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深宮,雲暮隨著紅玉一路到了未央宮的書房。


    皇後信佛,書房專門辟出了一個小佛堂供她禮佛,厚重的簾子才掀開,暖意攜著檀香撲麵而來,化去了身上的寒氣。


    這是沈聿明封王後,皇後第一次見她。雲暮心想,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淨手後,雲暮接過佛經,跪在蒲團上也念了起來。她痛失雙親時,神佛慈眉善目地俯視著芸芸眾生,從不曾允她公道。往後幾年,江南某處的一個小寺廟裏總是傳來肉香。


    她手握權柄那天,去了一趟護國寺,對著滿天神佛起誓,雲家的公道,她自己來討!


    梵音空渺,雲暮殺心漸止。


    皇後搭著他的手,緩步走到榻邊:“這幾日當值身體可還吃得消?”


    先禮後兵,雲暮恭敬道:“奴婢一切都好,勞娘娘掛心。”


    皇後冷笑道:“也是,替皇上找迴了他最疼愛的皇子,又被封了上將軍,你也該諸事順遂才是。”


    皇後素來平靜的臉上出現了怒容,誰找迴那個孩子都可以,可為什麽偏偏是雲暮?


    當年皇上有多寵愛那個女人,合宮上下有目共睹,要不是滿朝反對,隻怕這個皇後的寶座都要易主了!


    好不容易一死一失蹤,結果被雲暮找迴了。去了一趟涿州,雲暮這麽巧就把人帶迴來,又這麽巧在雲府撞見了皇上?


    太子地位穩固,背後又是崔家,皇後隻想替梁文帝管好後宮,可今日才下了朝,崔家的一封書信就遞到了她麵前。


    太子被斥,皇上對秦王讚不絕口,皇後這才慌了神。


    雲暮跪在了皇後麵前:“娘娘,並非奴婢故意隱瞞,奴婢也是那日才知曉王爺的身份。”


    皇後卻不相信:“雲暮,你為人謹慎,不知他的身份又為何帶他入京?滿朝百官不知多少人給你遞拜帖,又為何獨獨見他?”


    因答應過沈聿明會領下功勞,雲暮隻道:“娘娘,奴婢和王爺相談甚歡,正巧他要來京城,便邀他一起。”


    皇後一個字也不信,她無愧於雲暮,對方竟然背刺她!閹人就是閹人,一心隻為權勢,從無良心!


    她怒喝:“滿嘴謊言,出去跪著,何時想告訴本宮實話就何時起來。”


    已近冬月,外頭雖無雪,卻狂風不止,雲暮想拿過鬥篷,但紅玉一直擋在身前,她隻能伏低身子退了出去,跪在正殿外。


    日光被雲層擋得嚴嚴實實,不曾泄下一絲金光,雲暮看著日晷,不知跪了多久。


    寒風肆虐,寒意席卷全身,就算是正常人,跪了這麽久也該受不住了,更何況體弱的雲暮。


    雙眼發黑,膝蓋更是凍到沒有知覺,雲暮攥緊冰冷僵硬的手,後悔今日沒有戴護膝,後悔方才沒有強硬地拿走鬥篷。


    帝後寵她,滿宮皆知,是以她不曾告訴馮章他們,若她久久不迴就去勤政殿搬救兵。如今隻能等皇後消氣她才能起身了。


    忽聞腳步聲響,她勉力抬頭卻看不清來人的麵容,鼻子卻比眼睛更早認出來人。


    雪鬆香,是沈聿明。


    來人輕嗤,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本王還說今日不見雲大人在父皇身邊伺候,原來是在皇後這裏躲懶,去給本王的湯婆子灌上熱水。”


    手中的湯婆子熱得雲暮手心發燙,她含住塞進嘴裏的藥,眼神慢慢清明,仰頭看著站在她身前的沈聿明。


    文竹正欲把雲暮扶起,宮裏都是一些拜高踩低的人,豈會讓他如願?


    一直看著雲暮的宮女春蘭走上前來,欲拿過雲暮手中的湯婆子:“秦王殿下,雲大人不便,還是奴婢去替你換熱湯吧。”


    沈聿明一巴掌打偏了春蘭的頭,他壓著怒氣說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碰本王的東西?”


    被人當著小宮女的麵掌摑,春蘭心生怨懟,但她不敢怨沈聿明,便把這筆賬記在了雲暮頭上,“奴婢不敢,王爺恕罪。”


    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皇後,她笑著走出:“秦王,春蘭這丫頭不懂事,冒犯了王爺,還不快去給王爺沏茶賠罪。”


    後麵這句話是對春蘭說的。


    春蘭感激地看了一眼皇後,正要起身,就被一雙腳踩住了手。


    沈聿明背在身後的手勾了勾,文竹趕忙扶起雲暮。


    “兒臣見過皇額娘,此人方才冒犯了兒臣,皇額娘輕輕揭過,傳出去怕是會壞了皇額娘的名聲。”


    “那秦王以為如何?”


    “不如雲大人跪了多久,她便跪多久吧。”


    見沈聿明見了她不下跪,還試圖罰她宮裏的人,皇後又想起那個威脅過她後位的女人。


    “本宮覺得不如何,還是說秦王比本宮更了解後宮宮規?”


    沈聿明難得冷了臉,想到雲暮衣衫單薄,他不再爭執:“是嘛,那皇後娘娘可要約束好宮人,免得哪天再衝撞了貴人。”


    “文竹,把人帶上,我們走。”


    “你敢?”


    沈聿明轉頭,麵無表情地看著皇後:“本王傳皇上口諭,命雲暮即刻去勤政殿伺候筆墨,娘娘可還有異議?”


    皇後哪敢再說一個不字,隻能恨恨地看著他們走。


    紅玉把人扶迴正殿:“娘娘,雲暮才跪了多久,秦王就得了消息來給他解圍,還求了皇上的口諭,隻怕是雲暮已經和秦王統一戰線了。再任由雲暮和秦王來往,隻怕對太子不利。”


    皇後涼涼地看她一眼:“你以為如何?”


    紅玉咬牙道:“除之後快。”


    才出未央宮,沈聿明解下鬥篷披在雲暮身上,見雲暮嘴唇微動,“這麽冷的天穿這麽點就出來,想冷死就盡管拒絕。”


    雲暮:……


    “王爺,下官的鬥篷還在未央宮。”


    不等沈聿明發話,文竹又小跑進了未央宮。


    轎輦抬著雲暮行至宮門後換了馬車,沈聿明丟給雲暮一瓶藥,而後背過身去,“擦膝蓋的。”


    雲暮撩起褲腿,細細上好藥,馬車裏有火爐,算不上冷,又等藥幹了才放下褲腿。


    她撩開簾子:“王爺,這應該不是去勤政殿的方向吧?”


    沈聿明拉迴她的手,理直氣壯道:“本王就是假傳聖旨了,那又如何?”


    又問:“今日救你,可值雲大人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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