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太後的聲音沉沉的從遠處傳來。


    聶紅昭已經逐漸蘇醒,眼皮一張一合,看著榻頂那幅用暗線精心繡製的六合睡蓮紋,腦中一道驚雷閃過,神思繼而清明。


    聶紅昭翻身下床,朝著太後磕頭:“奴婢該死,睡了太後娘娘鳳榻,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鳳榻?”


    太後一聲嗤笑,冷然道:“未央宮的才是鳳榻,頤寧宮?不過是個床榻罷了。”


    太後如此說,聶紅昭隻覺得舌尖一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隻見太後站在窗扉邊,伸手拿起細頸甜白釉花瓶裏一朵安靜綻放的緋紅木芙蓉,微笑著,用蔥段似的指甲掐下幾瓣花瓣在指尖細細摩挲。


    屋外似有小雨淅瀝瀝的下了起來,雨水打濕泥土的清香透過窗扉間的縫隙傳了進來。


    太後一向畏寒,一入秋便會在宮中燒起地龍,整個房間便暖洋洋的。


    聶紅昭跪在駱毛絨毯上,身子已經出了一片虛汗,她不敢輕易抬頭與太後對視,生怕眼中的慌亂出賣她此刻的不安。


    “你是紅昭?”太後見聶紅昭半晌不說話,便丟下手裏的木芙蓉,坐在離聶紅昭不遠的紫檀木圈椅裏,背靠著鵝毛軟墊,端起小磯上的熱茶,淺嚐一口問道。


    “是。”聶紅昭頭壓得更低:“奴婢是聶紅昭。”


    “如今這樣了?還不說實話?”太後將蓋碗重重的放到小磯上,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有幾滴還落到聶紅昭的手背上,卻是冰涼的。


    聶紅昭失聲喊了出來,“太後娘娘!”


    “那符,我記得,是很早的時候,我教你畫的。”太後看著聶紅昭的眼睛,終於緩緩說出了口。


    那張黃紙,太後一見便十分熟悉。


    看上去,那黃紙雜亂無章,毫無邏輯可言,但細看,的確可以推算出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在上麵,若對八卦略懂的人,是會看得懂得。


    那晚,太後看了許久,才發現生辰八字下,還有一層文字附在上麵。


    若那個生辰八字隻是意外,那這層文字便是蓄意為之。


    那文字上寫著,暢音閣有變。


    暢音閣,那時她邀眾秀女聽戲的地方,能有什麽變動?她默不作聲,命身邊親信去查。


    果然發現,在戲台子地下,埋了一堆開了刃的利器,與那日唱戲要用冰刃相同,甚至還有炸藥,這是誰做得?是要害她還是要害別人?


    太後不得不防,但是也不想這麽快打草驚蛇,便謊稱舊疾發作,推掉暢音閣聽戲之事。


    更將戲台子底下的東西,原封不動的埋好,吩咐好親信,看看最後誰會來取。


    不過,更讓她驚訝的,便是聶紅昭。


    那張黃紙是聶紅昭房間搜索出來的,不管怎樣,一定和聶紅昭脫不了幹係。


    紅昭?紅昭?


    名字如此相似。


    念的久了,常常讓太後覺得是葉紅昭。


    於是,太後便又吩咐繁芷,讓聶紅昭親自將抄好的經文送去通明殿,她也安排好恂兒過來。


    果不其然。


    聶紅昭中了迷香之後,所有的偽裝都卸了下來,她見著恂兒的第一反應,讓她篤定,聶紅昭的身份。


    可是,紅昭的確死了啊。


    她還特地命毓秀去見過她的遺骸。


    的的確確,死了。


    難道真有借屍還魂這麽一說?


    的確,年幼時,她曾聽叔父說過一樁奇事。


    說是有家沈姓的大戶人家,小女兒因被趙家公子玷汙,為保家族名譽,竟私自處理了小女兒,家族對外隻謊稱暴斃,連夜埋了。


    結果,過了幾年,一個姑娘上衙門狀告沈家,說他們枉顧人命。


    便將當年之事,一字不差的娓娓道來。


    新上任的知縣是個清官,覺察事情有問題,便受理此案,一查,並無半分虛假。


    便將沈家,連同趙家,一同判決。


    那姑娘見沉冤得雪,叩謝了知縣之後,


    第二日便去投胎。


    太後的確相信神佛。


    也忌憚鬼神。


    便是從她叔父對她說得故事開始的。


    可對於聶紅昭。


    她是過去的葉紅昭嗎?


    可是她見著恂兒的眼神,深深透出的渴望,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原始的感情。


    怎麽能作假呢?


    她也派人打聽過這段時間聶紅昭的生活習性,發現與從前大不相同。


    所以她才敢如此貿然揣測。


    “母後……”


    聶紅昭忽然一聲哭腔,膝行到太後身邊,看著太後那雙眼睛,泫然欲泣。


    “紅昭?你是紅昭?對嗎?”太後聽到那聲撕心裂肺的母後,忽然紅了眼圈,她拍了拍聶紅昭的肩膀,小聲問她。


    “母後,我是紅昭,我是……”聶紅昭不想再隱瞞。


    她對太後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可是她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才能讓太後相信自己。


    那張黃紙,寫得便是太後的生辰八字。


    若被皇後拿到手中,皇後一定會原封不動的拿給太後看,借太後的手懲罰自己。


    若那張黃紙直接交到太後手裏,那就最好。


    那是從前,他們婆媳在閨中無事時,太後教過她的,還對她說,這種方法,她也教過夙兒,若他們想說什麽體己話,又不願讓人知道,用這個方法便是。


    她從前學的並不盡心,覺得夫妻兩有什麽話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到了後來,自己夫君參與奪嫡,他們之間每一句話,都要思前想後,反複思索才能說,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太後的心思。


    可惜她學的不盡心。


    她多怕這次弄錯,反而不好。


    沒想到……


    太後明了……


    當她在雲秀宮,聽到太後生病一事,她便知道……


    太後知道了。


    她可以放心了。


    “那個賤人,害了你。”太後抱著聶紅昭的肩膀,咬牙切齒的說。


    “母後,還好,我還有您。”聶紅昭哭得身子都在發抖,這麽多天來得委屈,終於被太後一句紅昭全部瓦解,她想要釋放,想要傾訴。


    “不怕,母後在這。”太後紅了眼圈,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


    慕容夙奪嫡的那幾年,她與葉紅昭一同幽靜在琅琊王府,倆婆媳相依為命,不是母女,勝似母女。


    她畏寒,葉紅昭便夜夜陪在她身邊,坐在床尾,用心口捂住她的腳。


    她精神萎靡,葉紅昭便想方設法的逗她笑,知道她喜歡聽戲,她也學著戲裏的青衣花旦,甩著水袖娓娓唱來。


    她生病,無法用藥,葉紅昭便用小勺,一點一點喂到她嘴裏,每次喂完,都會小心翼翼幫她把頭仰起,直至藥完全吞咽。


    這樣喂藥,一喂便是一兩個時辰,藥還不能涼,需時時用銅吊子煨著。


    每次喂完藥,她都看到,葉紅昭十個手指頭燙的通紅。


    這麽多年的相依為命,她怎麽會認不出她?


    “為何會這樣?我的紅昭為何會變成這樣?這些年,你受苦了。”太後抬起聶紅昭的頭,伸手擦幹她眼角的淚水,心疼的不停呢喃。


    這些年,她重疾在身,根本無暇顧及後宮一切事宜。


    皇帝也對皇後頗為信任,她在皇帝麵前,漸漸說不上話,哪怕紅昭後來出事,她拚盡全力,也不過是將恂兒接到身邊撫養罷了。


    她不懂,她一手養大的兒子怎麽會變成這樣,連自己的枕邊人也不相信。


    還有皇後那個毒婦,後宮那幾個孩子,她手上一定沾染了不少血腥,她不會放過她的,哪怕為了紅昭,她也要跟她拚上一拚。


    “母後,紅昭不苦,有母後這句話,紅昭便不苦。”聶紅昭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後宮嫡女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胖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胖愚並收藏重生之後宮嫡女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