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殺伐,父母兄弟有時都不能相顧,人的神經情感也都變得大條。李令廝殺一生,見慣生死,對兒子的這點箭傷並不如何在意。


    李鈞處理了箭傷,迴去休息。


    陳卿雲道:“遇之,你拚殺了半夜,也迴去吧,燈兒該是等得急了。”說這話時,心裏好一陣酸楚。陳敬也道:“天雄堡這一仗挫了銳氣,一時半會不會攻城,我和卿雲在這裏盯著,你趕緊迴去休息,今天還是你的好日子呢。”


    何遇一想,是這個道理,衝著二人各施一禮,下了城樓。


    迴到梅館,天色已是微明,幾枝清瘦的梅花開在院子裏,浮動著淡淡的香味。燈兒一身寒霜,立在花影裏,竟似一宿沒有睡覺。


    癡情莫過燈兒。


    何遇疾走幾步,拉起燈兒小手,迴到洞房。


    燈兒整治好早飯讓何遇吃了,又問起夜晚偷營的事。何遇害怕她擔心,輕描淡寫說了經過。


    燈兒聽了,倒是沒有以往緊張,輕聲說:”夫君,燈兒和你說件事,以後你去南門,我也跟著去伺候,我打小學過武藝,一般人還打不過我呢。“


    讓燈兒跟著自己去打仗,何遇從沒想過這個事情,正想一口迴絕,轉念一想:”燈兒說得不差,她武藝頗有根底,自保應該沒有問題,與其在家裏枯坐幹等,身心煎熬,真不如跟著自己去現場,生死一處,至少不用瞎擔心。“


    想到這層,何遇一拍燈兒香肩,豪氣道:”巾幗不讓須眉,為夫答應便是,不過有言在先,上了戰場,你要時刻聽我吩咐。“


    燈兒臉上掠過一絲驚喜,拍手道:”隻要讓我跟著夫君,叫我做什麽都願意。“


    兩人吃飽肚子,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起了床,裝束停當,騎馬向南門而去。燈兒穿了一身勁裝軟甲,長發飄飄,英姿颯爽,風致和常日很有些不同。


    塢中的議事地點有兩處,一處設在內塢,稱為大明堂,一處設在南門城樓後麵,稱為小明堂。


    何遇、燈兒來到小明堂,塢中管事,佰長,陳敬兄妹,李家父子也都陸續趕來。大家彼此打著招唿,誰也沒有在意何遇身後的燈兒。軍情嚴重,大家的心思都在保衛塢堡上。隻有陳卿雲的一雙妙目,刺在燈兒身上,心裏升騰起惱火嫉妒。


    總管李令主持會議。他沉聲通報說:”據昨天抓迴的俘虜交代,天雄堡這次是傾巢而出,一共出動馬軍兩千,步軍三千,這差不多是天雄堡全部家當了。他們這樣勞師動眾,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攻滅我陳家塢。“


    ”更為嚴重的是,天雄堡果然和太原王慕容楷有勾結,他們的身後是朝廷駐紮在雁門的三萬鐵騎。“


    聽了李令的介紹,眾人都是一陣沉默。情況明擺著,陳家塢經過這些天的全力動員,馬軍才不過八百,步軍將近一千二,兵力對比差不多一比三,要是硬碰硬的話,陳家塢基本沒有勝算。


    更何況天雄堡身後還有太原王三萬身經百戰的鮮卑重裝騎兵,這仗就更沒法打了。


    就在此時,就聽有小校進來稟報,城外向城中射入一枝箭,箭上裹著帛書,其上有數行文字。


    陳敬接過帛書,略微一看,冷笑道:”諸位請猜一猜,天雄堡下書,是何用意?“


    有人站起說道:”郞主,如果卑職猜得不錯,應該是勸降書,勸我們投降天雄堡。“


    陳敬嗬嗬笑道:”曹佰長所見不差,勸降書上說,隻要我們陳家塢投降,以往過節既往不究,兩家合為一家,為朝廷效力,兄弟我被將被保舉為討逆將軍,在座各位也各有封賞,是戰是降,各位盡可商議,共同為我一決。“


    何遇暗道,陳敬這是明知故問,陳家塢做了大半月的準備,防備天雄堡來攻打,要降早就降了,何必拖到今日。陳敬這樣說,顯然是在試探人心。他一方梟雄,怎會把陳家塢數百年的基業輕易讓人。


    “不行,不能降。。。。。”


    “不降,寧死不降。。。。。。”


    “郞主,不能降啊,天雄堡沒有信義可講。。。。。”


    “天雄堡不可信,朝廷更不可信,這些年投降過去的大小塢堡,哪有一個沒被殺得雞犬不留。。。。。。”


    “郞主,古人雲寧為雞首,不為牛後,陳家塢上百年基業,你可不能上當啊。。。。。。”


    陳敬話音剛落,眾人一陣喧嘩,義憤填膺發出了自己的觀點。


    何遇沒有想到,眾寡懸殊,在座幾十人中竟沒有一位願意獻城投降的。文人主和,武將主戰的場麵更是沒有出現。大家都毫不猶豫選擇了抵抗。


    李令老成持重,威信卓著,他雙手輕壓,示意大家安靜,分析道:“大家說得有理,不管是天雄堡,還是朝廷,都無信義可言,這些年投降戰敗的塢堡,有哪一座沒被屠城,陳家塢接受朝廷招安,接下來就得跟著大軍征討魏國,都是九死一生,那還不如死守陳家塢。“


    這句話說到眾人心坎裏,大家紛紛點頭。


    李鈞站起來道:”陳家塢三麵環山,一麵靠水,糧草支持三五月不成問題,天雄堡兵力雖眾,我們萬眾一心,憑險固守,他們想要輕易吃掉我們,怕也沒那麽容易。“


    李鈞從純軍事防禦方麵給出了抵抗的理由。陳家塢三麵環山,各有一門正對山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天雄堡勝在騎兵厲害,卻是沒法在山上展開。


    陳家塢南門雖然開闊,但前有十丈多寬的護城河,城牆堅固,同樣不容易攻下。陳家塢立業百年,地利正是一個重要原因。


    何遇綜合眾人觀點,站起來朗聲道:“依在下看來,天雄堡和朝廷看似鐵板一塊,實則同床異夢。朝廷屯大軍於雁門,不日就要攻打魏國。慕容楷擔心後方不穩,想一舉滅掉陳家塢。天雄堡勢力強過陳家塢,難道慕容楷就不想順便滅掉天雄堡。”


    “天雄堡借助慕容楷大軍,想吞並陳家塢,內心對朝廷就不會有提防?”


    “現在的局麵是,隻要我們陳家塢憑險固守,不落下風,慕容楷無機可乘,必不會親自出手,天雄堡沒了慕容楷支援,想吞下我們陳家塢,他們還沒有這樣的胃口。”


    何遇的這段分析融合了現代政治軍事分析方法,觀點明顯高出眾人一籌,眾皆歎服。陳卿雲臉露微笑,心裏更是對何遇愛得不行。


    陳敬大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心中再無疑慮,定和天雄堡死拚到底,若事不成,大不了入山做流民。“眾人皆站起,抱拳道:”謹遵郞主號令。“


    計議已定,李鈞開始點將發令,分派人手做持久抵抗準備。


    何遇鎮守南門,最為緊要。李鈞現在總覽軍務,無暇他顧,便指派陳卿雲在一旁協助。


    陳卿雲心花怒放,能和心上人並肩抵禦,雖然強敵環伺,內心也是開心的。就是燈兒如影隨形,時刻在側,讓她很是不爽。雖屢次借故敦促她迴去,燈兒總是一言不發,聽若罔聞,沒有了平日的馴順之態,可恨何遇還總是迴護著她。


    何遇心中好生煩惱。天雄堡大軍壓境,慕容楷居心叵測。陳小娘子又沒羞沒臊地和燈兒爭風吃醋,糾纏個沒完沒了。


    燈兒為了保衛愛情,仗著有何遇寵愛,也漸漸對昔日主人失去了耐心,不再服軟,溫和而堅定地讓陳卿雲一再碰釘子。陳卿雲吃了虧,臉上無光,越是激發了她的潑婦潛質,更加沒羞沒臊地要和燈兒搶老公。


    何遇夾在中間,安撫了這個,那個不高興,勸慰了那個,這個又撅嘴,實在是一籌莫展。


    天雄堡剛紮下營寨,就吃了大虧,一夜之間損失了十幾員部曲,便不敢靠城牆太近,遠遠地重新紮營下寨。


    何遇從城牆望去,天雄堡重新紮下的營寨拒馬,壕溝,鐵蒺藜,衝車,望樓,一應俱全,顯然是學得乖了,不敢再大意。


    連著幾天,天雄堡都在城外挑敵罵陣,陳家塢都閉門不戰。最後,天雄堡主刁豹親自上陣,點名道姓要何遇出戰。


    何遇心道:“刁豹貴為一方諸侯,也這樣沉不住氣,竟幹起了赤膊上陣的勾當,比之陳敬,大局觀要差得遠了。”


    陳敬這些天除了四處巡視,就是穩坐中軍,總覽全局,他是幹不出好勇鬥狠的事來的。


    刁豹一連挑戰了幾天,越發囂張,竟然在兩軍陣前脫盔卸甲,坐地休息。


    “刁豹是敵方首腦,自己乘其不備,突然放下吊橋,用白馬衝殺過去,用弓箭直接射殺,豈不是奇功一件。”何遇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便去找李鈞請戰。


    李鈞不置可否,一指刁豹身後地麵,細看之下,似乎與周邊土色有異。


    何遇仔細分辨,原來是一片毛氈鋪在地上,毛氈色呈土色,從遠處看,辨別不出來。


    經過李鈞指點,何遇驚出一身冷汗。刁豹身後的毛氈中,原來挖有壕溝,裏麵埋伏有弓弩手。如果沉不住氣,貪功心切,冒然衝出,還沒射倒刁豹,自己就成了刺蝟。


    好險!好險那!!


    穿越半年,身經兩戰,何遇的膽子不是變得越來越大,反而是越來越小。本領再高,一個不慎,小命也就了賬了。今天要不是問了一下李鈞,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周年了。


    敵人陰險狠辣,看來也不是白給的。刁豹視何遇為陳家塢最具價值目標,意圖誘殺,折騰幾天,不見動靜,估計陰謀被發現了,便不再出現。


    已是四月天氣,護城河冰結不厚,不足以支撐人馬衝殺。天雄堡迫於無奈,推著壕車意圖架橋強攻。


    李鈞手揮戰刀,城上一陣箭雨木石,天雄堡架橋部曲死傷累累,哭爹喊娘,血染寒冰,橋也架不成了。


    天雄堡屯兵城下,進退兩難,又派出小股部隊,偷襲其他三門,都被陳家塢輕易殺退。


    麵對陳家塢這樣的地勢,天雄堡空有兩千鐵甲騎兵,卻是有力無處使,隻得故伎重演,又在城下挑敵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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