    沈敘意外地看著她,注意到她身旁還有個陌生的男人,不安地覷了身旁的唐遊川一眼,嗬!表情真夠嚇人。


    察覺到氣氛不對,沈敘主動笑著問江棠:“每迴都這麽巧,你也來這兒吃飯?”


    不是巧,而是寸,冤家的路都沒有他們的窄。


    半個多小時之前,她還跟唐遊川說自己在醫院,從臨安醫院到這兒,除非她是能飛,否則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這兒,自己撒的謊,連補救的泥都找不著。


    謊言被拆穿固然丟臉,更難搞的是,唐遊川發現她騙了他,也不知道會怎麽想,江棠無地自容又悲戚,感覺自己的臉陣陣灼熱。


    江棠硬著頭皮佯裝作沒事的樣子,微笑說,“嗯,你們也吃完了?”


    “是啊,”沈敘笑了笑,“這位是你朋友?”


    不及江棠出聲,趙順已經主動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朝唐遊川出了手,“唐先生,沈公子,你們好,我是江棠的朋友,趙順。”唐遊川不認識趙順,趙順卻是認出了他們。


    江棠眼神訝異,沒想到趙順會認識他們。


    然而唐遊川一動不動,隻是冷冷地瞥他一眼,甚至這一眼都嫌多餘,充滿了不屑,明擺著是不想理會趙順。


    唐遊川心底冷笑,他不想握手,他想直接動手。


    他目中無人的態度,使得氣氛陡然變得詭異。


    趙順的手僵在空氣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時騎虎難下,臉色也是變幻莫測,江棠都有點替他犯尷尬。


    唐遊川這種表現,沈敘本來沒覺得意外,對於這種毫不相識的人突然上來打招唿,他向來是愛答不理,可眼下這位說是江棠的朋友,不為別的,就算是給江棠一個麵子,也應該配合一下,結果他不但江棠的麵子都不買,還比以往都要冷漠。


    這是醋了?


    沈敘心底暗自偷樂,怕場麵鬧僵,會讓江棠難堪,於是主動伸手握住趙順的手,笑著說,“你好。”


    趙順悻悻地收迴手,本還想說些什麽,不過沈敘也沒給他機會,看向江棠,出聲道:“你去哪兒?我們送你。”


    江棠看見他們身旁另外幾個男人,笑著答:“謝謝,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的。”她差點兒想說打車,幸而及時刹住,否則她真要被尷尬淹死。


    沈敘聞言,眼底閃過精光,笑眯眯道,“那正好,阿川身體不太舒服,我這邊還有事兒沒忙完,麻煩你送他一下?”為了好兄弟的幸福,他真是豁出去了。


    唐遊川始終抿著薄唇,像坐萬年不化的冰山,他心底暗道沈敘多事兒,但也沒有拒絕他的安排,甚至緊張地等待著江棠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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