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暗自調節唿吸,幾秒過後,她平心靜氣地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嚇人?”


    輕曼的聲音落下,唐遊川唇邊的淺笑驟然凝固,臉上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歸複於平靜,江棠心頭隨之咯噔了一下,三年時間的摸索,她不說多了解唐遊川,可他這副不辨喜怒神色,她卻足夠熟悉。


    她咬了咬唇,心底暗惱,竟然因為他一時低姿態就忘記了他是個什麽樣的男人,說話都失了分寸。


    然而話已出口無法收迴,江棠一顆心懸在嗓子眼兒處,十指無意識地攥握成拳,平整的指甲掐住了掌心柔嫩的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她以為唐遊川會發飆恢複原狀時,唐遊川卻看著她,聲音低沉反問:“對你好,讓你覺得害怕?”


    他語氣很平靜,模糊了怒意和難過,拎不清是冷漠還是委屈,那情緒好像很複雜,又仿佛毫無情緒,如果他聲色俱厲的詰問,江棠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把話說完,可眼下他這樣,她無法冷血無情地說出狠心話。


    心口有點悶脹,喉嚨也繃得微微生疼,江棠垂下睫毛,沉默半晌,腹中那些冰冷的字眼被釀得溫和,她低聲開口,“你不要這麽刻意,就跟以前那樣就好,你這樣子我真的很不習慣,看著也覺得累。”


    講真,唐遊川此時很心塞,他從來沒對誰這麽低聲下氣,費盡心思討好過,結果他一腔熱情,她卻一盆冷水兜頭潑,絲毫不帶手軟猶豫。


    不過確實,他又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確實有些刻意了,因為之前江棠拒絕他的時候說提及以前他的態度,讓他有點迫不及待想要扭轉她的認知,讓她看見他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人,結果就是逼得太緊了,跟發春的動物似的,一股腦發熱,也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得了。


    頓了兩秒,唐遊川清了清嗓子,沉聲說:“我知道了,慢慢來吧。”他格外好說話,沒跟她爭論便乖乖作出讓步。


    慢慢來啥啊來,江棠吸氣吐氣,閉上嘴巴沒再說話。


    唐遊川輕抬下巴,淡聲道,“趕緊弄,我要喝一杯。”


    江棠轉身繼續忙活,把上下的橙子全部扔進榨汁機,擱了適量的涼水,又倒了點兒蜂蜜,蓋上蓋子摁下開關,榨汁機發出一陣噪音,一直到果汁弄好,兩人都沒有多餘的交流,直到江棠先給倒了他一杯,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幹脆地離開了廚房。


    接下來,唐遊川都挺收斂,視線依舊會時不時地往她身上瞟,他發誓,關於這一點真是屬於情不自禁的自主行為,可是每當江棠抬眼朝他看過來的時候,他又佯裝無事地撇開,總歸有點兒做賊心虛似的。


    晚上吃火鍋,唐遊川和老太太還有陳嫂都是嗜辣的人,而江棠對辣的接受程度比較低,加上還有孩子,所以幹脆地弄了鴛鴦鍋。


    唐家是豪門大家,禮儀自然注重,但在自家餐桌上也沒有食不語的死規矩,不過唐遊川本就是寡言的人,所以除了給江棠夾吃的,除非老太太問到他才會迴幾句,其餘時間是慣有的寡淡,基本是老太太和陳嫂在聊,如尋常長輩,聊嗑問長短。


    陳嫂得照顧外孫子,而老太太有些東西不適合吃,所以江棠這個醫生便坐到老太太身側照顧她老人家,唐遊川見她忙活,便主動給她涮,每樣都給她擱些在碟裏,省得她顧不上吃,江棠不是沒注意到他的動作,也不是享受他的照顧,而是當著老太太的麵兒,他這舉動合情合理不過界,便由著他去了。


    老太太看在眼裏,喜在心底,嘴上憋不住,出聲揶揄自家孫子,“混小子都知道照顧老婆了,網上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什麽見來著?”老太太冥思苦想了一陣子,“啊!活久見!”


    江棠聽著前半句本來有些如坐針氈,老太太這響亮一聲活久見,她不由得噗嗤一下樂出了聲。


    唐遊川也跟著提唇微微一笑,不慍不火道,“網上烏煙瘴氣的,您以後還是少上點兒網。”


    老太太說:“活到老學到老,不整天說三年一代溝麽?我跟你差了五六十歲,這中間都千溝萬壑了,我要不緊跟時代的步伐,你該嫌棄我這個老太婆思想落後,跟我更加無話可聊了。”


    唐遊川麵不改色道:“那您還是讓思想落後兒吧。”


    他話裏有話嫌她囉嗦了,老太太被氣得直樂,“說你兩句就嫌棄,”轉頭看著江棠滿目慈愛,“還是乖寶有耐性,不會嫌棄我這個老太婆嘮叨。”


    江棠從小跟著爺爺,江爺爺其實不是個話多的老頭兒,但江棠有自閉傾向那一年,他為了江棠愣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叨叨絮絮的人,江棠從小也習慣了,老太太這話還真不如她爺爺來得多。


    江棠垂眉低笑,說好話哄老太太開心,“不嘮叨,我平時比較少上網,您知道的事兒多跟我說,我還能了解社會動態。”


    老太太眉開眼笑,“所以說還是女孩兒好,兒子都是生來討債的,女兒才貼心小棉襖,乖寶,你以後還是生女兒吧,省得被氣死。”


    江棠全身的毛孔都發出警鳴聲,這是個危險的話題,正思考著如何不著痕跡把話岔開,不料未及她開口,唐遊川卻口吻淡然主動把話茬給接了過去,“奶奶,容我提醒您一句,生男生女應該由我決定,就您這還跟進時代步伐呢。”


    話音落下,老太太和陳嫂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江棠捏著筷子,差點兒一口氣沒順過來,她又羞又窘,在一片笑聲之中完全失語,困窘之間她腦子也跟著打結,忙著掩飾自己的尷尬,一個不留神伸出筷子從紅油鍋底裏撈了一片肉,低頭就往嘴巴裏塞,她的口腔舌尖頓時被虐待,她驚叫著吐出來,眼眶瞬間飆出了淚水。


    滾燙又麻辣的味道嗆得她嗓子冒煙,鼻腔冒火,她側身,正好對著唐遊川那一側,弓背彎腰距離地咳嗽,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了。


    在座幾人都被嚇了一跳,笑聲頓失,唐遊川看著她後脖子至耳根紅成一片,端過桌上那杯橙汁,一手勾著江棠的下巴,稍一使勁兒強迫抬起了她的頭,杯子配合地送到她的唇邊。


    江棠被辣懵了,什麽都顧不上,張嘴就喝,就這樣被唐遊川喂了大半杯的橙汁,她眼淚鼻涕齊下,隔著朦朧的淚眼看著唐遊川,眼睫一眨,眼底的霧氣凝成水珠從她泛紅的眼尾徐徐滑落。


    陳嫂和老太太都在問怎麽樣,可唐遊川卻順著白熾燈的光,盯著江棠那張紅通通又有幾分狼狽的臉蛋,還有那兩片辣染得嫣紅的唇瓣,心底恬不知恥地生出一股旖旎的心思。


    桌上的鴛鴦鍋正咕嚕咕嚕地翻滾冒煙,辛辣的味道淡淡彌漫在空氣裏,他卻比那半鍋紅油辣椒還要火熱燙人。


    江棠是腦筋都被辣味兒給嗆傻了,後知後覺地緩過勁兒,趕緊撇開臉掙離他的指尖,抽了紙巾擦鼻涕和眼淚,然後又端起跟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橙汁含在嘴裏,老太太擔心地問,“沒事兒吧?”


    江棠吞咽完,忍著被辣得發麻的舌頭說,“沒事。”


    “你這孩子,不能吃辣還這麽吃。”


    江棠笑了笑,“就是想嚐嚐。”


    雖然被辣得懷疑人生,但前麵那話題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吃完火鍋,時間不早也不晚,老太太詢問他們是否留下住宿,江棠自然是拒絕,今兒若沒唐遊川表白這事兒,她還能跟他心平氣和地躺一張大床上各據一方,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她單純想到跟他待一個房間過夜,便已渾身不自在,所以以工作為借口拒絕留宿。


    唐遊川恨不得跟江棠同床共枕,所以今天迴來才會把兩狗子給捎帶上,原本目的是留下來過夜,萬萬不曾想計劃趕不上變化,留下怕是江棠整宿都不用睡了,隻能打道迴府。


    夜幕低垂,北風唿嘯,郊外的夜晚不如市中心那般繁華閃爍,自然也沒有中心全的擁擠,寬敞的馬路來往車輛不多,而且這段路兩邊都是高大的榕樹,一年四季枝繁葉茂,寥寥路燈更顯陰沉沉寂。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車內的氣氛比窗外更為闃靜,一直迴到雲錦華苑附近,唐遊川突然把車靠邊停住,江棠微楞,終於扭過頭看他,瞧見他正低頭解安全帶。


    唐遊川單手扶著車門,抬頭看向她,淡淡開口:“我去買點東西,你等一下。”


    江棠點頭,他推開車門的時候,一陣冷風往裏灌,江棠縮了縮脖子,然後從車窗裏望了出去,周圍的霓虹繁華點綴連成一片,男人頎長的身影隱隱模糊,本就鶴立雞群的拔尖人,此時與幾個路人站在一塊,更為庸中佼佼。


    也不知道要買什麽,隻見他站在馬路邊上,左右看著來往的車輛,然後趁著沒車,長腿邁步快速從斑馬線上橫穿而過,江棠視線始終緊緊追隨著,過完馬路之後,他進了一家店,定睛一看,是藥店。


    他不舒服?


    幾分鍾之後,唐遊川拎著個袋子大步流星折返,帶著一身夜裏的寒氣坐迴駕駛座,順手把袋子丟到後座,驚得正睡覺的兩狗子馬上抬起頭豎起耳朵瞪眼睛,一副要抓賊的機靈樣,半分瞌睡不見。


    唐遊川一言不發重新發動車子,江棠到底是沒忍住,問了句:“你不舒服嗎?”


    唐遊川聞言,瞥了她一眼,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目不斜視,邊打轉方向盤邊說:“沒有。”


    白天那時分明還恨不得貼著她耳邊說個沒完沒了,這會兒卻又惜字如金,雖說江棠希望他跟以往一樣,但他也不至於寡言成這樣吧?順便說一句是去買什麽會怎麽樣?


    他不說,江棠自然不好追根問底,否則顯得她太殷勤。


    迴到家,江棠進廚房拿了一盒冰牛奶,天冷以後她晚上喝牛奶都會熱一熱再喝,但現在口腔被燙傷,正疼得厲害,任何溫的她都不想碰,從廚房出來,又給倆狗子倒了點水,然後上樓。


    唐遊川就跟在她身後,此起彼伏的腳步聲錯落有致,江棠一邊走一邊思考著待會要不要跟他道聲晚安,不說好像鬧得關係很冷,說了又有故意親近的嫌疑,還沒糾結人已經停在房門前。


    江棠扶著門把推開房門,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多了一個小袋子,男人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給你的。”


    江棠茫然地問:“這是什麽?”


    “你吃火鍋燙著嘴巴了吧?”唐遊川聲音很輕很平靜,“隨便買了些藥,你看著用。”


    大概是見江棠遲遲不伸手接,以為她連這點好意也要拒絕,索性強塞到她手裏,聲音波瀾不驚地說:“如果今天是我被燙傷,你肯定也會幫忙買藥,所以你不必有負擔,用不著的話就丟了,晚上早點睡,晚安。”


    他幹脆利落地說完,轉身三作兩步就走到了隔壁房前,江棠抬眼望過去,緋唇輕啟,然而不等她話音落下,他已經推開門走了進去,“哢嚓”地一聲,“謝謝”兩字卡在了江棠的唇齒間。


    感應燈亮著,周圍一片幽靜,江棠杵在房門口,盯著空蕩蕩的走廊久久失神,他今天說了很多話,大多都是甜蜜動聽的,都說女人是聽覺動物,江棠也承認他那些話讓她挺震撼,但震撼的同時受盡了驚嚇。


    可比起那些甜言蜜語,他默默守在門外抽煙,又一聲不吭的給她買藥的這種細微的舉動,卻更具殺傷力觸動人心。


    如果一個人對所有人都很冷漠,獨獨對你特別好,那麽必然是另有所圖的,至於圖什麽,因人而異,唐遊川不是中央空調,而她也沒有什麽值得他費心貪圖的,畢竟她有的他也有,她沒有的他也有。


    所以,他是真的……喜歡她?


    江棠抱著袋子,心中各種滋味兒難以言喻。


    唐遊川迴房先洗了個澡,從浴室裏出來後,拿過手機打開搜索頁麵輸入了幾個關鍵字,然後點下搜索,畫麵轉動然後跳出,指腹貼著屏幕往下稍滑動,然後點開了其中一條。


    快速瀏覽完,繼續點開其他的,研究了十來分鍾,發現這樣搜索的內容始終籠統不太全麵。


    他幹脆地退出頁麵,隨後撥了通電話出去,漫長的嘟聲之後,被告知暫時無人接聽,他蹙著眉心,再次重新撥打,知道第三次打過去,那頭的人才接了起來。


    接通的同時,傳來一聲沙啞的聲音,“喂。”顯然是在睡覺,被吵醒了。


    唐遊川仰著脖子灌了一口涼水,不慌不忙地出聲,“這麽早就睡了?”


    陸離伸手摁亮床頭的燈,從床上坐了起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不疾不徐道,“我在國外,現在是……”他話音一頓,把手機眼前,眯著眼睛看了眼時間,繼而道,“淩晨四點多。”


    “有事兒問你。”唐遊川絲毫沒有打擾人休息的愧疚感。


    陸離問:“很急?”


    “挺急。”


    也對,他要不急,也不至於鍥而不舍地連打三通電話,搞得他想要充耳不聞繼續睡都不行。


    陸離說:“說說看。”


    唐遊川沉聲道:“了解過換氣過度綜合症嗎?”


    陸離聞言挑眉,“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唐遊川不答反問:“神經官能症的表現又是指哪些?”


    得,他這是壓根兒沒打算跟他詳細解釋,陸離了解唐遊川,他不想說的,誰都撬不開他的嘴,“也不全跟神經官能方麵有關,有的人出現這種症狀,隻是精神緊張的因素,發病的時候,患者唿吸加深加快,唿吸費力等症狀,我也是很久以前見過,具體的一些問題了解得也不全麵,不過這種也不是很嚴重的病症,能預防避免。”


    陸離因為某種原因,曾經專門修過心理學,不過他這學的這些東西,最終也沒發揮到什麽作用。


    “你要想詳細了解的話,我給你介紹個專業的熟人,他人就在青臨城,有自己的心理諮詢室,你可以直接跟他聯係。”


    唐遊川捏緊了手中的礦泉水瓶,靜默了幾秒才說:“把聯係方式發給我。”


    “行。”陸離應了聲,又忍不住問,“老三,你最近心理壓力是不是很大?”


    唐遊川聲音沒有任何感情的起伏,“放心,我心理健康得很。”


    健康得春天還沒到,他就開始蕩漾了。


    “那你無緣無故問我這種事兒?”陸離靠著床頭,笑了笑說,“咱們身邊沒人出現過這種症狀。”


    唐遊川神色淡淡的,就是不肯鬆口半分,“這事兒你別跟其他人提。”


    他口中的其他人,指的自然是沈敘和周庭他們,陸離低聲笑,“放心,我又不是沈敘那個嘴沒把的。”


    四個人裏,就數沈敘最八卦,隻要是被他知道了什麽,那麽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其餘三人必然會被傳達到位,村裏的婦女主任都沒他能叭。


    唐遊川聞言薄唇微勾,淡聲道,“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記得把聯係方式發過來,等你迴來一起吃飯,掛了。”


    他聲息平靜地說完,也不給陸離開口的機會切斷了通話。


    陸離聽著電話裏的忙音,被氣笑了,把人給吵起來,說完就掛,這跟睡完提了褲子就不認人的渣男有得一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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