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秀宮一共住著十位小主。


    都是本次選秀的秀女。


    而眾秀女中,又以聶紅昭身份最是尊貴顯赫。


    她的父親是當朝虎賁大將軍聶世遠,世襲一等承恩公,手握重兵三十萬,常年駐守塞外,被皇帝稱為股肱之臣。


    母親是正一品誥命夫人,又是當朝太後的遠方表妹,算起來,聶紅昭哪怕喚皇帝一聲表哥也不為過。


    自然,也因為身份尊貴,所有的秀女都以她馬首是瞻。


    這一點,對於從前的聶紅昭很受用,她最喜歡的就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


    而另外一個秀女的出現,卻讓她有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她從小自負美貌,輕易不把別人放在眼裏,可那一日,她見到另外一個秀女,江州知府的女兒,張嫣。


    她才知道什麽叫做驚為天人。


    她從未見過如此容貌驚豔絕倫的女子,一眉一眼都美得恰到好處,一口一鼻都仿佛精工雕琢,她不知要用何等言語形容,哪怕是傾國傾城四字放在張嫣身上都覺得太過落俗,折了她的容顏。


    在身份麵前,美貌似乎更能直擊人心。


    當所有人都被張嫣的美貌吸引而忽略聶紅昭的時候,她徹底怒了,從此把張嫣放在自己仇敵的位置,處處與她針鋒相對。


    鷸蚌相爭,自然漁翁得利,雖然張嫣不爭不搶,但總會有人挑撥是非,讓恩怨越積越深的。


    所有人都妒忌張嫣的那張臉,但不是所有人都敢表露出來,她們雖然心裏恨不得張嫣馬上毀容,或者因故失蹤,再或者做錯些什麽事趕出大明宮。


    但表麵上,仍是一團和氣。


    而聶紅昭,那個為人最是囂張跋扈,心直口快的秀女,到讓她們看到了希望,隻要稍加挑撥,她便成了她們對付張嫣的刀子。


    太液池那件事,便是趙清吟挑撥的。


    原本三人正在太液池旁和和氣氣的喂錦鯉,趙清吟卻突然提起今日早晨刺繡之事。


    聶紅昭是將門出身,舞刀弄劍自幼不輸男兒,可若拿起細針正正經經繡一副畫那簡直要了她的命。


    聶紅昭最痛恨得就是跟人比較,偏偏早晨姑姑拿著張嫣繡好的百合纏枝圖在她麵前晃了無數次,向眾秀女展示張嫣繡的如何栩栩如生,仿佛低頭還能聞到花香。


    這不是瞎說嗎?


    聶紅昭聽了這話,不屑一顧,一針紮進繡布裏,姑姑馬上道:“小主,您又錯了。”


    聶紅昭一想到這,氣不打一處來,把手裏的魚食扔到趙清吟的手中,“不喂了。”


    說完轉身便走。


    張嫣自然十分尷尬,走也不是,勸也不是,隻好繼續喂魚。


    趙清吟上前扯住聶紅昭,壓低聲音道:“此地偏僻,若做些什麽,也不會有人知曉。”


    說完目光朝張嫣背影一瞟,複又別有深意的看著聶紅昭。


    聶紅昭本就不喜歡張嫣,覺得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就能吸引那麽多人的注目,所有人都對她另眼相待,仿佛她隻要見到皇帝,就一定會獲得聖恩一樣。


    而自己,家世顯赫,模樣也算出挑,在家裏,爹爹和娘都是含在嘴裏怕化著,捧在手心怕摔著,哥哥姐姐們也心疼愛護自己,從不讓自己受委屈。


    反到進了宮。


    自己所有的風頭都被這個小小知府之女搶盡。


    就連雲秀宮管事的姑姑都常常誇讚她心靈手巧,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幾乎所有好的詞都用到她的身上,而自己,得到的卻不過是一句,小主,您又錯了。


    聶紅昭越想越氣,越氣便越受趙清蠱惑。


    她大步走上前,袖子一勒,可真當手要碰到張嫣清瘦的背脊時,她又停了下來。


    這樣好嗎?我跟她又沒大仇,最多正麵打一頓就好,這樣背後做壞人,爹爹知道了非揍死我不可!


    趙清吟見聶紅昭猶豫,彎起唇角扯出一個陰冷的笑意,她故意裝作腳下一滑,用手肘狠狠撞向聶紅昭的後背。


    聶紅昭身子向前一傾,雙手往正在賞玩錦鯉的張嫣背後用力一推。


    這個罪名,自然是聶紅昭的。


    如今聶紅昭從永巷出來,趙清吟躲在人群裏,離得遠遠的,她可怕聶紅昭這個沒有腦袋的,一不小點說漏嘴,把自己供了出來,雖然自己什麽都沒做,但有些事情,隻要你在場,肯定難逃責任。


    那天,幸好她眼尖,見到姑姑的身影,馬上閃身躲到假山後麵,而聶紅昭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嚇懵在原地,完全忘記自己曾經在她身邊。


    這樣也好,省得姑姑來找自己白費唇舌。


    聶紅昭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一眼,有畏懼,有厭惡,有不削一顧,也有眉開眼笑。


    聶紅昭認得那個朝著自己笑得女子,她叫方燕羽,正是昨日給自己送吃得那個秀女,長得眉目動人,臉蛋圓圓,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酒窩,十分可愛。


    方燕羽一見聶紅昭看向自己,立馬排眾而出,走到聶紅昭的麵前,道:“紅昭,你迴來了,昨日有沒有睡好?不如等下去我房間再睡一下。”


    昨夜的事情真的有嚇到方燕羽。


    她雖天生膽子大,做事又橫衝直撞的,可在那個環境下,又經常聽到永巷鬧鬼的傳聞,再加上冷宮裏的那位宸妃娘娘突然病逝,所有的事情交織在一起,紅昭有突然像發了瘋般的質問自己,她想不害怕都難。


    幸好,後來紅昭跟她解釋了。


    說她這幾日睡得昏沉,常常分不辨是什麽時候,房間裏隻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人跟自己說話,所以才會突然這樣。


    方燕羽一聽,一顆心便放了下來,什麽好的不好的都拋諸腦後,與聶紅昭一同聊天聊到天將明才哈欠連天的偷偷溜迴雲秀宮。


    她一夜未睡,聶紅昭也是。


    幸好這兩日是覓雲館畫師要給諸位小主畫呈現給皇上的畫像,她與聶紅昭都安排在第二日,她可以和聶紅昭迴房間好好休息一番。


    她看著聶紅昭臉色蠟黃,眼睛下烏青一片,著實有些心疼。


    聶紅昭點點頭,複又迴頭看了一眼眾秀女,她想了想,走向人群。


    眾多秀女中,樣貌出眾的不在少數,但能讓人一眼難忘,又自愧不如的,唯獨聶紅昭眼前這位。


    那秀女穿著一件水藍繡紫薇花紋的宮裙,雙眸似繁星璀璨,雙眉如遠山含黛,一鼻一唇相得益彰,尤其是低下頭,露出雪白脖頸,嘴唇微垂的樣子,楚楚生姿,我見猶憐。


    聶紅昭上一世也見過不少美人,傾國傾城得大有人在,她從前也算是長宜第一美人,雖養在閨中,美名卻長宜皆知,剛過及笄之年,上門提親的王孫貴胄絡繹不絕,若沒有這幅皮囊,她又怎麽會從眾多庶女中脫身而出,被母親選中,養在膝下,成為葉家嫡女。


    當然,這一切,也少不了祖母的緣故。


    若非祖母顧念舊情,想著她的娘,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督促父親,要給自己一個嫡女的身份。


    她當年的傾城貌,在這位秀女的麵前,都有些失色,也怪不得,她會成為眾矢之的。


    她是叫張嫣對的吧?名字好聽,人也如畫,美得令人窒息。


    張嫣見聶紅昭看著自己,眼神複雜,久久也未曾言語,她不知何意,緊緊捏住手裏的娟子,她是有些後怕的。


    想起那日落水的場景,若姑姑晚到一刻,自己隻怕性命堪憂,哪裏隻是受幾日風寒之苦,她知道聶紅昭素日囂張跋扈,霸道慣了,可沒想到她會如此明目張膽大白天的就推自己下水。


    還是在有旁人的情況下。


    想到這裏,張嫣忽然眼神一轉,落到遠處正在悄然觀看她們的趙清吟身上。她記得,趙清吟也在,為何,姑姑提都沒提?


    聶紅昭看著張嫣,道:“對不起,前幾日的事情,是我魯莽,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眾秀女一怔,紛紛看向聶紅昭。


    聶紅昭笑得誠意昭昭,一雙鳳眼彎成月牙兒。


    張嫣也是一怔,看著聶紅昭,一時間隻覺得口舌幹燥,竟不知要如何迴答她。


    她覺得聶紅昭很奇怪,一點都不像從前的她。


    她們一同入選秀女,相處有月餘之久,她什麽時候給過自己好臉色看,更何況,現在當著眾人的麵跟自己道歉?


    她聽拾穗說過,當初繁芷姑姑為自己出頭的時候,聶紅昭還揚言要把姑姑送到慎刑司去,怎麽短短三日就……


    張嫣雖滿心疑惑,卻不敢不從,她揚唇一笑,燦爛如日月光輝,“不過是咳嗽幾聲罷了,別的我都不記得了。”


    聶紅昭見張嫣如此迴答,很是高興。


    這宮中,和善待人才是上上之舉,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麽樣的恩怨,聶紅昭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她不能和任何人產生矛盾,她還要知曉每個人的底細,她的仇人,不是現在這群秀女,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後。


    她如果要爬上去。


    就必須穩妥。


    她不能放過一次機會,也不能給別人一次機會。


    現在,這群秀女,如果能為自己所用,那是再好不過。


    尤其是張嫣,她的美貌,就是最好的價值。


    聶紅昭與張嫣禮貌告完別,便與方燕羽一同離開了。


    殿外。


    藍天白雲。


    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那是葉紅昭渴望了五年的自由,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皇後。


    當年我受的罪。


    這一世,我一定要你加倍還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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