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地裏幫青蓮家挖暖棚的還有美玲的未婚夫何大亮,所以秋菊嫂子就跟美玲開起了玩笑。


    她說:“美玲呀,不是我誇你,你真是個有福的,看看大亮那小夥長的多好,又高又壯,人又穩妥,人家小夥子都跟小媳婦大姑娘說說鬧鬧的,就沒見他跟誰搭過腔,你可不擔心他日後亂來。”


    美玲聽到這麽誇她心上人兒,羞得臉都成紅蘿卜色了。笑著說了一句:“哪呀,看嫂子把他誇的……”


    青蓮張口就說:“何大亮是很好,但跟美玲不是一路人。”


    切蘿卜絲的秋菊差點切了手:哪有這麽說人家“小兩口”的呀。


    美玲知道青蓮不滿意他倆,就低了頭不說話。


    後世的事青蓮也沒法跟她們說,她就含糊的說:“我看何大亮娶美玲就是讓她照顧他幾個弟弟,伺候他一家男人。”


    秋菊是個善良單純的人,跟胡同裏每家鄰居都相處不錯,又幹活麻利,所以誰家有事需要幫忙都找她。此刻聽到這裏就同情的歎息一聲說:“那也沒法呀,咱們女的嫁了人哪個不是當牛做馬的呀,你看看我不也這樣,剛嫁過來時你興旺哥還好好的,對我也好。可是去年跟著建築隊給人蓋房子摔斷了腿,地裏啥活也不能幹了,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不都是我一個人拉拔著呀……說句不怕你倆介意的話,像你們家沒有男丁的,能找個正兒八經的人家,找個有模有樣的小夥子就是有福了。”


    秋菊嫂子說的是實話,兩個絕戶頭家的閨女都沒生她的氣,美玲點頭讚同她的話。但青蓮卻說:“秋菊嫂子,你說的是人之常情,我們沒啥介意的。隻是,嫂子,我說一下我自己的想法。如今是新社會了,咱不能再有舊社會思想,啥叫你人嫁了人就該當牛做馬呀,咱們女人嫁人是為了把日子過好,是為了有人疼有人愛,不然還不如不嫁當老閨女呢。”


    秋菊笑她說:“青蓮,你個丫頭有本事說話也沒譜,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當老閨女的,那還不被人笑話一輩子呀。老老實實嫁人,本本分分的當人家媳婦才是正路。”


    美玲連連讚同。


    青蓮知道她一時改變不了存在於她們心裏根深蒂固的思想,但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反正我以後嫁了人不會給他們當牛做馬,我隻會跟男人一起努力過好日子,我的男人還得尊重我,孝順我父母。不然我就休了他。”


    “格格格……”秋菊和美玲笑了起來。


    飯菜做好了,青蓮就去地裏喊他們迴來吃飯。


    聽到喊吃飯的口號,熱火朝天的幹了一上午活的人都歡唿起來,扛著鐵鍁紛紛往家走,一路鬧哄哄的說著笑話。


    青蓮看見沉默著何大亮走在最後,雖然他衣著比其他小夥子破舊,但他身材挺拔,神情剛毅,在人群裏一副鶴立雞群的模樣。


    青蓮跟大夥說著話,隨著人流迴家,她故意放慢了腳步,看看麵色黧黑,相貌英武的何大亮問:“挖土累吧大亮哥?”


    何大亮眼睛不看人,語氣冷冷的說:“累啥,習慣了。”


    青蓮隻得再次找話:“嗬嗬,能不累嘛,上麵都是凍土,凍土可不好挖呀。”


    何大亮目不斜視的“嗯”了一聲。


    青蓮眨眨眼,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今天的飯可是我跟美玲一起做的,你可得多吃點哈。”


    說完暗中觀察他的神色。


    誰知他臉上無一絲表情,相反眼裏現出一絲鄙夷,冷哼一聲,緊走一大步把青蓮甩在了後麵。


    青蓮在後麵暗罵:他果然對美玲沒一點點感覺呀。哼,這樣的心性冷硬的人哪個女人能降住他呀。


    何紅山招唿大夥洗了手,都圍著桌子坐下,這邊青蓮一碗碗的把菜盛上,秋菊嫂子和美玲把碗往飯桌上端。青蓮把一筐子熱唿唿的大白饃饃也端上桌。


    美玲因為何大亮在,她始終紅著臉低著頭,走路都不敢有聲音,但是何大亮根本就沒看她一眼。


    幹了一中午活的人本來就餓了,聞見肉味饞蟲往外跑,也沒人矜持了,抓起饃端起碗就吃,一時間,院子裏隻聽到吃飯的“噗啦噗啦”聲。


    知道大夥肚裏都沒油水,這有菜有肉的誰還不吃它兩三碗呢,所以白菜肉燉了滿滿一大鍋,誰吃飽誰來舀第二碗。


    那邊人在堂屋吃,青蓮跟秋菊嫂子和美玲還有妹妹們在廚房的小桌子上吃。


    估計幹活的小夥子們吃完了一碗菜沒那麽餓了,顧上說話了,就開起了現場一對未婚青年的玩笑。一個小夥子故意大喊:“美玲,大亮吃完了不好意思盛,你來給他盛一碗!”


    後麵響起幾個小夥子的笑聲。


    青蓮冷眼看著美玲的舉動。


    美玲也不顧大夥是開他們的玩笑,聽到就起身朝堂屋走去。青蓮端著碗站到廚房門口,朝那邊屋裏桌子上看著。


    何大亮筆直的坐著,麵前放著空碗。美玲低著頭紅著臉過去,伸手端過了他的空碗,在一片逗笑中走出堂屋,到廚房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還有意給他多挑了幾片肉。


    當她端著滿滿一碗菜走到飯桌旁的時候,眾小夥子一個個的起哄起來,一個說:“呀呀,這麽大一碗呀,我還看肉比我們的都多呀,嘖嘖,這待遇就是不一樣啊。”


    一個說:“美玲,你給他盛一碗肉,得叫他跟你說聲謝謝。”


    大夥你一句我一句的開著倆人玩笑,美玲紅著臉甜蜜的笑,何大亮相反臉色越來越冷,對她給他盛的那碗滿滿的“愛心菜”看都不看。


    這時他旁邊一個小夥子朝美玲喊了一句:“美玲,我的碗也空了,你也給我盛一碗吧。”


    “這碗給你。”何大亮冷冷的說一句把那一碗推給了那個小夥子。


    這下全體皆驚,整個院子裏一時寂靜無聲。


    那個開玩笑的小夥子不知所措了,就幹笑著說了一句:“我可不敢吃你媳婦給你盛的,真吃了你不揍我呀。”


    何大亮鄙夷說:“我不稀罕,你隨便吃。”


    然後又拿了一個饃夾了一根蘿卜鹹菜吃。


    這明顯是在輕視美玲,大夥都尷尬的幹笑兩聲不吭了。


    可憐美玲滿眼含淚,渾身顫抖,站在原地兩腿都僵了。


    青蓮過去把她拉到了廚房。廚房正吃飯的妹妹跟秋菊嫂子一見美玲這樣都不敢吭聲了,紅蓮和木蓮匆匆把碗裏的菜扒完,起身上學去了。


    秋菊嫂子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就不敢說話,青蓮輕輕秋菊說:“沒事,嫂子,吃飯。”


    她拿起筷子塞到美玲手裏,輕聲命令她:“吃飯。”


    美玲眼淚遞到了碗裏,但是有青蓮的命令,她隻能合著淚吞。


    飯吃罷了,青蓮就用布包了幾個饃,盛了一碗菜遞給秋菊說:“嫂子,在這忙了一上午了,家裏還有老人孩子,你快些拿迴去被他們吃吧,下午再來幫忙做晚飯。”


    秋菊也不客套,拿著饃跟菜匆匆迴家了。


    青蓮關起廚房門,正色跟美玲說:“美玲,你看見了,何大亮根本不拿你當迴事,你覺得嫁給他以後會幸福嗎?”


    美玲的眼淚又唰唰往下掉。她抽噎著說:“他本來就看不上我……我長的太醜了,又是絕戶頭家庭……”


    青蓮扳住她瘦削的肩膀,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的說:“美玲,你不醜,你很漂亮,咱是絕戶頭不假,但是不妨礙咱追求幸福。知道嗎?自輕自賤的女人才會被欺負,自強自重的女人隻能被尊重。”


    美玲懵懂的看向青蓮。青蓮問她:“你想過你娘過的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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