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遊川垂著視線,這一迴,不再是寥寥幾字,便簽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小字。


    王曉峰的事,請允許我誠摯地跟你說聲謝謝,也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雖然我很想為你做點什麽以表感謝,奈何能力有限,因此,特意挑了一桶方便麵,沒別的意思,僅表我的歉意與心意,希望你不要嫌棄。


    燈光明亮,便簽紙薄,因為江棠下筆力道有勁,所以寫字的時候,下麵的紙麵都會容易拓上印子,唐遊川借著光,在黑色字體之下,發現上麵有被亂線劃掉的痕跡,想來寫出這一段話,她也是費了不少心思。


    字裏行間透露著認真,小心謹慎,一如她本人,不親不疏,不遠不近。


    唐遊川看見“沒別的意思”幾個字的時候,心口莫名的一堵,像是被塞了什麽東西,唿吸都不是那麽順暢,他明知道她為何會這般說,也清楚她能如此拎得清是世間好事。


    但是吧,自己說的時候覺著痛快,被她這麽一提,他又不是那麽暢快。


    唐遊川靜靜地盯著那幾個字一會兒,注意到紙麵有凸起的痕跡,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便簽紙翻過來,果然就瞧見了背麵上還有一句話:長壽麵與方便麵本質都是麵,祝您年年生日,歲歲平安。


    衛昊並沒打算偷窺,隻是江棠這一行字的字體比較大,衛昊一瞥,就瞥得清清楚楚了,頓時溢出了一聲輕笑。


    唐遊川聞聲抬眼看向他,衛昊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道,“江小姐,挺幽默的。”


    可不是幽默嘛,還長壽麵和方便麵本質都是麵,她怎麽不直接把臉送過來,說她的臉是最大的麵?


    唐遊川臉上不以為然,不慍不火道,“把戲多。”


    但心底卻也不由得輕笑了下,把戲是挺多,但也挺有意思。


    唐遊川二十七歲生日這天,收到了有史以來,最廉價的一份禮——方便麵。


    衛昊沒接茬,隻道,“那你先洗澡,我下去給你弄杯溫牛奶。”


    唐遊川抬手擺了下,“不用了,你早點迴去休息。”


    待衛昊離開,唐遊川仍舊坐在沙發上沒動,酒精這玩意,喝的當下沒多少知覺,但事後勁頭一旦上來,那當真是燒心燒肺的難受。


    唐遊川的酒量其實早就見底了,奈何那班孫子也是瘋批,一個個難纏的要死,他又不肯服輸,一直硬撐著往喉裏灌,這會兒不止頭暈腦脹,還十分想吐。


    唐遊川背靠著沙發,頭往後倒著,雙腿伸直舒展開,他逼著眼,等著那股反胃惡心的感覺迴落,為了轉移注意力,昏沉的腦子開始胡思亂想。


    想什麽呢?


    還真沒什麽好想,工作上的內容他現在沒心情想,生活裏他似乎沒值得他想的,所以思來想去,最後剩下的隻有最新鮮的記憶,江棠寫給他的便簽紙,還有那一桶包裝綠油油的方便麵。


    沒別的意思,分明隻是手寫的內容,偏偏唐遊川卻腦補了江棠說這話的表情、語氣,大概就是與她在東臨市那晚如出一轍,清冷疏離。


    唐遊川的記憶力異於常人的好,他清楚地記得,江棠那時候也說了一句“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


    和現在“沒別的意思”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秒得他渾身不自在,一股衝動想找茬。


    有想法就有行動,唐遊川當即拿出手機撥了江棠的號碼。


    淩晨四點多,江棠被電話鈴聲驚醒,眼睛還沒睜開,手已經探到床頭櫃上摸到了手機,眼睛掀出一條縫隙,視線隻瞄到了接聽鍵,沒瞧來顯,接了起來。


    “喂。”


    睡眼惺忪,她的聲音裹著剛醒的睡意,略顯得低啞軟糯。


    隔著話筒傳來,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女人的這種聲音,越發顯得撩人,饒是唐遊川,聽著也覺著神經一酥,連帶著酒勁,似乎也淡了幾分。


    唐遊川買啥呢如常,淡聲道,“過來。”


    江棠原本還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本以為是醫院那邊打過來的電話,正眯著眼睛準備讓大腦清醒以便聽完內容之後起床,不料電話那頭卻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驚得她瞌睡蟲瞬間煙消雲散。


    江棠睜開眼,把手機放在眼前一看,隔著手機屏幕刺眼的亮光,看見上麵赫然清楚的“唐遊川”三個字時,她整個人一激靈,徹底清醒了。


    江棠從床上坐起身,對著黑漆漆的房間,努力清了清嗓子,低聲問:“唐先生?”


    “嗯。”低沉的嗓音,透著股輕懶的味道。


    江棠微楞,又問:“去哪裏?”


    唐遊川說:“我房間。”


    “啊?”江棠懵了,脫口而出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困惑。


    唐遊川的語氣毫無起伏,重複了一遍,“過來。”


    江棠小心翼翼開口:“現在嗎?”


    “現在。”唐遊川說完,也不等江棠反應,反手就掛了。


    江棠放下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遲鈍地想著,唐遊川這個點,叫她去他房間幹嘛?不是,他為什麽要叫她去他房間?


    埃!江棠重重地歎氣,算了,那人的心思,她還是別猜了,隻會白白耗損自己的腦細胞。


    掀開被子,泛涼的空氣撲在溫暖的皮膚上,江棠邊穿鞋子邊低聲咒罵唐遊川。


    兩間臥室之間,隔了一個書房,其實書房與江棠睡的主臥是互通的,唐遊川搬進來之後,江棠就把那扇門從臥室這一側給反鎖上了,倒也不是防他會做什麽,純粹是她覺得不方便,沒有安全感。


    掛了電話,一分鍾之內,江棠就來到了唐遊川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裏麵沒聲,江棠隻好握著門把往下一壓,戰戰兢兢地將門推開了一條縫。


    半探著腦袋,低聲喚:“唐先生?”


    不多時,裏麵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進來。”


    江棠這才推門而進,看見唐遊川背靠著沙發而坐,手上夾著煙,她抬步走上前,聞到了一陣酒氣,夾著煙草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讓人不怎麽舒服。


    江棠在半米的距離處站住,“有什麽事嗎?”


    江棠感覺自己說出這話的時候,像極了地主家的丫鬟,敬小慎微地等著上頭老爺的吩咐。


    唐遊川眼眸一抬,看見江棠的時候,眼神明顯一滯,她身上穿著整套的睡衣,穿睡衣沒問題,問題在,那睡衣是草莓的圖案,鬆鬆垮垮的,完全看不出她的身形,隻是那一頭墨黑的頭發披散下來,一眼看過去,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稚氣。


    尤其是她的眼睛大,因為他不說話,她雙手垂在身側乖乖站著,瞪著眼睛盯著他,那感覺,就像一個失足的無知少女。


    意識到自己想什麽,唐遊川頓時眉頭輕蹙,咽了口唾沫,狠狠地抽了一口煙。


    少頃,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那張便簽字,輕輕晃了晃,看著江棠,薄唇微啟,淡淡出聲:“一桶方便麵就想打發我?”


    江棠耳根微燥,垂著視線,曼聲道,“我原本想送你一碗長壽麵的,但是那得煮,我又不會煮,這個方便,開水倒進去三分鍾就能吃。”


    唐遊川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看著江棠,沒說話。


    江棠卻從他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赤裸裸的嫌棄,江棠麵不改色,說話的語氣亦是波瀾不驚的,“都是麵,吃個意思。”


    唐遊川夾著煙送到唇邊吸了口,薄唇吐出白色的煙霧,目光幽幽盯著江棠,隔著嫋嫋的白煙,那雙黑峻峻的眼睛,目光幽幽的,江棠看不清那裏頭的情緒,隻覺得莫名心慌。


    須臾,唐遊川不冷不熱道,“我不吃垃圾食品。”


    江棠:“……”


    她忘記這一茬了,大少爺身嬌體貴,自來水都不喝,讓他吃方便麵,真是拉低了他的身份。


    江棠垂著視線,盯著自己的腳尖,半晌才情緒低沉地“哦”了一聲,然後輕聲問:“那你有什麽想要的嗎?在我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我送你。”


    唐遊川沒有馬上迴話,默默了吞吐了幾口煙,而後淡淡吩咐:“去給我熱杯牛奶上來。”


    江棠原以為他還要繼續發難,突然轉了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不由得微頓,但她很快應聲道:“好。”


    隻要他不要故意刁難她,讓她丟臉尷尬,熱牛奶什麽都是不足為道的小事。


    微波爐叮好牛奶,江棠端上來,遞給唐遊川的時候,才看清他臉色過分蒼白,而且身上的酒味濃得嗆人,她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喝了多少啊。


    唐遊川接過牛奶,喝了兩口,把杯子還給江棠,抬手捏了捏眉心,伸手又想抽煙。


    江棠見他不舒服的樣子,職業病使然,她終究忍不住擋住了他的手,唐遊川眼皮一挑,睨著她,不用說話,以眼神詢問她幹嘛。


    江棠平靜地說道:“你喝了那麽多酒,不舒服的話早點休息,別再抽煙了。”


    唐遊川坐著,江棠半彎著腰,兩人隔得不遠不近,絕對不算親密,可四目相對,莫名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唐遊川被煙味、酒精味以及香水味嗆了整晚,這會兒突然聞到江棠身上飄來的一陣淡淡的清香,心口倏地一蕩,覺著舒服。


    江棠後知後覺,默默地收迴收,站直了身體,看似平靜道,“沒事的話,我就先出去了,你休息吧。”


    說罷,她轉身欲走,唐遊川瞥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道,“等下。”


    江棠轉頭看他,淡聲問:“還有什麽事兒嗎?”


    唐遊川不冷不熱道,“客廳裏的衣服,洗幹淨還我。”


    聞言,江棠先是一楞,心想你的衣服為毛要我洗,僅僅兩秒,馬上又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砸蛋糕弄髒的衣服。


    江棠這才注意到,唐遊川已經換上了她買的那一身,明明應該是嚴謹正經的衣服,他竟然穿好出了隨性慵懶來,她不著痕跡地瞄了兩眼,嘿,看來自己的眼光真不錯。


    為了快點離開他這是非之地,江棠乖乖點頭,“好,我知道了。”


    房門一關,江棠長長地籲了口氣。


    下樓,把杯子洗幹淨,轉身到客廳,看見茶幾上擱著隻熟悉的袋子,江棠走過去,隨手挑開看了眼,低聲嘀咕,“丫的都賠了他一套新的,還要我洗,不是很嬌貴嘛?這種髒掉的衣服丟了不就好,還洗什麽洗。”


    吐槽歸吐吐槽,江棠一想到唐遊川身上穿了她親手挑的衣服,耳朵又莫名一燥。


    畢竟買衣服這種事情,關係必然是親密的,她長這麽大,隻給爺爺一個男性買過衣服,唐遊川是爺爺之外的第一個。


    如果衛昊知道唐遊川非要把拿衣服拿迴來,是要讓江棠洗,大概也會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還真是變著花樣折騰人。


    江棠從房間出去之後,唐遊川從沙發上起身的時候,他身形明顯晃了一下,眼前天旋地轉的,但腳步卻穩穩釘在地板上,緩了兩秒,轉身進了浴室。


    他沒有潔癖,但今晚被江棠弄了一身奶油,又和那群人浸泡了半宿的煙酒,這會兒身上的味道也讓他難受,所以再暈,他也洗個澡,順便冷靜冷靜。


    洗完澡,他頭沉得連頭發都沒吹幹,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就睡了過去。


    這一晚,注定是不得安寧,唐遊川看見江棠穿著草莓睡衣撲在自己的身上,她的手摁在那裏,抬起頭,滿臉通紅地看著他,局促不安地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


    他們靠得很近,他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他所喜歡的,清淡的幽香,他喉嚨一緊,江棠慌張地要推開,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嗡嗡的一陣連續震動,唐遊川幽幽地睜開了眼睛,昏暗的臥室,熟悉又不太熟悉,意識都自己做了夢,臉上一片一沉,麵無表情地伸手抓過手機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衛昊的聲音,“三哥,出事了。”


    ……


    江棠淩晨四點多被唐遊川叫醒之後,因為想得太多,重新迴到床上,又是一番轉輾反側,結果睡著沒多久,就得起床熱湯,然後照常分裝成到兩個保溫瓶,給唐遊川留一份,拎著一份,帶上唐遊川的髒衣服,出門上班。


    出門的時候,發現雨終於停了,因為出了太陽,但溫度仍舊偏低,不到十五度,江棠在襯衫的基礎上套了件薄款的針織衫,搭配上黑色緊身褲,穿了短靴。


    江棠先把衣服送到附近的幹洗店,幹洗店的老板是個年紀相仿的女孩,江棠冬天很多衣服都是送來幹洗,一來二去,兩人就熟絡上了。


    老板打開袋子一看,挑著眉笑著揶揄,“喲,男朋友的衣服?”


    老公的。


    江棠默默在心裏吐槽了句,麵上卻一派平靜,笑著道,“不是,就朋友的。”


    “噢……朋友啊……”老板故意扯著調調,意味深長,“什麽樣的男朋友會住在你家裏啊?”


    老板自然不知道江棠家裏真的住了個男人,隻是因為她一早從家裏出來,送來的卻是男人的衣服,所以故意這般說,但江棠聽著還是一陣心虛。


    “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江棠無奈地看著她,“幫我洗幹淨,晚上下班我過來取。”


    “得嘞!”


    從幹洗店到地鐵站,走路五分鍾,上班高峰期,但這個站是起始站,所以江棠還是找到了位置坐下,社畜的生活不是朝九晚五就是九九六,公共交通隨處可見坐著犯困睡覺的人,江棠安全感度不高,所以即便她昨晚沒休息好,但在公交地鐵這種地方,她也無法閉眼休息。


    中途車站,上來了個女孩子,站在了江棠的跟前,江棠會注意到她,純粹是因為她在這種低溫天氣裏穿了一條及膝裙,而且是光著腿,露出的那截小腿很細,而且勻稱筆直,皮膚也很白,江棠恍了下神,暗道:好腿,就是好冷。


    正感歎著,眼睛卻不經意地瞥見女孩的裙底下有一部手機,江棠一愣,視線往上一掃,就看到女孩身側站在一個戴著帽子的成年男人,他正往女孩身上靠,那女孩子還毫無所覺。


    江棠瞬間一股惱怒直衝腦門,想也不想,一把扣住了男人拿手機那隻手的手腕,沉聲冷戾道,“你在做什麽!”


    早晨地鐵的車廂,人們幾乎都昏昏欲睡,沒有什麽談話聲,而地鐵的廣播聲也尚未響起,隻有穿越軌道的迴響,江棠這一嗓子,頓時把周圍的人都給嚇了一跳,馬上就吸引來了人們的目光。


    男人瞪著江棠,“你幹嘛?放開我!”說話間,用力一甩,就甩掉了江棠的鉗製。


    江棠冷冰冰地看著他,“你剛拍了什麽,馬上刪掉!”


    男人顯然是個慣犯,麵不改色地笑著說,“嘿,美女,雖然你長得好看,但也不至於看到人拿著個手機都懷疑是拍你吧?”


    旁人不知情,一聽就竊竊笑了。


    江棠麵如寒霜,“偷拍人家女孩子的裙底,你還有理了是吧?”


    原本在偷笑的人一聽,紛紛看著男人。


    旁邊那女孩子也頓時變臉,當即厲聲道,“把你手機交出來!”


    男人無所畏懼,“這是我的手機,屬於我的私人物品,憑什麽交給你?”隨即惡狠狠瞪著江棠,“還有你,別含血噴人!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拍了她!”


    瞧瞧,這種人渣,還真是夠大言不慚。


    江棠沉著臉,冷聲道:“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你交不交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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