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鐵青著臉,扶著兩個侍衛的肩頭,邢年提盞宮燈在前麵引路,一路暈天黑地迴到萬壑鬆風。他的手腳氣得冰涼,走路搖搖晃晃,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


    李德全、劉鐵成等人,見他高高興興出去,這副模樣迴來,各自怪詫,又不敢動問。隻急急安置康熙歇息。老太監竊以為在園子裏中了邪,一邊著人出去燒紙驅邪,一邊取來安神定魂丸來,服侍皇上和水吞了。


    康熙漸次清醒過來了,但他半躺在臥榻上,沒把眼睛睜開。這個世界是太汙濁了,兒子竟嫖老子的貴人,這種亂天倫敗祖德的事,又不能聲張。把柳貴人打入宗人府,不需向臣工說什麽原因,內宮之事外臣不能幹涉。但對孽種胤礽該怎樣處置呢?這次是必定得廢了,可廢太子總得向天下有個交待呀!**這事不可說,現在就朕和邢年知道這事,就是對心腹張廷玉、馬齊也不可露出風聲,那要丟盡祖宗十八輩子臉麵。那又找太子哪方麵的岔兒呢?想到這裏,他眼一睜,低喚一聲:


    “邢年!”


    “奴才在,主子舒服些了?”


    康熙掃一眼李德全、劉鐵成和眾宮女,擺著手道:“朕沒事,你們都出去!”眾人退下後,對邢年悄聲說,“你去清舒山館,找安置在太子妃石氏身邊的小宮女鶯兒,把胤礽迴去後都講過什麽,做了些什麽,給朕一一弄清,盡速把情況帶迴來。”


    “是!萬歲爺你多保重。”惟邢年知道皇帝身心所受傷害,他淚汪汪叩首走了。


    康熙剛要重新合眼打個盹兒,猛聽兩配殿前乒乒乓乓一陣作響,接著傳來劉鐵成大聲吆喝:


    “鄂倫岱,你想找死!沒看這是什麽地方?”


    “劉,劉劉劉鐵成……你你你這狗屎……主子不在,就就就輪你,你你來教訓老,老,老老老子?別說這,這這這……裏,就是乾,乾清宮,爺有尿,尿……照樣撒!你你你……咬咬咬我的,的雞……**!”猛聽得訇地一聲醉鬼倒地了。康熙的睡意全攪黃了,火冒冒地翻身起床,從裏屋踱了出來,鄂倫岱抬頭一見,嚇得渾身一顫,想爬起來下跪,卻又像隻斷了脊梁的哈巴狗,前拱後伏地張著嘴嗬嗬嗬,方吐出幾句含混不清的話:


    “奴,奴奴才……醉了……衝,衝撞了……貓尿……”


    “醉了?”康熙獰笑一聲,“劉鐵成,捆了!”


    “皇、皇上……”鄂倫岱似乎嚇醒了幾分,“何……何必認真……要捆,也,也輪不上他劉,劉……當年在太湖救,救駕,他他姓劉的,在,在哪裏……”


    “放屁!”康熙暴怒地一跺腳,大喝道,“捆結實些!拉到後麵馬廄,先抽他四十鞭子,醒了酒再行發落!”


    “是!”劉鐵成、德楞泰和楊大壯一擁而上,把鄂倫岱五花大綁,拖了下去。


    李德全見康熙冷汗浸了出來,臉色陡變,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急忙上去攙住。幾個宮女一擁而上,將康熙扶進齋內,李德全一迭連聲吩咐宮女去叫太醫。康熙神智倒還清醒,歪著半躺在大炕迎枕上,擺擺頭道:


    “不用,朕不過一時心悸,躺躺就好了,不要弄得滿城風雨。李德全,給朕倒一杯蘇合香酒。”


    喝了酒,康熙揚揚手:


    “你們都下去吧!”


    囫圇睡了一覺,康熙一睜眼,邢年迴來複命。據言,太子迴去後,對太子妃石氏說,他的太子當到頭了。石氏說皇上要遜位給你,做太上皇?胤礽淒然一笑,遜位?你不是不知道,來承德前,把毓慶宮侍衛一夜全換了,聽說老大、老三、老四、老八都要封親王,皇阿瑪早不把我當太子了。康熙插問一句:


    “他沒去找什麽人?”


    “聽說去了獅子園,”邢年囁嚅地道,“迴清舒山館跟石氏聊不多時,睡不著,他就去阿哥們住的獅子園。隻帶兩個親兵,沒叫車,騎馬去的。”


    “阿桂沒跟去?”


    “鶯兒說,阿桂突然病了,發寒畏冷!”


    “啊,知道了。”康熙盤問到這裏,德楞泰、劉德成和楊大壯三人進來,他仍是半歪著說:


    “劉德成,你去傳胤褆、胤祉兩個阿哥,嗯……叫張廷玉和馬齊也一同來,不要驚動別人,明白麽?”


    劉鐵成走後,康熙屏退了眾人,隻留下德楞泰和楊大壯在身邊,他閉目仿佛在養神,其實內心正卷起一陣陣驚濤巨浪。邢年帶迴的情況,既在他預料之中,又比他預料的更為嚴重。那畜生幹下如此見不得人的事,還去獅子園找誰呢?他對老四胤禎的人品並不懷疑,但老十三可能給人當槍使。想到這裏,他趿鞋下炕,踱著步子恍若度量著他的心事,良久,停下步子對二人說:


    “今晚你們不能睡了。德楞泰持朕的寶劍,星夜趕往喀喇沁左旗,命狼瞫帶三萬騎兵兼程至承德駐防。楊大壯,你帶內務府太監,悄悄去封了水心榭——那裏出了一樁人命案,寧兒被殺了,把屍體就地掩埋。柳貴人和其餘宮人嚇壞了,朕已著人將她們轉移——事機不密,朕按軍法處置二人,明白?”


    “紮!”二人聽了,不知究竟出了什麽事,嚇得心驚膽顫地走了。外頭李德全稟報:


    “皇子胤褆、胤祉,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奉旨叩見皇上!”康熙一招手,說道:


    “進來吧!”


    張廷玉隨二皇子走進來,隻見萬壑鬆風燈火通明,人進人出,剛才劈臉碰到德楞泰、楊大壯兩位禦前侍衛匆匆離去,他心裏便敲鼓似咚咚響了起來。究竟出了什麽事?深更半夜的突然召皇子大臣,一定出了十分嚴重的情況。走近了,卻見康熙端坐在炕上,張廷玉上前問道:


    “半夜召見臣等,萬歲有何吩咐?”


    “大事沒有,卻也不小!”康熙喝了口清茶,提高了嗓音道,“衡臣,路途朕就跟你說過,把鄂倫岱外調出去,怎麽還留在這裏胡鬧?剛才醉得一塌糊塗,還在朕的宮前裝死拉尿!”


    原來是這樣,張廷玉鬆了一口氣,迴道:


    “鄂倫岱是禦前一等帶刀侍衛,又是皇八子的外戚,奴才和馬相計議,最好發放善撲營,交趙逢春管束,但這還得萬歲發旨。”


    “準旨!”康熙兀自笑了聲,“他在馬廄裏挨了四十鞭子,大概也走不動了。明天你們派幾個禦林軍,用牛車把他押送善撲營好了。”


    “是!”張廷玉答應一聲,心裏卻仍在犯疑:半夜三更把人叫來,就為這個?康熙瞟著張廷玉和馬齊,又把目光移向兩個皇子道:


    “領侍衛內大臣,除了你們兩個,再加上胤褆和胤祉,以老大胤褆為主。”


    四人八目相對,愕然不知所雲。馬齊緊張兮兮地說:


    “半夜召臣,奴才還以為有人謀逆行剌呢!”


    “沒事,”康熙掩飾地一笑,“就為鄂倫岱那混蛋,攪了朕的睡眠,想著索性辦些事。就是聊聊天也好嘛。”


    “沒事就好,好。”心實的馬齊嘿嘿笑了。


    張廷玉卻轉著眼珠子沉吟不語——他比阿哥們更了解康熙,一定出了大事!他已有大雨欲來風滿樓之感。風來自何方,是太子?還是胤禩?他一時難作判斷。


    胤礽挨了暴怒的父皇一腳,他知道這一腳踢來,他的老太子生涯至此結束了。原來跟柳如煙作愛,**攻心近乎瘋狂、麻醉,根本沒想到問題那麽嚴重,這一腳把他徹底踢醒了。子淫父妃,**辱祖,他還怎麽分辨,怎好再見父皇呢?


    胤礽驚恐不安地迴到清舒山館,太子妃石氏看他模樣問他出了什麽事,他才有被鶯兒偷聽去告密的那番話。平常對石氏冷冰冰的,這陣鑽進石氏的懷裏,仿佛隻有女人的懷抱才使他感到安全。


    石氏受慣了太子夫君的冷遇,早就沒有了愛的欲望與激情,甚至連對男人的撫摸、溫存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在石氏懷裏躺了一會兒,胤礽突然驚跳起來:不能坐以待斃,總得想想法子啊!於是他叫了兩個親兵,朝獅子園阿哥們住地飛馬而來。


    現在唯一能在皇阿瑪處說情的師傅王掞,偏偏這次沒來;朱天保、張廷瓚難近康熙身邊;去找胤禩幫忙,無異與虎謀皮。找老大,他素來與自己不和;老三又從不拋頭露麵,想來想去,隻好策馬來到園子後部“片雲舒卷”,來尋四阿哥胤禎。


    胤禎不見,十三弟胤祥卻還在疊翠軒院坪裏練劍,見太子和兩親兵滾下馬來,胤祥抱抱拳道:


    “太子爺,何事深夜至此?”


    “胤禎呢?”胤礽慌慌張張地問。


    “四哥在六哥那兒喝醉了酒,早睡了。”


    “能不能叫醒他?”


    “隻怕打雷都嚇不醒他,”胤祥一見太子臉色,把他讓進大棚房炕上坐下,納悶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胤礽定了定神,心知胤祥是胤禎的影子,老四想辦什麽事,都靠這個“拚命三郎”打頭陣,倒不如把事情說給他聽——明知胤禎生疑不肯見,又無法說破,因笑道:


    “夜涼如水,園子寥寂,不知怎的走到了這邊,就想跟兄弟聊聊。”


    “太子曉得,十三弟是個痛快人,心裏藏不住話。我知道太子深夜至此,必有要事,你隻管直說無防。”


    胤礽沉默了好一會,長歎道:


    “兄弟你直人快語——你覺得我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胤祥說到此,淚花花又補一句,“眾兄弟都踩我,就四哥和太子暗中保護我這沒娘的小弟。要不,我早死在那夥兄弟手中。”


    胤礽見十三弟還是那麽樸拙仗義,突然雙膝一跪,哽哽咽咽,嘶啞著嗓子說道:


    “十三弟,你得救我!”


    胤祥驚得從坐椅上彈跳起來,愣了愣神,連忙麵對太子跪下道:“太子,你要折死我麽?”


    “兄弟,我遭人暗算,大禍臨頭,你和四哥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四哥胤禎這時站在屏風後麵,也一臉愕然。隻聽老十三安慰太子道:


    “怎敢不救?太子,有話起來說……”他把胤礽攙扶起來,這邊的卻更是抖得厲害,含淚道:


    “皇阿瑪那邊傳出口風,恐怕要……廢了我!”


    “什麽緣故?”


    “原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胤礽對水心榭之事,自然無法啟齒,囁嚅了好一陣,歎道,“總之有人對我下了毒手——”他突然想到柳如煙是胤禩晉獻給皇上的,柳如煙的姐姐還在八爺府。這一切,是不是都是陰險狡詐的胤禩有意安排的,讓柳貴人勾引他,一箭雙雕——傷害了皇上又廢了太子。想到此,他渾身篩糠般說,“有人用計,既傷父皇,又害我太子……”


    “太子放心!”胤祥把劍朝桌上猛地一砍,“臣盡臣職,弟盡弟道,誰想傷害皇上和太子,我跟他拚了。太子盡管放心迴去,四哥一醒,我就跟他說。大不了,我派親兵去清舒山館侍衛太子!”


    胤禎從屏風後退了出去,捶額長歎:


    “這個十三弟,不是要造反嗎?”


    這晚上,承德山莊簡直鬧翻天了。太子一行剛騎馬走出獅子園,李德全卻又捧著聖旨前來。原來,獅子園的阿哥們沒幾個上床,隻有老六、老十衣冠不整跪在那兒,其他都似乎衣不解帶,等在那兒看要發生什麽事。李德全等眾阿哥全跪妥後,方才開讀:


    奉旨:胤礽自即日起非奉詔不得見駕。著由上書房大臣張廷玉代呈奏


    折。晉封皇長子胤褆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誠郡王,皇四子胤禎為雍郡


    王,皇八子胤禩廉郡王,開府辦差。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礻我、皇十三


    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禵著晉貝勒。


    欽此!


    讀完了,有人歡樂有人愁。胤禎和胤祥拍拍褲筒站了起來,互望了一眼。太子所說之事被證實了,但是究竟為什麽突然把太子涼了起來,還是一頭霧水。


    萬壑鬆風那邊,天亮時才安靜了下來。康熙在大殿後齋安然入睡了,張廷玉、馬齊沒有離開,就在殿南的三間平房鑒始齋、靜佳室囫圇打盹,隨時聽候皇帝傳喚。張廷玉心細,入睡前重新部署了園子裏裏外外的防衛。二十多個禦前侍衛,把園門封得鐵桶一般,除德楞泰張廷玉不知何處外,武功高強的劉德成、楊大壯守護在康熙臥炕前頭門,連太監、宮女都不讓近前。


    張廷玉的原意是,讓康熙安安穩穩睡一覺。既然整個禁苑都已水急魚跳,眼下必定會發生意料不到的事,不讓康熙睡足,上了年紀的人屆時頭昏眼花,精力不支,怎能處置急變的大事呢!


    張廷玉倒在炕上,日上三竿卻怎麽也睡不著。他索性起來喝了碗小米粥,吃了點點心,到大殿問問劉鐵成,皇上睡得正香,便又迴鑒始齋倒頭睡去。來承德後一個月的勞累,昨晚通宵未合眼,這一睡過去,便雲天霧地直睡到紅日西沉的申酉時分。醒了過來,卻見李德全笑嘻嘻站在炕前,欣喜地說:


    “張大人到底醒了,萬歲爺叫奴才來看了兩迴——”


    “萬歲醒了?”張廷玉立時滾下炕,邊整衣冠邊說。“他精神還好嗎?”


    “萬歲醒來個把時辰了。”李德全說道,“聖上興致特別好,要奴才請張、馬二相在鬆風閣樓台上共進晚膳,又不準叫醒二位。所以奴才隻好一迴迴跑,守株待兔等你們醒來了。”


    “有勞公公了。”張廷玉草草盥洗過後,便立即隨李德全來到靜佳室,那裏馬齊已整冠肅袍待著。


    來到鬆風閣樓台上,劉鐵成和楊大壯已陪康熙在樓台上賞景。斯時,一輪碩大的金紅色落日,半邊銜山,半邊還留在紅雲上噴吐萬支金箭,把西天的火紅晚霞全都穿透了,燒化了,天空好象熊熊燃燒的大火。把眼前的塞湖、溫泉、山莊,以及山山水水林林總總中的殿閣宮宇、水榭樓台、亭寺庵塔,全都塗上了一層赤色的輝光,鑲上了亮色的金邊。康熙在樓台上凝神遠眺,遊思飛揚,不由得朗聲吟誦道:


    紅雲如火山欲墜,


    萬支金箭射天屠。


    水洇赤鱗騰血浪,


    夜幕沉沉到此樓。


    樹欲靜而風不止,


    天家自古無坦途。


    “萬歲好興致!”張廷玉走到康熙身後,他自然聽出即興詩裏所含康熙對時局的喟歎,對皇室未來的擔憂,他便吟出晏殊的一首詞,想衝淡聖上心中的憂慮:


    一曲新詞酒一杯,


    去年天氣舊亭台,


    夕陽西下幾時迴。


    無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哦,衡臣、馬齊,你們來了,”康熙迴身走到太監們早就預備好的餐桌旁,“來來,快快入席。”


    康熙先兀自坐下,張廷玉和馬齊恭立兩旁,相互望望不敢入坐。李德全正在往康熙杯子裏倒酒,康熙撩了二人一眼,拿起筷子點了點道:


    “不必拘禮,這又不是在殿上。李德全,看坐!”


    李德全把早擺在那兒的兩張坐椅挪了挪,張廷玉和馬齊這才掂著屁股坐下。張廷玉端起酒杯,又顛了顛身子,向康熙敬酒道:


    “萬歲,您睡足了覺,氣色好多了。敬這杯酒,恭祝聖上萬壽無疆!”


    康熙端起酒一飲而盡,抹抹嘴道:


    “衡臣,你和馬齊都是儒學大家,不必象一般臣工那麽俗氣。誰能活一萬歲?朕能像令尊張英活到七十歲,就心滿意足了。”


    “聖上準能活過一百歲,”馬齊抿了口酒道,“但願您凡事想開些。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大清江山瓜瓞綿延,萬歲不必過多為太子、皇阿哥們操心。”


    “咳,馬齊!”康熙苦笑道,“飽人不知餓人饑,你站在朕這個位子上想想?不操心,他們已經爬到你頭上拉屎拉尿了,你能不管?”


    張廷玉不敢喝太多的酒,怕自己在萬歲爺麵前失態。再說,康熙最後幾句話,使他倍感事態的嚴重。在“頭上拉屎拉尿”,所指何人,所指何事?難道是太子?難怪昨夜晚康熙那麽憤怒,激動,通宵沒有合眼。要不是出了不逆不道或試圖弑君篡位的事,那調整內侍衛大臣、冷待太子和分封皇子,都可等到今天來辦呀!究竟太子胤礽出了什麽事?這可是關係朝廷和國運的安危呀!


    張廷玉正在沉思默想,突然聽到康熙大聲問:


    “那是什麽人?”


    張廷玉循聲望去,隻見從園子碧峰門那頭,奔過來一隊足有三四百人的騎兵,在最後一抹落日餘輝裏,揚起一線粉黃的飛塵。


    張廷玉立即起身,衝站在樓梯口的劉鐵成說道:“這是誰的兵!敢在園子裏放肆,驚了禦駕,你速去把為首的叫來!”


    “紮!”劉鐵成飛跑而去,張廷玉又對楊大壯道:


    “速去把禦前帶刀侍衛,全叫到樓台下來。”


    鬆風閣樓台下,數十名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衛得鐵桶一般。須臾,劉鐵成帶著一名武官前來,爬上樓梯那武官就跪下了,叩首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覷了一眼,並不認識,板著臉問:


    “你是何人?”


    “奴才是熱河都統淩普,奉命率軍前來護衛皇上!”


    張廷玉打量著淩普,心中陡起疑雲:這淩普是胤礽的乳兄,此時稱奉旨率兵進園,莫不是太子真的起了叛逆之心?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再看康熙,也眼露兇光惡狠狠地質問:“淩普,誰叫你帶兵進苑的?”


    “迴皇上話,下臣奉了十三爺的指令,帶兵前來護衛。”


    康熙和張廷玉、馬齊都大吃一驚。隻見康熙的臉抽搐了幾下,故作平靜地道:


    “朕身邊的侍衛內大臣是張廷玉、馬齊,領侍衛皇子是胤褆。十三爺怎麽會叫你帶兵進園?聽錯了吧!”


    “萬歲!”淩普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連忙從靴頁裏抽出一張紙,雙手捧上,戰戰兢兢說,“軍令如山,下臣總敢兒戲!是鄂倫岱派人傳話,帶著皇太子手諭,說老侍衛們都調走了,叫奴才多帶些人來護衛皇上……”


    張廷玉覺得事態越來越嚴重,厲聲喝道:


    “你帶來多少人?”


    “一千五百名,我的中軍營全數帶來了。”淩普毫無懼色,撂了張廷玉一眼,又轉對康熙,“請皇上聖裁:十三爺是奴才的旗主,又有侍衛處的牌照,奴才不敢不來呀!”


    康熙示意李德全從淩普手中接過所謂“手諭”,鎮定自若地莞爾一笑道:“淩普,朕原打算召你來山莊的,承德的駐蹕關防由喀左綠營接管,狼瞫的一萬二千先頭騎兵半個時辰內也就到了。你帶的這些人立刻迴去,你留下。狼瞫的兵一到,統歸你節製。”說吧,又對劉鐵成道,“你陪著淩普,由張廷玉、馬齊一塊到淩普軍前宣旨,叫軍士們連夜趕迴。這裏禦林軍綠營軍統屬不一,鬧出誤會不是兒戲!”


    劉鐵成陪淩普下樓了,康熙又叫住張廷玉,耳語交代了幾句,無非要他查實,淩普調兵是否與太子有關。


    張廷玉和馬齊在淩普軍前宣旨後,軍士倒是安安靜靜很快撤出園子,迴營去了。他把淩普叫到一旁,小聲問:


    “淩將軍,鄂倫岱昨晚就去了善撲營,傳話給你的是不是太子府上的人?”


    “張宰相,”淩普一臉茫然,“這種事誰敢騙你!這事與太子爺什麽相幹?明明是十三爺的手諭嘛!”


    “手諭也可以仿造呀!”


    “您說仿十三爺的筆跡?”


    “有可能?”


    “誰敢這樣!不怕殺頭?”


    “我——”張廷玉弄清淩普確實蒙在鼓裏,不便深談下去,笑了笑道,“我也是隨便說說,也許全都是一場誤會,隻是勞苦了將軍。楊大壯,叫幾個侍衛兄弟陪淩將軍喝幾杯,消消疲泛。”


    張廷玉、馬齊和楊大壯迴來複命,遠遠望見萬壑鬆風人影幢幢,進進出出,不知出了什麽事。近前一看,禦輦前八匹騾馬噴著粗氣,踢著蹄子,就隻待馭馬太監一聲鞭子啟程。張廷玉心中一驚:皇上今夜要去哪兒呢?難道萬壑鬆風不安全了?


    到了大殿口,康熙從裏走了出來,後麵跟著侍衛、太監、宮女一大幫子人。一見張廷玉等人迴來,康熙招一招手說道:


    “衡臣,你們都迴來了,快上馬吧。”


    “萬歲要去哪裏?”張廷玉和馬齊不約而同地問。


    “去萬樹園!”康熙毫不經意地道,“朕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住膩了。”


    萬樹園在山莊北部平原區,北依山麓,南臨塞湖,古木蓊鬱,綠草如茵。這是康熙四十二年落成的園子,園內不施土木,按蒙古族習俗設置蒙古包及活動房子。乃皇帝放牧之地,在這裏舉行過馬技、雜技、摔跤比賽,接見過蒙古族杜爾伯特部首領三車淩,還接待過英國、朝鮮、緬甸、安南、南掌等國的使節。


    侍衛馬隊開道,禦輦在前,張廷玉和馬齊並轡緊緊跟隨其後,領侍衛皇子胤褆、胤祉也奉召趕來了,他們的車輿和親兵、禦林軍浩浩湯湯跟在後麵。張廷玉在馬背上鷹睇鶻視,左顧右盼,生怕黑暗中再殺出一支淩普式未詔自來的騎陣,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他已經猜到了皇上的心思:萬樹園一馬平川的草原上,數十幢蒙古包,警衛自然更保險;且又正是狼瞫的護駕綠營兵必經之地。這叫移鐏就箸,更快見到狼瞫兵馬,可見康熙何等擔心!


    抵達萬樹園,康熙剛在黃棚禦帳安坐下來,果然草原上萬馬奔騰,急風暴雨般席卷而來。一忽兒,德楞泰領狼瞫入帳,跪地便拜,二人同時道:


    “萬歲,微臣護駕來遲,望乞恕罪!”


    “快快平身!”康熙鬆弛下來,臉上有了笑容,“狼將軍,朕星夜把你調來,是因有人圖謀不軌,調來了淩普中營騎兵。朕命你把三萬騎兵列陣萬樹園四周,沒有朕的詔令,不準任何人進出。德楞泰,你領狼將軍在就近選一大帳,隨時聽傳吧!”


    “紮!”二人走了。


    氈幕裏,除忙進忙出的太監、侍衛、宮女,就張、馬二人和胤褆、胤祉兩位皇子,垂手而立。康熙極為亢奮,狼瞫一走,就命人治夜膳,說是要議政。胤褆見父皇如此神經兮兮的,鎖著雙眉衝張廷玉小聲說:


    “張大人,今晚怕又得陪主子熬夜了。”


    張廷玉想了想,向康熙叩首勸道:


    “萬歲著實勞累了,依著奴才說,今晚什麽也別想,什麽也別做,甜甜地睡一覺是正理。外頭的事由奴才和馬相安排得了。”


    “你們都坐吧!”康熙按蒙古族習俗,盤腿坐在氈床上道,“朕也奇怪,從來精神沒這麽好過,隻想辦事。”


    “主上,”馬齊知道過於亢奮,不是什麽好事,也勸說道,“越是這樣,越該調養龍體。”


    “山雨欲來風滿樓,園子裏已水急魚跳。”康熙皺著眉說道,“現在又有人操著兇器闖進禁苑,黃雀捕蟬,正不知螳螂安在,朕豈能安枕高臥?”


    “事情都已處理過了,”馬齊說,“奴才以身家性命擔保出不了事,主子還是該歇息。”


    “哈哈,”康熙冷笑道,“你的性命值多少,能擔保朕的安危?實話告訴你,若不是狼瞫兵馬已到,朕就要起駕迴京了。”說著,把一張紙甩了過來,“你們看看,這是李德全從淩普那裏拿來的,事情不是很明白了?”


    馬齊捧起紙,張廷玉湊過去一看:


    奉皇太子諭,皇上近侍奉旨移防奉天,著熱河都統淩普率親兵護衛


    進駐山莊,以資關防!著怡貝勒胤祥督辦。皇太子胤礽


    兩人相視,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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