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之後,我一頭栽倒在舒軟的床上。


    一覺醒來已經下午四點,我趕緊給徐空蘭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已到北京以及住宿的地點,並請她約定老同學今晚聚會。


    可能昨夜淋雨的緣故吧,頭昏腦脹,什麽也不想吃。不過餓得發慌啊,隻得到小賣部買了兩袋方便麵泡了開水湊合下肚,然後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等候徐空蘭的電話。


    在這空閑檔兒,我迅速整理平複著有些迷亂的情緒。在確信自己對徐空蘭的態度沒有什麽越禮之後,我長長舒了一口氣,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這個大我一歲其實僅僅幾個月的大學同班同學對我的一往情深。


    大學四年,她一直關心著我幫助著我,直到快要畢業的日子裏向我傾吐出真情我才如夢方醒。當時我驚詫得目瞪口呆,如果一開始就袒露真情,我一定會像拒絕高中以來對我表露愛意的女孩子一樣,絕對不會與她交往,我本以為她是像姐姐一樣對待著我的嗬。


    說真的,打從上初中起我就挺有女人緣的,同班的,其他班的,還有高年級的,好多女生都偷偷地盯著我。開始還無所謂,我也不太明白。隻因母親走得早,隻有父親和我相依為命,心裏一直很痛苦,老覺得低人一等,沒有靠山,自然就有點孤僻了。


    那時候我喜歡獨處,一個人跑到河邊上去看夕陽。


    記得高中有一篇作文,寫我的父母親,我寫了家裏的事情。老師很喜歡那篇文章,在作文講評課上聲情並茂地念,大部分同學都流淚了。後來這篇文章參加濱江市中學生“親親我的父母”征文比賽,得了一等獎。


    那時好多女生喜歡我,可能既因為我成績出色,初高中各跳了一級,又看重我俊朗的外貌吧,於是經常收到一些讓我臉紅心跳的信。但我麵臨高考的壓力,家裏隻有父親一個人,沒有退路,所以對那些女生的感情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真正對女生有感覺,是大一的時候,一入學就是國慶節的歌詠比賽。


    我用吉他自彈自唱了一首由我本人作詞作曲的歌《爸爸的背影》。隨著我手指的撥動,所有的燈光都迷離夢幻起來,父親好像漸漸在我眼前晃動,愈來愈清晰,我仿佛再次站在火車站台,身邊飄落著秋天的樹葉……


    火車就要開了,


    我就要走了,


    離別就要來了,


    話怎麽向你說呢?


    眼看天氣秋了,


    葉子在哭了,


    轉身就是背影了,


    你就進了往事了。


    我知道這以後,以後的以後,


    可能在夢中見到你了,


    隻是那時候,


    極不願意承認這個念頭。


    於是你轉身後,


    轉了身以後,


    那背影在這麽長時間以後,


    還能鮮活地在我夢中,


    微微顫抖,微微顫抖。


    歌曲還沒唱完,台下就掌聲雷動,最後得了個貳等獎。


    曆史係一個女生盯上我了。開始時和我套老鄉關係,後來就經常約我去圖書館、去酒吧、逛街。我說自己是出了名的窮光蛋,不會給她幸福,沒有任何商量地拒絕了她。到現在我都記得她流著眼淚轉身消失在校園小路盡頭的那個踉踉蹌蹌的背影。


    被譽為中文係第一支花的徐空蘭,善解人意,其人又若空穀幽蘭一般氣質高雅,超凡脫塵,理所當然地被同學們推選為班團支部書記。她像關心其他同學一樣照顧著我,經常給我買東西,即便生活中出現了些什麽問題,她總是合乎情理地幫我解決得恰到好處,不給我絲毫意外。


    給我意外的唯一一次就是畢業前夕對我的表白。


    暮春季節。我和徐空蘭漫步在櫻花夾道的校園小路上。


    就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身旁的櫻花不停地搖曳,不少花瓣在柔軟的春風中離開枝頭,嫋娜著自己輕盈玲瓏的嬌軀。櫻花是我最喜歡的花,在夕陽掩映下,嬌豔欲滴,詩意濃鬱!她翻卷、旋轉,她飛舞、衝天,很有那麽一點唯美的味道。


    恍惚間,我覺得徐空蘭就像一片櫻花,與櫻花有相同的精神。


    我知道,其實她也很喜歡櫻花,愛它的繽紛燦爛,愛它的堅貞不屈。


    突然,徐空蘭轉身跑到一棵櫻花樹旁,右手拉低一枝櫻花,遮住了部分臉,左手撫著樹幹,夕陽的餘輝把她沐浴得更嬌美動人,而綻放在她臉上的純純的笑容簡直就是春天一個清新的童話。


    不知怎麽的,此刻,我居然感覺到似乎有一股奇異的風,在片刻間吹亂了我那片原本平靜的心湖,我極快地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依然以純淨的目光注視著她。


    我聽見她輕聲地問我:“明溪,你看我如今正在演繹一首什麽古詩?”我聽來有些別扭,略一思索才發覺她對我的稱唿丟掉了那個“楚”字。


    我也沒有太在意,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說:“我沒有想起什麽古詩,倒想起了一首現代詩,作者你肯定認識。”


    看到她有點驚訝有點不信的樣子,我一臉壞笑:“去年今日校園中,人麵櫻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櫻花依舊笑春風。”


    她似乎別有用意地輕歎一聲,看著她那欲說還休的樣子,我忍俊不禁:“我的書記大人啊,一直開朗的你,現在怎麽在我麵前扭扭捏捏林黛玉起來了?有話就直說嘛!”


    我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說得顯然非常吃力,盡管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我就是詩歌中的那個人麵,你願意讓我永遠站在你身邊嗎?”


    瞬間,我迷糊暈眩起來,似乎有些欣喜,似乎有些悲哀,似乎有些絕望,似乎有些傷感。我隻是安靜地站在血紅色的夕陽餘輝裏,冷峻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我又怎麽開口呢!


    我就這樣傻傻地站著,直到夕陽完全被大地擁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了好久,才意識到手中拿著徐空蘭離去時塞給我的東西。


    我展開手中的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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