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雞鳴報曉,李彥與李瓶兒已然站在陽穀縣的西城門附近,等待開門出城。


    二人並沒有扮成行商,而是書生打扮,李彥身背箱籠,也叫書箱,是赴京趕考的學子們必備之物,一般會裝些書籍,筆墨紙硯,換洗衣物等。


    而李彥的箱籠裏,沒有書籍和文房四寶,隻表麵上有兩身衣裳,而暗格下層,則藏著幾百張五十兩的銀票。


    窮家富路嘛,這一路上難免會遇到一些“小鬼”,能不用武力解決,盡量不用。


    一來嘛,他對自己的功夫沒有信心,如果隻憑拳腳一對一,倒也不懼。問題是,這個年代的人喜歡拿家夥,什麽刀啊,斧啊的,而李彥唯一精通的“武器”可能就是板磚了,但總不能扛著一摞板磚趕路吧。


    二來嘛,錢能擺平的事,何苦非要打呢。


    與李瓶兒商量一下,李彥連夜去集市買來箱籠,又去和盛苑要來萬兩銀票。


    和盛苑的新掌櫃含淚望著李彥遠去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倒不是被李彥的財大氣粗所震撼,是因為這廝根本沒給錢,完全張嘴就要啊……


    “相公,我們不辭而別,宋大哥陳二哥他們會不會著急啊。”李瓶兒壓低聲音道。


    李彥怕被陽穀縣的百姓認出來,所以與李瓶兒的眼睛以下都蒙上捐布,這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玩意兒。


    這個年代沒有水泥,皆是土沙石路,官道上又有很多馬車,幹燥天氣,會帶起大量土塵,最濃鬱時,視物不超十米。


    所以,講究一些的人走遠路時,便會備幾條捐布。


    “沒事,我有留紙條。”


    李彥之所以不帶宋三,是因為怕春梅途中撒潑,若宋三不在,可沒有人能治得了她。


    跟隨車隊行駛緩慢,最少也需要七八日之久,沿途住宿,飯食等生活上的事,雖然範二早已安排妥當,但終究不比家裏舒服。


    一向嬌氣的春梅想來肯定受不了車馬勞頓,定會大鬧幾場,所以讓宋三留下來,也給陳鶴和範二少些壓力。


    而萱草這丫頭讓李彥很是無語,本意是要帶上她一起走,沿途也能看看風景,散散心,排解一下這丫頭的相思之苦。


    但聽到隻有他們三個人的時候,立即拒絕了,堅定的選擇做馬車,理由是——嫌累。


    其實李彥知道,她是怕被“撒狗糧”,李瓶兒一向喜歡撒嬌秀恩愛,這丫頭怕是早就看膩了。


    沒有辦法,隻好隨她。


    隨著一聲鑼響,西城們緩緩打開,出城的人排著長隊,拿著官憑路引挨個通行。


    自從葛士儒上任以來,陽穀縣的風氣好了很多,至少從守城兵卒的認真態度上就能看出來。


    以前如養爺一般,喝著茶水,打著秋風,如今也開始兢兢業業的工作了。


    李彥恭敬的把路引文書遞給大胡子兵卒,後者板著臉接過去,當看到名字時登時便露出驚詫的表情,用一雙凹陷的眼睛仔細的瞅了瞅李彥。


    “同名,同名。”李彥忙解釋道。


    大胡子暗中苦笑,文書上明明寫著十字街,重名有可能,難道住址也能重複?


    這李祖宗又鬧哪一出,心裏疑惑,但手上不敢耽誤,忙蓋上印章,恭敬的還給李彥,臨走還道句:您順風。


    旁邊副手不解道:“怎麽不檢查背囊便放走了?”


    大胡子輕哼了聲,道:“別問,問到心裏就是病。”


    ……


    十裏長亭,送別地,此時聚集著大量人群,惜別之情異常濃鬱。


    有一老婦人折下手指長的柳梢,遞給赴京趕考的兒子,書生看著那剛長出嫩芽的柳枝,泣不成聲,道:


    “母親如此偏愛,連留枝(柳枝)也隻給我這麽短。”


    老婦人淚眼婆娑道:“孩兒啊,你十年寒窗苦讀,為了什麽啊,不就是登上皇榜,成為天子門生嘛。此一去,娘不要求你必須考上功名,但千萬別迴來了,在京都找個抄抄寫寫的活計,也好過看你嫂子的冷眼過日子啊。”


    “可是娘啊,孩兒想家啊。”書生泣道。


    老婦人立即板起一張臉道:“想家也不許迴來,這窮家有什麽好想的!要不是有李大官人資助,你空有一肚子學問,也沒有錢赴考,指著哥哥嫂子養你一輩子嗎?”


    書生還想說些什麽,卻惹來老婦人的不滿,怒道:“快些走,休要再拖延了,你嫂子還等我迴去帶孩子呢,她好去給人作活兒。”


    書生不敢耽擱,一步一迴頭的順官道而去,直到消失不見,老婦人像炸裂的皮球一般,登時便癱坐在地上,老淚縱橫,哭的撕心裂肺。


    李瓶兒掏出手帕,蹲下身替老婦人擦著淚水,自己也感動的淚如雨下。


    老婦人先是一驚,當看到李瓶兒白皙的耳垂上,紮著的耳洞後,神情安定下來,道:“謝謝姑娘了。”


    “婆婆愛子之心,真令小女子萬分感動,雖還未成人母,卻深有感觸。我向婆婆保證,令郎這一路定平安無虞,而且日後在京都也能過的安穩,您就等著進京享福吧。”李瓶兒道。


    這個老婦人要比其他婦人聰明很多,聽出李瓶兒語氣中的堅定,不像在安慰她,更像是提前告知結果。


    隻有大人物才會這麽說話,因為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讓平民百姓過的很舒服。


    抬頭又看了看李彥,登時便瞧出這二人的氣質不一般,故意詐道:“二位莫不是李家人?”


    李瓶兒一驚,轉身看向李彥,她不知道能不能坦白身份。


    “婆婆,我就是李彥,令郎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李彥也蹲下身,輕聲道。


    老婦人急忙翻身爬起來,打算磕頭拜謝,被李彥死死的拉住,道:“切莫聲張,我不想讓旁人知道身份。”


    “大官人呐,你真是陽穀縣的天啊,我老婆子活了半輩子,就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心善的人,我們全家都得到過你的恩惠,如今更是資助我小兒子進京趕考,老婆子可怎麽感謝你啊。”老婦人也壓低聲音道。


    李彥笑道:“李某做這些事本意也沒圖迴報,所以婆婆不用客氣。可不能再耽誤了,令郎越走越遠,我們還得追他,就此別過吧,咱們京都見。”


    二人告別老婦人,一路疾行而去,當李瓶兒最後一次迴頭時,見到老婦人對著他們磕頭不止,不禁又淚眼模糊。


    拉住李彥的衣角,看著李彥的背影,似乎又高大許多。


    不會作詩,不會寫文章,整日嬉笑沒有正形,卻能讓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深感其恩德。


    難道,這就是書中寫的人性的光輝嗎?


    此時,在李瓶兒心中,什麽文豪,什麽蘇東坡,全然沒有自己的相公偉大。和做實事相比,錦繡文章如廁紙一般廉價。


    走著走著,李瓶兒的腳步越發緩慢,畢竟缺少鍛煉,突然遠行,難免會覺得疲累。


    本來二人打算雇輛馬車,可想了想,既然體驗書生的生活,那就一切按照真實的來。


    “走不動了?”李彥放緩腳步道。


    李瓶兒拭去額頭上的汗,卻抹下一層泥來,厭惡道:“這也太髒了,相公,找個地方梳洗一下吧。”


    李彥打開範二手繪的地圖,裏麵標記著沿路安排好的歇腳地,倒不是特意給李彥繪的,而是匯報車隊行程的時候交給他的。


    “瓶兒啊,距我們最近的客棧還有十裏地,能再堅持一下嗎?”李彥柔和道。


    二人又行五裏,李瓶兒實在走不動了,竄進樹林,遠離塵埃,坐在樹下生起悶氣,嗔道:


    “這一路盡是些車車馬馬,哪有甚麽景色如畫,書上皆是騙人的。”


    李彥笑道:“你啊,就是死讀書,讀死書。古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名師指路,不如自己去悟。所以,你悟出什麽來了沒?”


    李瓶兒嗤笑一聲,調皮道:“悟出來了,悟出相公你是幹啥啥不行,歪詩第一名。”


    “嘿,我這暴脾氣。”李彥放下箱籠,眼珠一轉,左右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隻有喳喳的鳥叫,邪笑道:“此地甚好。”


    相處這麽久,李瓶兒哪會不懂他的心思,驚詫道:“這裏?不行,太近了。”


    說罷,突然意識到自己口誤,羞的低下了頭。


    李彥大笑一聲,故意打趣道:“近嗎?那就再走遠一些嘍。”


    “不是,奴家的意思是,這裏不行,四周沒有遮擋之物,豈不是羞死人?”李瓶兒忙辯解道。


    李彥怎還能控製的了自己,抱起李瓶兒向林中走去……


    “相公,我們的銀票!”李瓶兒抖著玉足,急切道。


    “不用管,誰撿到,就是誰的。你想,若有人撿到那麽多銀票,還會往裏麵來嗎?是不是轉身便跑,這樣也就不能壞了我們的興致。”


    “呸,你這也太費錢……啊……相公,似乎更大了些。”李瓶兒痛苦的抓起一捧落葉,緊緊的攥在手裏。


    ……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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