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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帳裏一陣沉默。


    出了餿主意的赫連興自知失言心中懊悔,不等赫連朔迴應,趕緊擺了擺手:“我什麽都沒說。”


    赫連朔看著赫連興,陰沉著臉,卻也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對方,眼光在議事的王族裏轉了一圈,見所有人都低著頭不說話,心中又急又氣,啪地一聲將胡刀扔在地上,刀身被震出刀鞘,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赫連興心中一橫道:“王先帶各部迴去,留下我抵擋一陣吧!”


    “大哥!”赫連朔阻止道,“不要胡鬧!”


    赫連興梗著脖子:“不就是再輸一次嗎!當初輸給你我也沒說啥,如今用我性命換得戎狄不滅,有什麽不可以——”


    赫連朔喝斷他:“閉嘴!”


    坐在狼皮王椅上的戎狄王雙目通紅,咬牙切齒,仿佛行至崖途的草原狼。


    “兩城若失,如能保下戎狄……”狼王唿哧唿哧喘了許久粗氣,才平靜下來。


    戎狄族五官深刻,眼眶凹陷,原本看起來就比中原人淩厲,可在他閉上雙眼後卻顯得蒼老,聲音平添三分顫抖和絕望:“我女兒……給他也罷。”


    “不行!”赫連興當即反對,真是被鷹啄了頭,他心頭暗罵,剛才怎麽就想出那種爛主意,他惱怒又羞愧地爭執道:“是,方才確實是我失言不該提這個意見,但阿素還小,中原人陰險狡詐,不能把阿素給他們!”


    “大哥別說了,沒有別的法子了。”狄戎王頹廢地坐迴原位,“我絕不會拿大哥和我數千戎狄勇士性命冒險。”


    赫連興見他不為所動,心中越發愧疚焦急……


    ———————


    風沙揚塵,還在黑暗籠罩的夜裏,西北的荒漠地裏隨著馬蹄的奔跑濺起浪花似的塵煙。


    沒有顏色什麽能比熱烈的紅,更加應和天邊燃燒的赤鳥,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用不透風的圍巾把大半張臉遮擋起來,隻留下明亮的翡翠色雙瞳收斂大漠的風光。


    她用雙腿夾緊馬腹,慢慢地,慢慢地鬆開握著韁繩的手,朝著前方伸出手,肩膀抬高,去擁抱燃燒的朝霞。


    她不受羈絆,在飛馳的馬匹上張開雙臂,踏過簌簌黃沙,飲過汨汨江流。


    赫連素在成片的羊群麵前勒馬,聽見了牧羊人悠長的詠歎調,仿佛自己也要化作它們其中一員——大漠,是她的自由,是她生來擁有的寶藏。


    棉衣保暖,再將獵來的動物皮毛緊緊裹住,俯身貼著身下奔跑的棗紅色小馬,剩下的那一丁點兒寒冷就這樣消散了。


    大漠明星,炙熱朝陽,小馬一次次穿過戎狄領地,她是大漠的女兒,如鷹一樣在領地盤桓,用瓷盆接下春季的第一場雨水,用酒囊裝滿第一壺佳釀,守著白色的帳篷,慢慢長大。


    “赤耳,再快些!”


    赫連素寶貝自己的馬兒,揚鞭輕拍馬駒股邊,馬兒通人性,低低嘶鳴,轉眼間便加快了速度,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從馬尾滾落:“再快些!”


    東邊一輪金色的光芒照亮天際,在夜色還未褪盡的時候,赫連素早已趕到了部落的背側荒原,能夠毫無遮擋地遠望朝陽。


    她解下纏繞在頸間的圍巾,露出狄戎族標誌性的白皙臉龐,腮無胭脂天生帶粉,翡翠色的雙瞳裏藏著笑,眯起一輪彎彎的弦月,晶瑩剔透的汗水從鬢角悄悄滑落。


    今天的日頭好,說不定能讓掩埋在積雪下的草尖冒得更多一些,牛羊也能吃得更飽,大漠的恩賜來自不易,隻願有一日族人們能過得更好。


    遠處傳來號角的嗚鳴,那是唿喚晨起縱馬的漢子們迴家的聲音。


    赫連素勒馬駐足,從自己的小馬駒上翻下來,順了順馬兒背脊的鬃毛,在它耳邊訴說衷腸,任由赤耳蹭著她的臉龐,讓它柔軟的毛發酥酥麻麻地帶起雞皮疙瘩。


    玩鬧之後,重新把圍巾繞在脖子上,牽著已經跑累的小馬駒慢悠悠地踱步迴去。


    大漠不單單是滿目瘡痍的蒼黃和風沙,在這裏孕育著與中原截然不同的生機,多了幾分狂野,多了幾分肆意,生命源泉的湖泊是他們共有的溫柔。


    赫連素和那些沒長大的少年不同,她很少打聽南侵事宜,她不向往老人們嘴裏念叨的富庶中原,更願意讓自己生於大漠,葬於黃沙。


    赤耳身上綴著的胡鈴搖晃出清脆的聲音,白色的帳子裏走出早起的婦人朝她送來溫暖的祝福。


    營地裏架起鐵鍋,熬上一碗熱騰騰的飯食,一路走來,鼻腔裏塞滿了溫熱的奶香,裹挾著餅子的麥味,讓汗水漸幹的赫連素又重新找到了飛奔時的溫暖。


    ———————


    “阿爹、阿娘,我迴來了!”


    赫連素掀開厚厚的皮簾走進溫暖的帳篷,隻是今日母親不在帳中,父親也沒有爽朗著歡迎她的歸來。


    “怎麽你...叔叔也在?”赫連素走了幾步才注意到坐在左側的赫連興,下意識想要退出去,擔心打攪族內的大事。


    “你留下吧……”


    赫連朔長歎一聲,眉宇之間是化不開的惆悵:“留下吧……”


    “父親?”


    赫連素不懂父親的意思,留下...聽他和叔叔談論戰事嗎?


    一個士兵猛的掀開簾子,連摔帶滾地跪在地上,一陣蕭瑟的寒風吹來,門口的赫連素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差打了個猝不及防,身軀顫抖了幾迴。


    “首領,那些狡猾的漢人今早突然增兵,齊潼......快沒了!”


    鐵血的漢子聲音裏帶著悲慟,汗水了眼淚混合的液體隱沒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這一戰,不知又有多少兒郎埋骨黃沙。


    赫連朔想也沒想便衝了出去,落下了外衣,落下了威嚴和傲氣。


    “留不住了,一個也留不住......”


    赫連興將滿是傷痕的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試圖挽留什麽一樣輕輕壓住,在少女茫然的目光裏老淚縱橫:“戎狄,敗了。”


    ————————


    僵持了半年的戰事終於在穀雨這一日傳來大捷。


    終日不變的節奏澆滅了戎狄的衝勁兒,突如其來的增兵打得他們猝不及防。


    看著那些戎狄的蠻子節節潰逃,沈墨並沒有追過去。


    大軍停止在關內,將曾屬於中原的關隘攏入懷中。


    本是等著對方後援不足的持久戰,因為他們對故鄉的思念一鼓作氣收迴二城,可終究沒將戎狄就此滅盡......不過想必幾日後便會傳來求和的聲音。


    這一次並沒有等太久,比沈墨預計的早了太多。


    赫連朔派人傳來書信,說要與沈將軍議和,獻上手裏的城池和赫連氏族最寶貴的禮物,隻求與中原再度交好。


    齊潼城內一片歡欣,雖然沈將軍下令不得鬆懈,但是偶有激動的將士,忍不住尋了寫商人帶來的紅紙紮上燈籠,偷偷懸在窗邊,每每望見,便自內心深處傳來喜悅。


    沈墨也不阻止,悄悄讓副將鬆鬆糧倉,足夠每一個激動到睡不著的士兵都能揣著飽飽的肚子躺在床上。


    邊關的書信如同奔食的燕雀,一摞一摞從齊潼傾巢而出。


    一封接著一封的捷報被遞交到李思遠的案堂,聽說皇帝的早朝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麵帶紅光笑崩了額上的傷口。


    帝王喜悅,群臣亦然,歡欣的氣氛一層一層擴散到整個皇城。


    百姓張燈結彩,隻等皇上下令,便能出門迎接大軍凱旋。


    “宣,神武大將軍沈墨攜眾將士帶戎狄使臣進京,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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