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壓著發緊的喉嚨,深唿吸了口氣,然後提高了音量叫喚,“薑涵!”


    薑涵聽到江棠的聲音,緩緩抬起頭看了過來,黑沉的夜色裏,光線實在不好,江棠隻能看清女孩兒小小的輪廓,看不見她臉蛋上的淚痕,大概隻有一秒鍾的靜止,女孩兒沙啞的嗓音裹挾著悲傷穿透夜色,在寒風的瑟瑟的樓頂上飄開。


    “姐姐。”


    短短的兩個字兒,不輕不重的,隔著兩三米左右的距離,旁人甚至都分辨不太清是不是叫的姐姐,但江棠聽清了,像是一根細細的銀針,紮在江棠的心尖尖上,不疼,隻是又酸又軟。


    那般委屈,那麽無助。


    薑涵其實很有禮貌,住院這陣子,她基本稱唿江棠為江醫生,偶爾撒嬌也會叫姐姐,每次叫姐姐的時候,聲音又軟又甜,現在這一聲,叫得江棠心都擰了。


    旁邊那位勸了老半天都口幹舌燥了也沒有得到薑涵迴應的消防員鬆了口氣,趕緊小聲對江棠道,“你繼續跟她聊,分散她的注意力。”


    江棠又對著薑涵喊了很大一聲:“薑涵,姐姐在!”


    生怕薑涵聽不清,江棠都刻意拔高了聲音,她這一聲喊得更是極具穿透力,篤定而有力,隻是這樣扯著嗓音並不好受,一張嘴兒冷風就往喉嚨裏灌,幾乎被嗆著。


    薑涵的哭聲更大了幾分,消防員低聲道,“繼續說,不要停。”江棠目不斜視,然後問薑涵,“告訴我,發生什麽事兒了?”


    “是我拖累了他們!”薑涵突然大聲吼著,“要不是因為我的病,他們早就離婚了!”


    “他們親自跟你說了嗎?”江棠問。


    “他們沒說。”薑涵邊哭邊說,“那個女人說我爸媽因為我而過得不幸福,她說我自私,不同意我爸媽離婚的話,以後隻會大家一起痛苦,說我故意拉著自己的父母活得痛不欲生!”


    江棠不知道她口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但也不難猜出,應該就是她爸出軌的對象,江棠感到憤怒,一個成年人,而且還是一個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竟然這麽理直氣壯的指責一個無辜的孩子。


    “薑涵!”江棠說,“你爸媽正是因為疼愛你這個女兒,所以才會願意為了你這麽多年都不離婚,那個女人這是故意氣你,因為她一直沒能成功破壞你爸媽的婚姻,一直不能跟你爸光明正大,她嫉妒你恨你,所以才故意這麽氣你的!”


    江棠沒有給薑涵思考或者是說話的餘地,繼續道,“你出事兒了,她一定是最高興的那個人,隻要你不在了,就沒人能夠阻礙你爸媽離婚,犧牲自己讓那種惡心的人得償所願,你甘心嗎?”


    “對付惡人,你應該以惡製惡,她越想得到什麽,你越要讓她得不到,她讓你痛苦,你就雙倍甚至十倍奉還給她!薑涵,別讓惡人得逞!”江棠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薑涵瞬間就怔住了。


    那個女人來找完她之後,她也不由得懷疑自己是爸媽的包袱,現在她爸媽要卸下包袱,要拋棄她了,她以後沒有家了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絕望,好像墜入了永無天日的深淵,見不著光。


    那種找不到出路的壓抑感,發泄不出的窒息感,讓她感到無比痛苦,她試圖告訴自己不是那樣的,爸媽還是在意她的,但自從得知爸媽要離婚開始,她用盡了全力去折騰去反抗,攔不住,改變不了,沒有任何作用,所以她說服不了自己。


    薑涵反反複複的想,既然不愛她不重視她,當初為什麽要把她生下來呢,她揪著這一點使勁兒鑽牛角尖,從開始的心生怨恨,到自憐自艾,她突然就想到了死,她想知道如果她死了,她的父母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悔不當初?


    可是現在江棠卻告訴她,別讓惡人得逞,薑涵腦海中一時閃過很多想法,她依舊想要以死報複,但又覺得江棠說的有道理,兩個念頭搖擺不定,定定望著江棠,沒說話。


    而現場的人,特別是醫院的領導與同事,被江棠這一番抑揚頓挫地話給鎮住了,以惡製惡這種話都吼出來了,所以她平時麵對那些流言蜚語一副佛係冷感的模樣都是假的?心底都在記著仇?


    江棠堅定地出聲:“薑涵,迴來吧,你爸媽都在等著你呢。”


    爸媽都在等著你呢。


    不偏不倚地戳中薑涵的心髒最柔軟的一角,眼淚像是失控的水龍頭湧出眼眶,她咽嗚了一句,“我不想沒有家。”


    就在此時,說時遲那時快,已經繞著視線盲區悄悄摸過去的消防員一把衝過去抓住了薑涵,她並沒有掙紮,隻是哭著,任由消防員把她抱了進來。


    看著薑涵被成功被救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就在薑涵成功著陸的刹那,一道夾著哭腔的急切女音劃破騷動,“涵涵!”同時有兩個人從後麵猛地衝了出去。


    那是薑涵的父母。


    江棠繃著的神經驟然一鬆,身上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一般,雙腿一軟,身形一陣踉蹌,眼見著往地上栽去,她身旁的男醫生下意識地伸手要扶她,但有人的速度更快,腰肢上突然一緊,被一條遒勁有力的手臂摟住,背後觸碰到一堵結實的身,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頃刻間把她包裹住。


    江棠頭往上一抬,看見了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的唐遊川的臉,眼神怔怔地看著他,而唐遊川背著光,微低著頭,五官籠罩著一片暗影,半垂著眼簾也看著江棠,兩人四目相對,都忘記了周圍的人,也忘記了說話。


    須臾,唐遊川低低沉沉地了說了一句:“辛苦了,謝謝。”


    話音落下,不待江棠出聲,他已經將她扶著站好,手從她的腰上撤離,長腿邁開往薑涵那邊走了過去。


    江棠盯著男人頎長筆挺的背影,腦袋是懵的,男人那一聲謝謝,震撼力實在太大,她僵在原地,懷疑剛剛那隻是一種錯覺,耳朵突然傳來一陣輕輕淡淡的麻。


    一旁的男醫生低聲問:“江醫生,沒事兒吧?”


    江棠微笑著說:“沒事,就是,有點腿軟。”


    男醫生問:“需不需我扶你?”


    “不用了,緩一下就好了。”江棠道。


    男醫生抬眼看著被團團圍住的薑涵,低聲道,“江醫生,我突然對你肅然起敬!”


    江棠笑而不語。


    薑涵是被她爸爸背著下樓的,小姑娘沒受傷,倒是凍得不輕,臉色都發紫了,她坐在病床上裹著被子哆嗦著,嘴巴打著顫,加上哭得紅腫的眼睛,顯得狼狽又可憐。


    江棠和值班醫生進去給薑涵做檢查的時候,唐苓一直默默地流淚,薑父也紅了眼眶,唐遊川沒在,負責照顧薑涵的護理也不見人影,江棠猜是唐遊川把人叫過去問話了。


    檢查完身體,薑父送他們出來,道了幾聲謝,江棠走的時候忍不住叮囑了句,“薑先生,今晚您和您太太都留下來陪著薑涵吧。”


    “我知道,我們會留下來的,今晚真的謝謝你。”


    江棠淡淡地笑了下,不再說話,轉身的時候正好看到唐遊川往病房這邊走,薑父看見他,出聲道,“阿川。”


    唐遊川朝薑父輕頷首,站在江棠的跟前,當著薑父的麵,把車鑰匙塞進了她的手裏,又低聲說了句,“到車上等我。”


    唐遊川的手很暖,而江棠在樓頂上被冷風刮得還沒迴過勁,這會兒手是涼的,唐遊川鑰匙塞過來時,指尖不經意地碰到了她的手心,像是被燙了一下,讓她忍不住輕顫,她不知道薑父是什麽表情,胡亂應了一聲,捏著車鑰匙頭也不迴地走了。


    車停在露天停車場,正好靠著樹蔭,四周昏暗,江棠留心了一下周圍,沒有看到其他人,趕緊解了車鎖,坐在副駕駛座上關上了車門等唐遊川。


    醫院外麵圍觀的人已經全部散去,消防隊也離開了,恢複了原有的寧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沒什麽真實感。


    江棠背靠著座椅,微仰著頭閉著眼睛,身體有明顯的疲倦感,腦子也有些混亂,薑涵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縈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不想沒有家。


    江家不是她的家,唐家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在爺爺過世的時候,就沒了……


    唐遊川來到車旁的時候,看見江棠坐在副駕駛上閉著眼睛,原以為她是閉目養神,沒想到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她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江棠。”他試著出聲叫了她一聲。


    事實證明這個女人心比地大,經曆過那樣的事情,居然花不到半小時就睡死了。


    唐遊川沒有叫醒江棠,也沒有馬上開車,而是盯著江棠歪著腦袋睡顏出神。


    方才在樓頂上,江棠在說出“姐姐在”的時候,他就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和薑涵的父母一起,擔心會刺激到薑涵,所以故意混在了人群裏,也讓薑涵爸媽別出聲,一直靜觀其變。


    他見過江棠誰惹我我讓誰死的那種狠勁,也知道她並不是表麵那般溫善,但她剛那些勸薑涵的話,那冰冷甚至狠厲,又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那麽真情實意的恨與狠,是感同身受了吧。


    唐遊川對江家這些私人感情的事了解並不多,隻知道江棠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江柏峰現任妻子是續弦,江棠對那一家子抱有強烈的敵意。


    他知道江棠恨江柏峰和那個後媽,還是因為江爺爺的喪禮,因為她直接叫人把那個後媽和那個妹妹攆了出去,並且對江柏峰放了狠話。


    江柏峰,我爺爺隻有一個兒媳婦和一個孫女,那對母女連給我爺爺擦鞋都不配,你若敢讓她們踏進這個靈堂一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血濺當場。


    唐遊川當初聽到這話的時候,著實震驚,當時他也懂她為什麽這麽恨,現在仔細一想,大概就是怨恨江柏峰出軌。


    唐遊川眸色晦暗地盯了兩三分鍾才收迴目光,發動車子離開。


    直到車開出好一段距離,江棠才悠悠轉醒,睜開眼睛時驚了一小下,扭過頭,便聽見唐遊川低沉出聲,“醒了?”


    “嗯。”江棠有些尷尬,抬手揉了揉眼睛,低聲問,“薑涵怎麽樣了?”


    “你不是去看過了?”他不答反問。


    江棠想說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但略一忖,也認為自己問了廢話,撇了撇嘴,轉頭看向窗外的夜景,猛地發現這並不是迴雲錦華苑的路,不由得狐疑出聲,“這是要去哪裏啊?”


    “肚子餓,去吃點東西。”


    江棠默了一秒,開口道:“不太好吧?”


    唐遊川睞了她一眼,不慍不火問:“什麽不好?”


    “就是……”江棠屁股像坐到針似的,扭了幾下,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擠出幾個字兒,“穿著睡衣。”江棠不敢看他,唯有耳朵湧出一陣燒燙。


    唐遊川聞言,表情明顯滯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戲謔,“反正又看不見。”


    江棠十指扣著自己的掌心,隻覺著頭皮都是麻的,偏要故作鎮定說:“我是說褲子!”


    前方正好是紅燈,車緩緩壓停在白線錢,唐遊川側過頭,盯著江棠的臉,數秒過後,薄唇開啟,淡沉的聲音語出驚人:“你沒穿底褲?”


    江棠陡然僵住,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著唐遊川,一副活見鬼的表情,脫口而出吼了迴去:“我又不是你,怎麽會沒穿!你的腦迴路到底是什麽品種的神經病啊!”


    她吼完之後,唐遊川沒有吭聲,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窗外透進來的路燈,他立體深邃的五官半明半暗,黑沉的眸底辨不清情緒。


    車內忽然陷入一片詭異的靜謐中,一秒,兩秒,時間一點一點流失。


    江棠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錯位的腦筋突然就歸位,心中接踵而至一道慘叫聲:完了,完了,江棠你這迴死定了!


    她好想哭,不,好想死,不知道有沒有後悔藥可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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