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你怎麽也……”閔妙箏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我……我也高興嘛。大姐,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什麽事都及時告訴閔府。姐夫,大姐這麽辛苦,你千萬不許欺負大姐。”閔妙笙吸了吸鼻子,難得地語無倫次卻絮絮叨叨起來。


    趙則熹目光鄭重,在望向閔妙箏時多了掩不住的溫柔:“兩位妹妹放心,我必然全心全意照顧好箏兒。”


    閔妙箏攬住兩個妹妹,溫言細語哄了一會兒,閔嘉音才收拾好複雜的情緒,朝閔妙箏露出一抹笑:“大姐,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給小外甥取名呢?乳名也行!”


    “嗯,三妹取的名字當然好。”


    閔妙箏含笑的眼眸裏,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她與趙則熹偶爾的對望,都是幸福的模樣。


    直到離開,閔嘉音也沒有把自己的事告訴閔妙箏。


    正是傍晚時分,金杏坊清歡樓的一間雅閣裏,幾位文臣正在飲宴。


    比起同僚,主座上的人顯得格外年輕清雋。


    “盧大人,恭喜啊,就要升遷了。咱們國子監雖好,但對盧大人而言還是有些屈才了。”


    “盧兄得入台諫,從此便可一展抱負了,恭喜盧兄!”


    盧佩文舉杯一一敬過國子監同僚,臉帶微笑,神情不卑不亢。


    “多謝諸位大人。盧某入國子監以來,承蒙諸位兄台照拂,今後雖身入台諫,昔日情誼永不會忘。”


    在眾官員看來,盧佩文著實沉穩,升遷也不見飄飄然之色。盧佩文心中卻明白,他本該顯出幾分風發意氣,卻又被閔嘉音提到的那個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婚約絆住了心神。兩相抵消,他方表現出一派沉靜來。


    酒過三巡,同僚尚有幾分意猶未盡,便有小童詢問盧佩文是否還要上酒。


    盧佩文道:“我此前在清歡樓嚐到過一種美酒,不大記得名字了,不如隨小哥一同下樓去挑挑。”


    小童應下,引著盧佩文下樓。


    就在這時,有幾人朝樓上走去。雖然幾人皆是尋常打扮,走在中央的年輕女子卻自帶一番貴氣,卓爾不凡。


    盧佩文感受到酒勁,抬手按了按眼角。放下袖子的霎那,他與上樓的女子錯身而過,恰見一雙線條銳利的眼眸劃過視野。


    靈台巨震,盧佩文愕然轉身,隻見一道倩影款款而去。


    同時,盧佩文身旁的小童被樓梯口一位年長些的小二拉住,悄聲道:“阿樂,記住了,那是東家。”


    小童阿樂驚訝地張了張嘴,才點頭表示記下,便覺一座玉山斜倒過來。


    阿樂以為盧佩文醉了,慌忙扶住貴客:“大人,怎麽了?”


    盧佩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站直了身子,向另一位小二確認道:“方才過去那位姑娘是你們東家?”


    小二道:“不錯,我們東家親自接手酒樓還不到半年,但這半年裏清歡樓延續了之前蒸蒸日上的勢頭,足見東家是個厲害的。”


    “你們東家……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京城人氏?”盧佩文本不該問這樣直白的問題,但此時他壓根顧不得什麽,胸腔裏的心髒怦怦狂跳,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小二撓了撓頭:“這位貴客,小的也說不上來什麽,隻依稀聽說東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好像還有說……”


    話到嘴邊,小二掂量了一番自個兒的飯碗,還是沒把“新寡”這種傳言說出來。


    盧佩文讓阿樂挑了酒迴雅間去,又對小二道:“小二哥,能否勞煩你給東家帶個話,就說有人想與她說幾句話。”


    “不必讓人帶話了,不知公子想與我說什麽?”


    一道清亮的音色從上方傳來,盧佩文抬眸,便見那雙在夢中描摹了無數遍的眼一點點靠近,最後停在了一步之遙。


    不知是不是酒意,盧佩文隻覺頭腦激動又昏沉,甚至拖慢了他見禮的速度。


    “還望姑娘恕在下冒昧,在下姓盧,是……”


    正當盧佩文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之時,韓舒眉眼的線條立刻緩和了下來,沾染了幾分欣喜:“盧?閣下莫不是盧探花?”


    盧佩文如墜夢中:“姑娘怎麽知道在下?”


    “既是故人,自當知曉。”韓舒朝盧佩文一笑,親自引路道,“還請盧大人到雅間一敘。”


    國子監眾人的雅間裏,主人遲遲不歸,但客人都喝得酩酊,竟也無人注意。


    另一邊的雅間裏,茶香嫋嫋。


    “盧大人,是嘉音向我提起過你。嘉音是我的表妹。”韓舒直言不諱。


    “原來是閔姑娘。”聽到熟悉的名字,盧佩文才仿佛在漂浮的夢境中踩到了一小塊堅實的地麵。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心虛。他不知閔姑娘與這位姑娘說了多少,也不知這位姑娘會怎麽想他。


    “盧大人別誤會,我的情況有些特殊,嘉音才沒有向你提起。”韓舒端起茶杯,神色未變,“我夫君三年前去世了。”


    盧佩文一時驚異,但見眼前之人神色坦然,好似早已跨過坎坷,無需旁人安慰。


    出於禮貌,盧佩文還是說了句“節哀”。


    “方才聽盧大人想與我搭話,還以為盧大人輕浮,是我誤會了,還請盧大人原諒。”


    事實上,韓舒反而覺得盧佩文初時有些失態的模樣更有趣些。此時的盧佩文格外拘謹,與她預想的不大一樣。


    不過,若盧佩文這些年並非打著深情的幌子萬花叢中過,而是真正執著於一人的話,可就有些難辦了。


    韓舒知曉皇帝賜婚盧佩文與閔嘉音的事,自然希望二人能夠和睦,若各自心有牽念,不知是不是一樁悲劇。


    何況盧佩文心裏的人是自己,這更讓韓舒覺得不自在了。


    “姑娘坦坦蕩蕩,盧某心中佩服,自然不會有怨。”


    盧佩文重遇韓舒的狂喜已慢慢趨向鎮靜,大腦也逐漸變得清晰,詢問對座之人姓名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說到坦蕩,韓舒便想起朝堂上對盧佩文直言進諫的傳言,不由笑了:“盧大人亦是坦蕩之人。”


    韓舒一笑,便如星月生輝,實在讓人移不開眼眸。


    隻一晃神,盧佩文便問了出來:“還不知如何稱唿姑娘?”


    韓舒心裏念著閔嘉音,依然笑著,眉眼卻一點點清冷了下來:“我姓韓。”


    不等盧佩文反應過來,韓舒便站起了身:“不耽誤盧大人的酒局了,今日與故人重逢,著實令人歡欣。若是有緣,還會再見。”


    說罷,她率先走向了門邊。


    盧佩文壓下混亂的思緒,告別韓舒,迴到了雅間。


    短短一炷香時間裏,他終於找到了尋覓十多年的那雙眼,卻又再次分別。


    那雙眼是那樣鋒銳流麗,仿佛能熠熠地注視全天下的人。而他,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原來她,是金枝玉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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