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遊川對於自己瞧不慣看不順眼的人,能多不饒人就多不饒人,他罵人不會用三字經,那種肮髒的字眼也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但他文雅的遣詞造句卻能讓你懷疑人生,戳得人的自尊心麵目全非,恨不得迴娘胎重造做人。


    按理說一件事周而複始之後人會漸漸麻木然後適應,江棠覺著自己對唐遊川的毒舌也適應了不少,但並不能完全麻木,因為她自尊心比較強。


    所以唐遊川這一句譏嘲,江棠是著實紮心。


    江棠也是在唐遊川的話之後才猛地意識到自己說的內容似乎不太合適,是啊,他是無所不能的唐遊川,有權有勢在青臨城橫著走無人敢紮熱的活閻羅,能替他分憂解難的人,多得數不清,最近的就有個陶芸錦。


    而她不過就是江家的一個棄女,談錢她的存款還不夠他一個尾數,論勢她是活在金字塔底層的平民,她算老幾呢?她既沒資格,也沒資本,憑什麽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可以替他分憂解難安慰他不用擔心呢?


    被唐遊川懟了個措手不及,江棠腦子仿佛隻餘一片空白又好似繞出無數想法,她盯著那明亮的燈光眼前晃一片虛影,黑白分明的眼底充斥著難堪,微啟著唇半晌忘記了該怎麽開口說什麽。


    兩人拿著手機,彼此無言,唐遊川薄唇叼著半截煙也忘記了抽,就這麽站在陽台上望著黑夜雨幕裏遠處模糊的繁華霓虹,在冗長的沉默裏,眼前竟然自動浮現了江棠現下的表情,如果此時她就在對麵,大概是尷尬,錯愕,羞怒之後呈現出極致的冷淡與平靜,然後靜靜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無關痛癢的陌生人。


    再之後呢?


    根據以往的經驗,應該會頂著如同麵具的假笑反擊他,然後忍聲吞氣讓他無話可說,而他會說出更惡毒的話,直到看到她怒不可遏偏又發泄不出,最後他獲得勝利,怨氣成功發泄完畢,通體舒暢。


    可是他等了又等,江棠都沒說話。


    唐遊川甚至懷疑她是不是一聲不吭把電話給掛了,不自覺地把手機舉到前麵掃了眼,通話還在繼續,上頭的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地變化著,劍眉輕蹙,不太適應江棠這種反應。


    唐遊川略不耐地吸了口煙,削薄的唇輕啟正欲說話,江棠淺淺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沒其他事兒,那我掛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仿佛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麽。


    唐遊川微怔,發現竟然沒搞懂江棠這是怎麽迴事,黢黑的微眯,下一刻,又聽見她說了一句,“再見。”就這樣,江棠不等他沉凝思考完,擅自把電話給掛了。


    雨勢逐漸變大,嘩啦啦的雨砸在玻璃窗戶上,開著半麵窗的陽台上隨著寒風潲進細細的雨沫,濺了些許在他身上。


    唐遊川維持著右手夾煙左手舉著手機貼著耳邊的動作,定著半晌才迴過神,第一個念頭是江棠居然掛了他的電話?而後是迴響起江棠最後毫無波瀾的聲音。


    一時之間,唐遊川也沒搞清楚自己在想什麽,此時的心情在憤怒煩躁中似乎又夾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複雜的情緒,比起之前的不爽,更加不是滋味兒了。


    三年了,江棠第一次這麽不管不顧掛唐遊川的電話,撂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震怒,怒就怒吧,她就也懶得去在意了,最好他一怒之下跟她離婚反而幹脆利落了。


    江棠泡在浴缸裏,感受著熱水帶給她的舒適感,清空了大腦好好放鬆,管他唐遊川還是陶芸錦,統統滾蛋吧,她不伺候了!


    這一晚上江棠睡得挺踏實,翌日一早,她起床收拾好準備離開,來到大廳看到陳嫂已經起來了。


    陳嫂看見她,笑著說:“少奶奶,早呀。”


    “陳嫂早。”江棠端莊淺笑,“您怎麽這麽早起來?”


    陳嫂說:“知道你要提早趕迴去上班,準備給你弄點早餐,沒想到陶小姐有心,昨晚發現老太太食欲不振,一早起來去熬了蘋果粥,馬上就能吃了,你吃完再走,正好,你昨晚不說有些胃脹麽?蘋果粥開胃消食。”


    正在此時,陶芸錦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棠起了?粥已經可以吃了,我給你盛一碗?”


    江棠眼珠微動,勾著唇淺笑道,“好呀,那麻煩你了。”說罷,江棠擱下包包起身往餐廳走,隨即拉開椅子在餐桌旁,右手拖腮朝陶芸錦眉眼彎彎笑得單純又無辜,“我挺喜歡喝蘋果粥的。”


    陶芸錦這麽勤快無非就是想在老太太麵前博取更多的好感,確實呢,聰明漂亮又賢惠溫柔懂事的女人,誰能不喜歡呢?最起碼男人要娶老婆,一定會有限考慮這一款,而不是像她這種除了拿手術刀做個飯還得可能會炸廚房的又強又暴脾氣的類型。


    就像女人喜歡溫柔體貼浪漫的男人一個道理。


    江棠知道自己這種性格不怎麽討男人喜歡,但她也從未想要為誰改變,接受得了就接受,接受不了離著遠點兒,感情也不是靠卑躬屈膝為對方改變換取的,那種委曲求的行為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既然陶芸錦這麽喜歡當丫鬟,她配合你便是,否則多浪費她的辛勤付出不是?


    陶芸錦始料未及地怔了一秒,她原以為江棠會拒絕,不曾想她不但沒有拒絕,而且還理所當然坐下等她給她盛粥,唇角的笑容一閃而過地抽了了下,江棠這是把她當傭人?


    偏偏又不能出聲叫她自己去盛,陶芸錦隻能按捺著心底的起伏,鎮定自若道,“那你多喝點,我煮了挺多。”


    陶芸錦盛了兩碗,一碗給江棠,另外一碗給江棠,在江棠的對麵坐下,同桌同食。


    江棠接過還是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然後目不斜視地捏著調羹勺了口粥吹涼,雖然陶芸錦這人挺讓人不爽,但煮的蘋果粥味道還不錯,江棠不會跟食物置氣,就是心理陰暗地懷疑了一下陶芸錦會不會偷偷給自己下毒。


    “如果你喜歡吃,我迴頭把做法寫下來給你。”陶芸錦看著江棠道,“做法很簡單的,你有時間可以自己弄。”


    江棠麵不改色道,“那謝謝了。”她愛寫就寫吧,畢竟在被唐遊川威壓之前她隻會做一碗麵線糊而已,現在學個燉湯她都累得半死,這蘋果粥她是沒興趣折騰了。


    陶芸錦又道,“阿川也喜歡喝這個,他胃不好,以前吃不下東西,就喝蘋果粥。”


    “是嗎?”江棠心底溢出冷笑,麵上卻仍舊淡然從容的微笑,波瀾不驚道,“他前陣子鬧胃疼,不願意吃外麵的東西,非要讓我做,想想他那人挺嬌氣的。”


    陶芸錦握著調羹的手力道漸緊,麵不改色地輕笑道,“他從小就那樣,難伺候得很。”略一頓,仿佛想起什麽有趣的事兒,輕笑出出聲,“雖然脾氣不好,有時候鬧脾氣就像個人性的孩子,非得讓人順著哄。”


    江棠眼皮一抬,眸色溫淡看著陶芸錦,粉唇微勾,突然問了句:“陶小姐很喜歡小孩子?”


    “嗯,喜歡。”陶芸錦稍楞一秒,才淡笑迴答,江棠笑容可掬道,江棠笑容可掬道,“我不喜歡,因為我覺得生了孩子,會分散我另一半的精力,而想當一輩子受寵的孩子。”


    江棠清淺的聲音,從容不迫娓娓而道,“阿川也是這麽想的,孩子有一個就夠了。”


    陶芸錦是聰明人,聽出江棠這話裏透出的另外一層深意,唐遊川願意把江棠寵成一個孩子,這大抵是所有女人的終極夢想,也唯有男人真心愛一個女人時,才能做到。


    陶芸錦和唐遊川一起長大,卻想象不出唐遊川會如何寵愛一個女人,因為她見過他對女人最大的在意,也唯有當年他為了那人和蕭曄大打出手,那是唯一一次看見他為了個女人發如此大的脾氣。


    陶芸錦有些如鯁在喉,看著江棠良久沒有說話。


    江棠已經在陶芸錦的注目禮之下把一碗蘋果粥喝完了,她擱下調羹,抬起左手瞥了眼時間,隨即推開椅子起身,淡淡出聲,“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話畢,不待陶芸錦出聲,江棠已經轉身離開了餐廳。


    陳嫂見她出來,把一個袋子帶給她,“帶著。”江棠打開看了眼,是一盒洗幹淨切好的水果以及一袋醋肉,開心地說:“謝謝陳嫂,不過下次別這麽麻煩了。”


    “不麻煩。”陳嫂把她送到門口又叮囑道,“記得按時吃飯,多吃水果,如果想吃大廚做的菜你給我打電話,做好了我讓老李給你送過去,你就是太瘦了,老太太天天擔心你吃不好。”


    江棠乖巧道,“你和奶奶都別擔心,我可是醫生,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那我走了,有事給我電話。”


    陳嫂說:“好好,小心慢點兒開車,有空就迴來。”


    ……


    心外科一如既往的忙碌,日複一日又不同於昨日,江棠今兒排了三台手術,下午送來一名有心髒病史的早產孕婦,又被叫去婦產科手術室待命,這名孕婦在懷孕期間出現過幾迴心絞痛,掛了江棠的號看診,一開始江棠就不建議留孩子,生產風險大,但女人堅持,而幸運的是母子平安,守在外麵的丈夫和家屬得知這消息,喜極而泣。


    忙碌起來,江棠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直到季然跑來問她有沒有約到蘇姣,她才記起約飯這事兒。


    季然看見她一臉茫然,瞪著眼道,“又忘記了是吧?”


    “太忙了。”江棠無所畏懼。


    “現在有時間,趕緊,給她打電話問問有空沒有。”


    江棠被趕鴨子上架打了蘇姣的號,很快接通了,蘇姣的聲音傳了過來:“江棠?”


    江棠背靠在椅子上,抬眼看著季然直愣愣的傻樣,勾著唇淡聲道,“聽說你迴來了?”


    “對呀,你一直呆手術室忙得見不著影子,怎麽有空關心我了?”


    江棠聽著她聲音有些沉,順口問了句,“在手術室?”


    “對。”


    江棠笑了笑,“剛迴來就進手術室,果然是拚命三娘。”


    蘇姣也笑了一聲,“在你麵前不敢當,論拚命你認第二沒人敢領第一。”


    江棠確實拚,當住院醫師的時候,她吃住都留在醫院,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睡覺,她餘下的時間基本都泡在了手術室裏,那段沒日沒夜忙碌的日子仿若昨日。


    江棠拍開季然的手,曼聲道,“約你吃飯,有空嗎?”


    蘇姣不答反問:“什麽時候?”


    “今晚。”


    “今晚估計不行。”蘇姣說。


    江棠問:“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蘇姣說:“明晚吧。”


    “行,那你忙。”


    季然迫不及待問:“怎麽說?”江棠斜眼睨他,要笑不笑道,“你這猴急養說對她沒點什麽歪心思真是糊弄鬼。”


    “我對她有意思不代表我會枉顧道德三觀好麽?我默默仰慕她,不打擾她就好了,誰還沒個得不到的白月光啊!”


    季然對蘇姣的感情很難講清楚,開始的時候是真的很熱烈。


    知道蘇姣喜歡努力穩重的男人,他就舍棄了豬朋狗友放浪的生活,跟著江棠泡在實驗室裏一遍遍練習,正因如此,一向以踩著合格線低空飛過為傲的人,畢業的時候竟然被評為了優秀畢業生。


    知道蘇姣喜歡吃蛋糕,他專門跑去報個了西點培訓班,不止學會了做蛋糕,還學會做各種甜品烤餅幹,害得阮迪被他喂胖了五斤哭爹喊娘罵他謀財害命。


    為了見蘇姣,連從小到大賴床的毛病都能治好……


    反正暗戀蘇姣那兩年的時間裏,季然簡直比參加高考之前複習還要認真拚命,蘇姣有沒有感動不知道,但江棠和阮迪是感動得差點哭了,然而還沒來得及把感動的情緒醞釀成眼淚,蘇姣就結婚了,當然,新郎不是季然。


    表白之前就失了戀的季然,在蘇姣結婚當天微笑著送上祝福,然後拉著江棠他們邊喝邊哭,傷心欲絕得江棠和阮迪擔心他會跑去跳江。


    大抵因為當時的掏心掏肺沒得到迴應,又或者是沒來得及傳達自己的心意造成的遺憾,以至於他現在對蘇姣都存著念想,而這點念想,到底是喜歡呢,還是習慣呢,誰也不知道。


    江棠假笑,“我就沒有。”


    季然翻了個白眼,“你是斷情絕愛的如來佛祖,別跟咱凡夫俗子相提並論,別廢話,她怎麽說的?”


    “今晚沒空,明天晚上吧。”


    最後一台手術做完,見江棠也挺累的,揉著脖子往辦公室走,推開門卻看到沈鴻聲的四姨太在裏麵,“江醫生。”四姨太站起來,微笑著看著她,“忙完了嗎?”


    江棠把手放下,“您好,過來了解沈老先生的情況嗎?”江棠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能衝她喊四姨太,直接略過了稱唿問。


    四姨太笑著說,“不是不是,他恢複得很好,我不擔心,你待會兒下班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吃頓飯。”


    江棠目光淺淡,如常道:“抱歉,我下班有約了,您有什麽事兒直接跟我說就行,吃飯就不用了。”


    她們又不熟,也沒有交情,請吃飯隻不過是個借口,江棠也什麽不好拒絕的。


    四姨太說:“其實是雨靖想請你吃飯,跟你道個歉。”


    顧慮到李雨靖公眾人物的身份,到底是沒有直接來醫院找江棠,若是不小心傳去怕會影響她的形象,所以打算約江棠出去單獨談。


    “不必了。”江棠直言不諱,“她的道歉我並不想接受,煩請她以後別再來找我麻煩就行。”


    四姨太沒料到江棠會如此直白又不留情麵,臉上的笑容尷尬地僵住,頓了兩秒道,“江醫生,雨靖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行為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她這一迴,以後保證不會再犯了。”


    “你錯了,”江棠雙手抄進衣兜,不言苟笑道,“我就是個小人,十分記仇,所以沒打算原諒她,但是我也忙,沒空跟她較勁,隻要她答應以後別來煩我,就算是她最誠摯的道歉表現了。”


    不及四姨太出聲,江棠端起水杯,繼而道,“我就不送您了,您慢走。”說罷,輕頷首轉身出了辦公室。


    江棠態度堅決,是四姨太始料未及的,她無功而返,李雨靖接到四姨太電話得知江棠拒絕之後,氣得砸壞了手機。


    ……


    第二天下午六點多鍾,江棠和季然,和蘇姣一起下班,又約了阮迪一起四人吃飯,經過商量,四人一致決定去吃熱騰騰的火鍋。


    季然開車,江棠和蘇姣坐在後座聊天。


    女人之間聊天東南西北隨便扯,不知不覺就扯到了感情上,江棠笑著道,“你這一走就半年,迴來也不休息兩天在家陪姐夫兩天解相思苦,姐夫沒意見嗎?”


    蘇姣臉上的笑容明顯淡了幾分,笑著說:“他也忙,哪有空休息。”


    季然聞言,下意識抬眼掃了眼後視鏡,這一分神,沒注意到前麵綠燈轉紅燈,等反應過來刹車,還是蹭到了前麵那輛車的車屁股,不算重,但突然一下,三人都是一驚。


    當季然抬眼看清前麵那車,脫口而出一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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