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中天,漏斷人初靜。


    閔嘉音本欲安歇,哪怕身體已十分疲憊,卻遲遲難以入眠。她索性披衣起身,伏案提筆寫了許久,直到宮商打著嗬欠來勸,才又迴去睡下。


    翌日晨,閔嘉音起床敬茶。


    盧佩文的至親長輩裏隻有父親在世,另有一個姐姐,早已出嫁。此次自理州而來的盧家人裏,隻有盧佩文的父親暫住盧宅,所以閔嘉音無需與更多長輩打交道。


    盧老先生雖是白身,但也讀了不少書,是位十分通情達理的長輩。


    敬過茶,盧老先生便說戶部侍郎盧默約盧家兄弟叔伯們一同逛逛京城,婉拒了盧佩文與閔嘉音的陪同,離開了宅子。


    待盧老先生出了門,閔嘉音笑道:“盧大人的性子和老先生不太像呢。”


    盧佩文道:“我很早便立誌入仕為官,也是不得不更謹小慎微些。爹不為官,瀟灑了一輩子,除了幫族中打點些生意,其餘時間都頗安逸。”


    閔嘉音很自然地想到了平寧縣的張老先生,看來平寧真是一方安居樂業的福地。


    兩人說了會兒話,閔嘉音問道:“大人今日可有空代替我去見一個人?”


    盧佩文有些意外,但還是一口答應:“好,是誰?”


    閔嘉音道:“魏世孫,有件東西要交給他,但我如今已經成親,不便與他見麵,隻能有勞大人了。”


    午後的望溪茶樓,魏以杭沉著一張臉走進雅間時,隻看到了盧佩文,緊抿的唇不由繃得更緊。


    但二人畢竟沒有什麽過節,禮數自不會缺。盧佩文將閔嘉音準備的一個盒子交給魏以杭後,便以還有事為由禮貌地告辭了。


    魏以杭望向樓下,隻見一道盈盈的身影候在街邊,微笑著迎向走出茶樓的盧佩文。


    他攥緊了手中的盒子,卻久久都沒有打開。


    “嘉音,你……不想和魏大人見麵嗎?”走出茶樓,盧佩文問道。


    “不知大人有沒有聽說過我與魏以杭的一些糾葛?京中知曉的人還不少呢。”閔嘉音笑了笑,有些自嘲,但並不避忌。


    盧佩文思忖道:“我似乎聽說過一點兒,你們曾有過婚約?”


    “算是有過,但在我外祖家出事之後就取消了,所以我和魏以杭之間就不大對付。今日交給他的東西與之前你也參與過的那件事有些關聯,不過此後我與他便不再來往了。”


    閔嘉音指的是彈劾馮度一事,盧佩文了解閔嘉音在大事上頭腦十分清醒,因此也不疑有他。


    關於閔嘉音外祖林家之事,當年便震動朝野,年少的盧佩文遠在理州也有所耳聞,昨夜二人長談時閔嘉音也坦誠地敘述了一遍。


    過去,林相公對盧佩文而言僅僅是一個值得仰慕的名字,但在聽林家後人親口講述其中種種後,盧佩文便覺得林相公的形象也鮮活了起來。他經年的敬仰,從來都不曾錯付。


    二人迴到盧宅,閔嘉音才剛踏進自己的房間,便聽到了身後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姑娘!北邊的信到了!”


    閔嘉音倏然轉身,對上了徵羽難得激動的模樣。


    四目相對,閔嘉音想抬手為徵羽理理跑亂的鬢發,微顫的手卻越理越亂,隻得將手藏迴衣袖裏,壓抑著聲音道:“小羽,不是囑咐過你們嗎,該改口了。”


    徵羽垂眸應了聲“是”,心中卻依舊為自家姑娘雀躍著。


    這些日子姑娘看似有條不紊地一步步走著,哪怕是出嫁這樣的人生大事,都從從容容地接納了。但隻有她和姐姐知道,自趙世子離開之後,姑娘從未有過放鬆與開懷的時候,哪怕隻是短短片刻。


    閔嘉音接過信,又匆匆揮退了徵羽,轉身將自己關在了屋子裏。


    岐州的軍情傳到京城是十分迅速的,閔嘉音也知道趙知簡早已抵達岐州,目前戰況是大雍軍占著上風。


    但光聽著這些還不夠,她從未像此時這般貪婪,渴望了解更多情況,越多越好。


    趙知簡臨走前曾說過會往侯府送信,而其中寄給閔嘉音的部分會由趙浮霜轉交。


    閔嘉音本打算時不時差兩個丫鬟迴閔府看看有沒有消息,沒想到離開閔府的第二日,便收到了書信。


    此次輾轉到閔嘉音手中的不過薄薄一張紙箋,因戰火紛飛、千裏路遙,不免傷痕累累。但在看到熟悉的筆跡留下的“平安”二字時,閔嘉音還是伏案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信的落款還是九月,那時他平安,前幾日傳來的戰報也報平安,那此時此刻呢?


    他隻字不言行軍打仗的兇險與勞苦,卻獨獨祝她新婚喜樂,那時他又默默咽下了多少酸楚?


    閔嘉音恨不得提筆質問他何必如此,何必用溫柔的字句剜她的心,卻又深知自己早已沒有了質問的權利。


    筆尖的字字句句,落紙便化為了克製的問候與關懷,情愁種種,迢迢不斷如春水。


    待閔嘉音擱筆時,天已黑沉,案邊已淩亂地疊起了一小遝廢稿。


    她並未感受到腹中饑餓,將信紙整理好,便枕著令人安心的墨香沉沉睡去。


    初八這日,盧佩文陪閔嘉音迴門。


    閔府上下喜氣洋洋,閔妙箏也在趙則熹陪同下迴府迎接妹妹。


    一大家子人吃過飯後,趙則熹與盧佩文陪著嶽丈閔謙,閔嘉音姐妹幾個和閔嘉言則去了依然給閔嘉音留著的語鶯苑。


    一路上,閔嘉言都拉著閔嘉音的袖子不放手:“姐姐!盧哥哥對你好不好呀?”


    閔妙笙扶著有孕的閔妙箏,騰出一隻手拍了拍閔嘉言的肩:“該叫姐夫了。”


    閔嘉言小嘴一撅:“姐夫就姐夫,可他要是對姐姐不好,我可不認這個姐夫!”


    “阿言放心,他很好。盧大人與當初給我的第一印象一樣,是個光風霽月之人。”


    幾人在語鶯苑說笑一陣,閔妙箏悄悄將閔嘉音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三妹,你與妹夫看起來似乎不大親近?”


    閔嘉音笑了笑,答道:“相敬如賓。”


    “三妹,對新婚夫妻而言,相敬如賓可不算什麽好詞。”


    閔妙箏是過來人,瞧著妹妹的神態,分明與出閣前別無二致,隻怕是心有芥蒂,有意與夫君疏離。


    若她當初的直覺沒出錯,三妹真正牽念之人應當正在千裏之外出生入死。


    真是苦了妹妹,一步步走來,心中該有多煎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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