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


    周穀麵若寒霜。


    老人笑而不語。


    餘魚的意識還沒有恢複過來,那是因為周穀還不想放他出來。


    老人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棋盤暗含周天氣數。


    棋盤上,一黑一白,兩顆棋子。


    中腹一顆,天元一顆。


    兩子落下,氣數已定。


    中腹黑子,殺意滔天!


    天元白子,搖搖欲墜!


    黑白二子隔空對望,僵持不下。


    “我倒想看看,是他的武道意境堅韌不拔,還是我這棋道技藝更高一籌。”


    周穀語氣中殺意凜然,明顯動了殺機。


    老人不置可否,看著棋盤興趣盎然,他正看得精彩,緩緩說道:“作為一顆棋子還是不錯的。”


    周穀盯著棋盤,語氣堅定:“如此桀驁不馴,怕是不好馴服。”


    老人笑著點點頭,說了一句餘魚經常說的話:“事在人為。”


    世間人都知道:盡人事,知天命,事在人為。


    卻忘了,世間事卻往往不遂人意。


    正所謂造化弄人。


    二人想拿餘魚做棋子,但餘魚卻沒有束以待斃,也沒有隨波逐流。


    他逆流而上,乘風破浪,一步踏在了小島之上。


    餘魚此時身在局中,他癱坐在沙灘上大口喘息,伸出右手,發現手心位置出現一個火焰符文,餘魚明白這應該就是那點燭火。


    他站起身,向四周看去,周圍的環境依舊沒有改變。


    餘魚心中也不慌張,笑著看看天空。


    他品頭論足,緩緩說道:“雖然不得不承認你的棋藝高超,但是你的棋道有殘缺。”


    局外,老人周穀似乎能聽到餘魚的聲音,他眉頭緊皺,緊緊盯著棋盤,想看出點蹊蹺。


    因為他之前的確沒有困住餘魚,此時被一語點破,周穀有點惱羞成怒,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又不得不承認。


    棋道看似險象環生,窮途末路。


    餘魚站在扁舟之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誰也想不到,他會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掉入深海當中。


    卻不曾想,他反而走出一條生路。


    十死無生直接變成九死一生。


    這就夠了!


    餘魚不是智者,不是聖賢,他沒有聖人那般的大智慧,但生活的點點滴滴卻教會了他很多東西。


    當他掉入到深海當中,餘魚立馬猜到周穀的棋道是不完整的,他的棋道殘缺不全。


    因為他的棋道隻注重殺伐,卻忘了萬物之本質。


    誰說水就壓不死人。


    餘魚小時候經常跑到溪水中洗澡,遊到溪水深處,自然有著一股壓力,壓迫著他的身體。


    一條小溪都是如此,更何況這汪洋大海。


    周穀棋道幻化出的大海,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是萬物本質,自然規則,天地大道。


    棋道中,巨浪滔天,雷電無匹,甚至海底暗流勁力足以開山裂石,這些東西殺伐威力巨大,但都沒有對餘魚造成任何傷害。


    因為他無所畏懼,所以一切也就成了虛妄。


    餘魚沒有玉府,不能煉氣,但是他一世為人,怎能沒心,他從五指山走出,走入塵世曆練。


    曆練的什麽?


    自然就是他的心,所以他不能煉氣,卻能修心,他的心開始萌芽,生道。


    他的意誌,武道意境,甚至他的神魂,包括一路走來所聞所見,通過那一件件事,一個個人,他從中體悟,完善自己的心境。


    他對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始終保持著一顆敬畏之心。


    說白了,在修道又或者修心一途,就像站在那萬丈深淵之前。


    你對著深淵大喊“我恨你。”,深淵的迴聲一定會是我恨你。


    但不管你恨誰,都是在折磨自己。


    相反的是,你若對萬事萬物始終保持著一顆敬畏之心,萬事萬物也會迴饋給你一份莫大的尊重。


    就像現在,麵對如此險境,他卻能硬生生走出一條生路,那是自然給他的反饋,贈予他的恩惠。


    周穀的棋道缺少了天地大道規則,沒有重力的海水,不過爾爾,所以他無所畏懼。


    餘魚沒有直接點透,他還不至於好心到那種程度。


    他呲著牙,開懷大笑。


    局外,周穀陷入天人交戰,他的衣衫浸透,始終不得其解,道心開始不穩,神魂紊亂。


    老人站在一旁,神情一緊,他看出了周穀的異樣,立馬出聲嗬斥道:“保持道心,莫要被他幹擾。”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人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在周穀腦海中炸響。


    周穀迴過神來,他死死盯著對麵那個雙目無神的少年。


    “伶牙俐齒,哼!”


    周穀一聲冷哼,局中餘魚再次陷入絕境當中。


    小島漸漸變大,一郡,一州,一國。


    廝殺聲響天徹地。


    眼前出現一片戰場。


    兩國交戰,一方銀甲,一方黑袍。


    餘魚的身後站著一位白衣似雪的中年人。


    如此慘烈的廝殺,他的衣服上愣是沒有染上一滴鮮血。


    銀甲士卒節節敗退,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銀甲士卒傷亡慘重,越來越少,眼看就要殺到餘魚二人身前。


    慘絕人寰。


    餘魚看著眼前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戰場,他轉過身看著那位中年人。


    中年人衝他微微一笑。


    餘魚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眉頭緊皺。


    如何破局?


    那一笑,足矣!


    黑芒一閃,黑刀在中年人眼前劃過。


    這一刀,毫無征兆。


    似乎有點不真實。


    中年人睜大雙眼,他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去。


    殷紅的鮮血將那一身白衣浸透,染成一片刺眼的紅色……


    這一刀,也足矣!


    “噗!”


    局外,周穀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他狠毒的瞪著餘魚,開口罵道:“好一個豎子!”


    “哈哈哈!”


    老人同樣開口大笑,他說道:“真是妙,這小子不錯。”


    周穀看看那老人沒有說話,站起身離開了此地……


    眼前一花。


    餘魚迴到了小院當中,他的意識終於迴歸本體。


    眼前


    棋盤上依舊還是那兩顆棋子,完全沒了靈性,白子更是從中間裂開,碎成兩半。


    周穀不知去向,隻剩下那個老人。


    老人笑眯眯的看著餘魚,他突然問道:“為何你要殺了他。”


    餘魚知道老人問的是誰,他仔細的思考了一會,終於說道:“士卒都快死完了,他卻還在笑,就憑這點,他就該死。”


    老人接著說道:“可他是君王。”


    “士卒都快死完了,我打不過那麽多人,他同樣還是會死。”


    “他是一國之君,那些兵卒為了自己的君王誓死不退,你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大逆不道。”


    餘魚想了想說道:“這白子是我下的。”


    老人點點頭明白了餘魚的心意,他一言不發,轉身向後院走去。


    沒錯,餘魚是那執子之人,他若去為那中年人上場廝殺,那他豈不成了一枚棋子,而且還是棋子中的棋子。


    他餘魚不是那種心高氣傲自命不凡的人,但他也不會妄自菲薄,過於的看低自己,任人擺弄。


    周穀太喜歡玩弄陰謀,他總喜歡用一些局中局來彰顯自己的高深,卻不成想,餘魚不跟他玩陰謀。


    做事,大道至簡。


    為人,大智若愚。


    餘魚隻用一刀,便將那局中局破掉。


    天色已晚。


    餘魚同樣站起身向屋內走去。


    迴到屋內,餘魚伸出右手,他的手掌中空無一物,那道火之符文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躺迴床上迴憶著剛剛在幻境中發生的一切,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上陣殺敵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那樣的自己還是真的自己嗎?


    任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甚至他開始有點厭惡起周穀。


    他,他身邊的人。


    都不應該成為他人的玩物。


    打破一枚棋子不算什麽,因為棋子還有很多,他要打破這棋盤,打破那執子之人才對。


    黑夜中,餘魚雙眼明亮,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唉。”


    最終餘魚深深的歎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歎氣,人生中第一次。


    有點累,有點無力。


    那還在昏迷中的莊瑤兒,已經在無形中成為了某些人的棋子。


    餘魚不知道自己能改變些什麽,但他想試一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害怕,擔心,憂慮,這些東西都沒用,你得站起來,去麵對,去解決。


    他思緒飛轉,最終決定,明天一早不管莊瑤兒醒沒醒,他都要過去看看。


    黑夜中,小院裏現出一道身影,是鎮撫司的人。


    這道身影畢恭畢敬的將那些棋子拾起,將院落打掃幹淨。


    隻是當他拿起那裂為兩半的白子時,他猶豫了,似乎有什麽東西觸動了他。


    隻是,下一刻。


    他就後悔了。


    腰間突然傳來一絲涼意,接著這股涼意變得滾燙,撕心裂肺,他的上半身慢慢滑動,向著地麵落去。


    腰斬。


    這種刑罰痛苦至極,他想看看到底是誰對他下的毒手,卻發現一個仆人拿著一柄掃帚走了過來。


    他的下半身還站在原地,他驚恐的想發出聲,剛張開嘴,他的舌頭也掉了。


    仆人走到他的身前,他看看此人緩緩說道:“做下人要有做下人的覺悟,那少年大逆不道,老爺不生氣是因為有更深的打算,下輩子做人聰明點,還能活的長一點。”


    那人瞪大雙眼驚恐的看著這個仆人,他想起一個傳聞,恐懼從靈魂深處慢慢升起。


    仆人沒有給他過多的時間去體會自己的恐怖,手指點在他的額頭,那人徹底失去生機。


    仆人收迴手,掏出一塊手帕抹了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他殺死的不是人,而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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