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於死的看似突兀,實則命所當然。


    他就像一個政權的縮影,久以高姿態對麵百姓之時,其實人們也就忘了你是誰。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匹夫自有匹夫之怒。


    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何況是耿老大,而且是吃醉酒的耿老大,不但吃醉了酒,還是一個對現狀有頗多怨言的耿老大。


    一刀捅下去,多少有那麽些許的暢快,但,更多的是恐懼和後悔。


    當衙差們聞訊趕來時,耿氏一家老小都嚇傻了,沒有哭鬧,沒有叫喊和求饒,如同沒有靈魂的軀體一般,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男人、父親)被衙差帶走。


    直至走遠,消失,耿老大的婆娘才“嗷”的一嗓子喊出來,就像戲台上開戲之前的鑼響,一聲之後,接下來就是樂器齊奏,一家老小嚎啕大哭,左鄰右舍,院前院後,無不穿衣來瞧。


    此事當然也驚動了住在同街的孫老八。


    …………


    李府。


    李彥不知不覺的躺在床上睡著了,也難怪,近日來神經緊繃,尤其昨夜才睡三四個小時,李知縣的死,讓他緩解不少壓力,雖然還有後患何於未除,但事情總算有了突破,隻要再想辦法解決何於,自己作假委任文書一事便無人知曉了。


    恍惚間聽到房門聲響,慵懶的睜開眼睛瞧去,丫鬟小沫一手拿著賬本,一手提著燈籠,走進屋來。


    燈身罩著淺紅色紗布,布上繡著八仙插畫,在幽黃的燭火照映下,顯得格外生動。


    李彥看著跳動的火苗和精致的燈籠,眼神變得有些迷離。


    這一幕似曾相識,仔細想來,前世許多古裝劇裏皆有這般場景,當置身其中之時,竟有點越發的不真實。


    由於燈光昏暗,小沫又受了一點小刺激,所以有些魂不守舍的,也就沒有注意到自己屋內,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


    她腦中想的都是敢愛敢恨的萱草,羨慕極了這丫頭的性格,喜歡就說喜歡,想了就說想了,直來直去的,倒也活的灑脫。


    自己雖出身書香門第,卻也不及萱草活的明白,就算父親沒有彈劾奸臣王輔,沒有被發配,自己也沒有被賣為奴,想來也依舊會羨慕她的為人。


    和萱草相處幾個時辰,從其口中探聽到家主李彥的一些事跡,但聽著怎麽就感覺不真實呢。


    萱草對李彥的評價近乎於完美,善良,體貼,有禮貌,待人寬和,還仗義,正直,簡直活脫脫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可那日對自己怎麽就……就那般輕薄,難道因為自己的身份是丫鬟嗎,還是個可以通房的丫鬟,才會讓他刻意的看輕,還……還肆無忌憚的盯著自己的貼身之物。


    小沫一邊想著,一邊脫下丫鬟裙,露出那件繡著菊花兒的紅肚兜。


    李彥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哪知道這丫頭進門就脫衣服,可他卻不知道,就在他迷離之時,人家可是插好門閂了的。


    此時,此景,此事,李彥一時沒了主意,遙想那日,他隻是看了眼晾曬在衣掛上的內衣,就惹來這妮子好一陣梨花帶雨,還告到李瓶兒那裏。


    何況眼下是穿在身上……


    那酥嫩的香肩,突出來的鎖骨下麵,卻有一對高高的山丘,每個山丘上都開著一朵傲氣的菊花。


    緩緩的將頭釵取下,秀發如絲綢般舒展開來,翹起嘴唇,傾吐芬蘭,吹滅了燈籠裏的蠟燭,霎時間,屋內漆黑一片。


    待幾個眨眼之後,眼睛適應了黑暗,借著窗外不太亮的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小沫的身影。


    隻見她嫋嫋婷婷的來至床前,慢慢的轉過身,坐在床沿邊,彎腰脫下鞋子和足衣,正了正枕頭,優雅的撩起頭發,躺了下去……


    待伸手去扯被子的時候,卻摸到一個絲滑的麵料,她在家裏蓋過綢緞的被子,可在李府她是丫鬟,隻有麻布的料子,這是怎麽迴事?


    疑惑的轉頭望去……


    李彥知道不說話也不行了,都到這個關節,就別再等她喊出聲了,快速的伸手把小沫的嘴捂住,急切道:“小沫姑娘不要怕,我是李彥!”


    來的有點快,手和話幾乎同一時間被小沫的大腦接收,所以隻瞪了下眼睛,就恢複了正常。


    終究是要走這一步的,她其實已然做好了準備,她與萱草最大的不同,就是她認命。


    卻沒想到來的這麽突然,是這樣的方式。


    索性閉起眼睛,腦中迴憶著待字閨中之時,家裏長輩傳授的伺候丈夫的秘術。


    李彥見她情緒很穩定,放下心來,慢慢的拿開手,有點不安起來。


    他在床的裏麵,後麵是鏤空的床菱,若想下床,隻能走小沫那邊,可此時這妮子難得的安靜下來,不吵不嚷的,還怎敢輕易去打擾這份寧靜。


    李彥屏住唿吸,慢慢的撐起身體,一點一點的從小沫的身上跨過,小心翼翼的樣子,猶如做賊一般。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站在床下,對著還在閉著眼睛的小沫深深地作揖,道:“感謝小沫姑娘諒解,是在下一時疏忽,請多多包涵。”


    未等迴應,提著衣角溜走了。


    小沫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聽著李彥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嗎?也未必。


    是被羞辱過後的惱怒嗎?不見得。


    倒像是失望。


    就像去年歲末之時,便和父親約定好了,於上元節那天帶她去賞花燈。


    所以她從初一就開始心心念念,滿心期待,終於到上元節當天,父親卻輕描淡寫的表達完歉意後,就出門去會友了。


    那種失落,空虛,抱怨,等等的情緒百感交集,最重要的是,還不能與旁人述說。


    因為她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隻為博得一句:小沫真乖,真懂事,下次,下次上元節一定帶你去。


    下次……


    這輩子與父親能不能再見一麵都不一定,哪還有下次的上元節。


    小沫突然意識到,原來從那天開始,自己就已經死了,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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