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芬並不介意江棠的態度,畢竟十幾年了,江棠從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童到如今的亭亭玉立,什麽都變了,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對自己不加掩飾的厭惡。


    李淑芬端著陶瓷杯喝了一口牛奶,她懷孕了,所以不喝咖啡,須臾,他抬眼望著江棠,微微一笑,輕聲說:“我沒想到你會馬上過來,所以東西還在家裏,沒來得及迴去拿。”


    江棠也猜到會是這樣,她看著李淑芬,心中明鏡似的,哂然一笑道,“說你的條件。”


    傍晚的日光穿過玻璃牆傾灑進來,落在江棠的身上,光線柔和,江棠麵容卻冰冷,李淑芬看著江棠,卻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冰冷又高貴的女人,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不止容貌相似,連氣場都如此相似。


    李淑芬有片刻的怔忪,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笑了笑,語氣很是無奈,“小棠,這些東西原本就屬於你媽媽的,我沒想過要留著,本來就要交給你,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從來沒有想過跟你談什麽條件。”


    江棠冷眼勾唇,漂亮的瞳孔中隻有輕蔑與不屑,對於李淑芬這套說法不置一詞。


    “不過我確實有事想請你幫忙。”李淑芬說,“準確來說,是我替你爸爸來請你幫忙。”


    “嗬!”江棠冷笑出聲,“看來江柏峰果然是個窩囊廢,賣女兒求榮,支使女人提他出麵求人辦事,噢,不對,你現在是跟我談判。”


    “小棠,他是你爸爸。”李淑芬蹙眉,語氣依舊溫和,“而且他沒讓我來找你,是我主動提的。”


    “我跟你非親非故,別叫得這麽親密,讓我覺得惡心。”江棠麵無表情道,“如果我不幫這個忙,你是不是就不準備把東西給我了?”


    “隻要唐遊川開個口,稍微通融下給個方便,這事兒並不難。”李淑芬避而不答。


    江棠語氣波瀾不驚的,“我可以跟他提一下,至於他同不同意,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兒。”


    事實上跟唐遊川開口也並不容易,這些年她都盡量避免,就怕會讓唐遊川覺得她在利用他謀利益,若不是李淑芬說那些東西是爺爺留下的,又跟她媽媽的身世有關,她根本不會考慮。


    其實身世什麽的她沒那麽在意,她介意的是,爺爺和媽媽的東西,在李淑芬的手裏,哪怕毫無價值的東西,即使讓李淑芬他們碰一下,江棠都不願意,她嫌惡心。


    李淑芬笑著道,“你們是夫妻,你跟他說一聲,他沒理由會拒絕,不是嗎?”


    江棠算是聽懂了,唐遊川要是連這點小忙都不願意幫,那就意味著她這個唐太太也不過就如此,這幾年他們一直安安生生,幾乎不敢給她找什麽麻煩,說到底也是忌諱唐遊川,他們並不怕她,卻不敢得罪唐遊川。


    江棠抬眼,看見了李淑芬的笑容,很溫柔,很無辜,但江棠從她的笑容裏看到了嘲諷,看到了幸災樂禍,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


    李淑芬這對母女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輕易就能挑起江棠強烈的傾軋欲望,江棠一聲不吭沉默著,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李淑芬,大概過了十來秒,江棠涼涼地勾起唇角。


    “東西先給我,我馬上就讓他安排。”


    李淑芬說:“東西在家裏,我現在也給不了你。”


    江棠目不轉睛盯著李淑芬,緋唇輕啟,溫涼的聲音徐徐緩緩的,節奏不緊不慢道,“李淑芬,別跟我耍心眼兒,東西沒見著就想讓我幫忙,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東西?當我跟你女兒一樣沒腦子?”


    李淑芬拿出手機,解鎖調出相片,隨即將手機擱在桌麵上推到江棠麵前,“我拍了幾張照片,你可以看看,我怕沒必要騙你。”


    江棠眼簾低垂,看見手機屏幕上的照片,照片裏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懷裏抱著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兒,女人笑得如春風溫柔,小女孩兒小的天真可愛。


    江棠心髒驟然一擰,那個女人正是她的母親,而那個小女孩兒,是她。


    江柏峰大概是痛恨厭惡自己這個極致美麗的妻子,所以在她死了以後,家裏所有關於她的東西都被銷毀了,照片更是一張都沒留,唯一幸存下來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被江老爺子收著。


    而這張照片,江棠從未見過。


    李淑芬說:“有一本你媽媽記錄你成長點滴的相冊,另外還有一些首飾,你媽媽跟我說過,那個香囊應該是她親生父母留給她的信物。”


    江棠拿過手機,之間滑動屏幕,人像的照片隻有一張,還有一張是首飾,另外還有一張是一個金色的香囊。


    江棠掃了一遍便放下了手機,麵色如常道,“我什麽時候拿到東西,你們的貨就什麽時候可以發出去。”話音落下,江棠起身,作勢要走。


    “小棠。”李淑芬出聲叫住她,江棠站著,居高臨下睨著她,“你沒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李淑芬語重心長說:“你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隻看到了事情的一麵,其實有些恩怨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


    江棠覺得好笑,也確實笑了出來,隻是笑意不抵眼底,兩片唇一張一翕,“我隻知道眼見為實,你當第三者破壞別人的家庭是事實,我媽可憐你所以扶持你,你卻恩將仇報逼得她走上絕路是事實,你做賊心虛從樓梯上摔下來流產卻嫁禍給我也是事實。”


    江棠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任何起伏,但樁樁件件砸下來,卻讓李淑芬臉色微微發白,特別是提到流產這件事時,那是她的心頭刺。


    李淑芬心底慌,麵上卻鎮定,“我並沒有嫁禍於你,我說了是我不小心摔了,隻是你爸爸誤會了你而已。”


    江棠垂眼睥睨著她,就好像在看一灘爛泥,泠泠的嘲弄,不屑到骨子眼兒裏,唇邊漾著冷笑,語氣淡淡的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你跟他助理苟且的事兒,看著他像個傻逼一樣被耍,說實話我挺高興。”


    不及李淑芬出聲,江棠又輕笑了一聲,隨即話鋒一轉,意味深長道,“你現在懷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呢?”


    李淑芬倏地瞪大了眼睛,溫柔的笑臉終於沉了下去,“小棠,我知道你心底怨我,但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造謠這種下作的事兒我也做不來,你孩子的父親是誰,等生下來做個親子鑒定就能知道。”江棠輕飄飄地說完,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的瞬間,臉的表情如潮水驟退,覆蓋上一層綿長的清冷。


    走出咖啡店的門口,發現太陽已經開始下山,天際邊被染成一片橘紅色,那色調籠罩著繁華都市,莫名生出一種頹廢感,江棠心情不怎麽好,沿著街道往前走了一距離,才從包裏摸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話筒裏嘟嘟的聲響在第三遍響起時,電話被接通了,熟悉的男音傳過來,“喂。”依舊是低沉的聲音,卻透著鮮少的溫和。


    江棠低聲問:“不好意思,會不會打擾到你?”


    電話那頭的唐遊川正在跟手下的人開討論會,瞥見手機屏幕上閃爍著江棠的名字,冷肅的表情瞬間淡了幾分,薄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接通電話的同時,已經抬手示意讓正在說話的人停下。


    “沒事兒,怎麽了?”唐遊川眼底滿是溫柔。


    江棠抿了抿唇,輕聲說:“晚上你若沒事兒的話,我請你吃飯吧。”頓了頓,她又補了句,“我有事兒想跟你商量。”


    雖然江棠也懂得有事兒求人不能張嘴就說,得先有個態度,但最後這句話說得,還是很心虛,實在是太過勢力了,換作是別人這麽對自己,她或多或少都會心理不舒服。


    思及此,江棠有點兒後悔當著李淑芬誇海口,麵子是掙了,也爽了,但實際上她心裏一點兒底都沒有,萬一唐遊川拒絕幫忙,那就更丟人了。


    還真是無病打針吃藥,自討苦吃。


    江棠正懸著顆心百感交集之時,卻聽見唐遊川不慍不火地迴道:“好。”也沒問什麽事兒。


    江棠楞了一下,馬上接著說:“那你想吃什麽?我去定個位置。”


    “迴家,你做。”唐遊川聲音很輕,言詞也很簡潔。


    江棠剛冒頭的興奮瞬間如同嫩芽遭受了冰雹的襲擊,被砸了個稀巴爛,她硬著頭皮說,“我廚藝真不行,咱們還是在外麵吃吧。”


    吃了她做的菜,別說辦事了,估計他能直接把她給埋了。


    這邊會議室裏,幾個下屬,在看到唐遊川露出類似於溫柔的麵孔時,就覺得夠嚇人了,這話一出,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抽了口氣,眼睛瞪得老大,好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似的,腦海中都浮出同樣的想法——


    不止戀愛,而是發展到同居了!


    唐遊川自動忽略在場的幾個人,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們有什麽想法,徑自說著,“沒事兒,你看著做,我這邊還有事兒,先這樣。”


    一如既往的霸道,但語氣卻不同於以往的冷漠,而是帶著不經意的寵溺。


    可惜江棠根本體會不出這其中的區別,她滿心滿眼都想著,他讓她做飯,而且沒得商量!


    “哈!”


    江棠握著早已結束了通話的手機,站在街邊上,突然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苦笑。


    唐遊川命令已經傳達,江棠沒得選擇,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叫季然上門支援完再悄悄離開顯然是來不及,沒準兒飯還沒做好,唐遊川就到家了。


    “唉!隨便吧。”江棠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抬手攔了車。


    江棠坐在車上用手機查簡單的家常菜做法,好家夥,輸入關鍵字跳出來的頁麵她點開進去,結果沒有一道跟“簡單”兩字沾邊兒,一看那做法她就暈了。


    別人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是有米不知道怎麽炊,想死。


    出租車停在商場門口,江棠付完車款進了大門直奔底下一層的超市,推著購物車急急忙忙采購完材料,然後又攔車迴到雲錦華苑,推開門,她無瑕顧及熱情迎接她的蛋卷,拎著袋子就奔進了廚房。


    江棠把外套脫了,身上就穿著一件連帽衛衣,係上圍裙,長發挽了個丸子頭,準備架勢有模有樣,就是站在了料理台前就開始發愣,每個食材她都叫得出名字,可就是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明明上網查了做法,但這會兒要真刀真槍上場,腦袋卻是空的,江棠杵在那兒,盯著那些食材楞了半天,這才開始動手。


    距離下班還有十多分鍾,唐遊川便離開了公司,驅車迴到雲錦華苑,推開門,室內亮如白晝,蛋卷搖著尾巴過來迎接他,他摸了下蛋卷的腦袋,換了室內鞋走進去。


    抽煙機的嗡嗡聲,鍋炒菜的滋滋響,混雜在一起,自廚房裏傳了出來,隱約還有食物味道飄出來,唔……有點焦糊味兒,並不想香,也不誘人。


    唐遊川走到餐廳門口,抬眼望去,看見一抹高挑的身影,她右手拿著鍋鏟,站得距離灶台老遠,側著身把手臂伸長,像是要去捅馬蜂窩似的,用鍋鏟往鍋裏鏟一下又馬上往後退半步。


    唐遊川看著她忙腳亂的樣子,又想起她當初救人時的從容淡定,忍不住一陣輕笑,與此同時又覺得江棠這種懸殊的差異,特別真實可愛。


    心裏產生了一股從所未有的踏實感,因為她,寡淡的生活仿佛也變得生動起來,一成不變的日子,突然就有了不一樣的色彩,他想一直這麽下去。


    下班迴家,有燈,有狗,還有她。


    “啊!”不等唐遊川正興奮浪漫完,廚房裏突然出來江棠的叫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陶瓷碗砸碎的聲音響起時,江棠又叫了一聲。


    唐遊川整個人仿佛被蟄了一下,大腦反應過來之前,人已經衝進了廚房。


    廚房裏,一眼便能看見碎了一地的陶瓷片,還有黑色和綠色的菜渣,到處都是水,而江棠的一邊褲腿濕了,棉拖上也全是水,灶台上的火還在燒,鍋裏的菜冒了火。


    唐遊川當機立斷關掉火,“你怎麽樣?”


    話音剛落,卻看見江棠扯著褲腿臉色發白,馬上就反應過來她是被燙到了,俯身彎腰,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從她的膝彎穿過,騰空把她抱起來,越過滿地的狼藉,把她放在水槽旁坐好,把她被打濕的腳放到了水槽裏,擰開了水龍頭。


    鍋裏的油飛濺到臉上,江棠下意識地躲,結果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餐具,她下意識想要接一下,卻碰翻了旁邊的盛著湯的陶瓷湯盤,多米諾骨牌效應似的,一係列的連鎖反應,最終她被滾燙的湯給潑了一隻腳。


    唐遊川低頭,伸手將她的褲腿挽起來,從小腿到腳背,原本白皙的皮膚,此時被燙得紅了一大片,白皙映襯得那片紅看著有些觸目驚心,他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腳踝放在冷水下衝刷降溫,能感受到她不可控製的輕顫。


    廚房裏隻剩下抽煙機的聲響,和水流的嘩啦聲,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畢竟是冬天,水溫低凍,江棠的腳被衝了一會兒就凍得幾乎沒了知覺,她扶著唐遊川的肩膀,低低出聲,“可以了。”


    “再衝一會兒,不然會起水泡。”


    江棠說:“真的可以了,我的腳要凍麻了。”


    唐遊川這才擰上水龍頭,拿過旁邊的幹布擦了擦手,然後摟住她的腰和腿,如法炮製把她抱起來。


    被燙著的時候江棠有點兒懵,被他抱到水槽旁時都沒反應過來,這會兒卻是清清楚楚感受到他在做什麽,頓時有些窘迫,連忙出聲,“我可以自己走。”


    唐遊川睞了她一眼,“鞋髒了不能穿,地上全是陶瓷碎片,你安分點。”


    江棠啞口無言,僵著身體任由他抱著。


    他不是第一次抱她,但在她清醒狀態下抱的確是第一次,江棠能感受到他結實的胸膛,以及遒勁的手臂,江棠眼角餘光覷了眼男人的側臉,很快又撇開,心跳莫名的有點快。


    唐遊川把她放在沙發上,然後起身去找了家庭藥箱,“有燙傷藥嗎?”


    江棠說:“應該在第三個抽屜。”


    唐遊川拉開第三格,裏麵放幾支藥,江棠說,“綠色那個。”


    江棠看他拿出來擰開蓋子,便伸出手說:“我自己來就好。”


    唐遊川沒看她,也沒有說話,臉上繃著,薄唇也緊抿著,擠出藥膏在手指上,輕輕的幫她塗抹,藥膏有點冰涼,摸上去很舒服,但江棠望著他的臉,總感覺他生氣了。


    江棠以為他氣她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突然就有些心酸委屈,自己這頓飯好歹也是為了他才做的,就算她做得不好,但他也實在沒必要這樣給她臉色看。


    她垂著眼,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在自己的小腿上打圈,梗了半晌,伸手從他手裏把藥膏給搶了過來,賭氣般說:“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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