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火熱的陽光,從原始叢林高低不一的的植物層中,錯落有致的灑將下去。


    夏季六月天時,正當少陽將去,老陽新生,世間萬物一派生發繁榮,此時的原始叢林,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但曹吞卻絲毫也感受不到這原始叢林萬物生發的靜美之態,此刻,他正全神貫注的盯著手掌上的那一塊水幕。


    追溯過去,委實是一件逆天之事,冥冥之中的軌跡一直在推動著事物向前發展,如果身處軌跡之外的人不能在它發生的時候注意到它,而在它發生之後再想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便隻能從一直在變化的、千頭萬緒的軌跡之中艱難的還原它。


    圓光術則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這是上古一位精研“軌跡”的“法”的高人發明的符篆,隻需使用者集中精神,默默冥想,符篆本身的“法”就會自動完美還原所有的軌跡,重現當時的情景,這種符篆的製作方法,早已在人間失傳,各大派能拿出的符篆成品,都是積年已久的陳貨,曹吞能夠從《茅山符咒全集》中學到這符篆的畫法,不得不說是莫大的造化。


    水幕輕輕的波動,隨著曹吞精氣神的節節攀高,兩個模糊的人影漸漸浮現。


    “給我現!”


    曹吞低喝,精氣神攀到一個最高點,周身爆發出刺目的神芒,整個人猶如一座烈焰熊熊的火爐般熾熱、耀眼。


    水幕中的人影越發清晰,隱約可看見其中一個滿臉麻子,料來便是那所謂的巫神血脈“二麻子”。


    曹吞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曹老爹流淌著渾濁的老淚的模樣。


    “轟!”


    驀的,曹吞頭頂浮現出早先淬煉的那三道白光,其大如線,盤旋著在曹吞頂門之上卷成一個花骨朵的形狀,這一刻,曹吞的精氣神再度攀高,便好似在火爐之中加了一把天火,那些神芒幾乎要穿破他的皮膚噴薄而出!


    “喝!”


    曹吞低喝,心底驀的感到一陣恐怖,隻為那圓光術消耗太大,導致他已經在超負荷強行拔高自己的精氣神,倘若那神芒真個透體而出,他便會立時被炸成碎屍!


    終於,水幕上的畫麵變得清晰起來,借著六月明亮的天光,曹吞定睛一看,但見一大片的梯田,綠的沁人心脾,悅人眼目,其中站著一個男子,不怎麽熟練的揮舞著鋤頭,正在地裏鋤草。過了一時,但見天光一暗,漫天烏雲遮住太陽,周遭頓時變得昏暗起來,四下裏又起了狂風,隻刮的千樹搖晃,萬葉沙沙,飛沙走石,煞是駭人。


    曹吞皺眉,心頭有些沉重,暗想,這是湊巧?還是人為?若是因為某個人的登場而出現這種情形,那這個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仿佛是為了印證曹吞心中所想,下一刻,水幕之中,昏暗的天地裏,自梯田下緩緩走來一個中年男子,這人一身黃衣,頭戴方巾,腳蹬虎頭鞋,身形高大,方頭闊口,顧盼自雄,看來便知英雄了得。他走的極是緩慢,但每一步落下,都能發出極大的“咚咚”聲,攝人心魄。那二麻子彼時正驚慌,叫這聲音錘在心上,登時心神失守,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到地上。


    曹吞凝眉,將那中年男子的相貌記下,他已有預感,此人必將是不世大敵!


    中年男子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漸漸的逼近了二麻子坐的地方,他一雙眸子裏無悲無喜,看著二麻子的眼神就像是猛虎看待綿羊一般。


    “嗯?”


    驀的,這猛虎停下了腳步,他眉頭微挑,低頭看向腳下的泥土。


    幾隻毛茸茸的大手,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腳。


    “請神術?又何必令遠祖的英靈不得安息!”


    猛虎輕歎,頗有些感慨。


    “你也配說遠祖二字!”


    對麵,二麻子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滿臉悲憤,再沒有一絲驚慌的神色,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後的野草中拎出了一個小桶,裏麵滿盛著不知是什麽的血液,向著中年男子劈頭蓋臉的潑了過去。


    “還是這老一套,你們這些過時的血脈,落魄的廢人,血液中的法則碎片,隻教給你們這些無聊的東西麽?請神、潑血,江湖騙子才搞這些。”


    中年男子不急不慢的開口,眼睜睜的看著那一桶血液潑了過來,他不閃不避,任由自己被潑了個滿頭滿臉。


    他高大的身形,配上滿身的鮮血,在昏暗的天空下昂然而立,便好似一尊魔神一般。


    二麻子不由得退了兩步,麵對這樣的一個不可抗拒的敵人,盡管他準備充分,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種無力感。


    汙血滴落在青碧的梯田上,青碧與鮮紅交織,煞是驚心。


    “你為什麽不躲?”


    “我每次都不躲,”中年男子道,“我非但不躲,而且還任由這些手把我的腳踝給勒青了,勒紫了。”


    二麻子默然,不知道對方想說什麽。


    “不問問為什麽嘛?”中年男子似乎很有興趣告訴二麻子這是為什麽,“因為每次我對你這樣的人出手,心裏總充滿了一種負罪感,就好像對自己的親人下手一樣,痛苦與狼狽,能夠稍稍的減輕這樣的負罪感。”


    “呸!”二麻子唾了一口,“你不配,你這叛徒!”


    中年男子不為所動:“你還算不錯,在巫神血脈裏,算是比較厲害的了。”


    “什麽?”


    不知何時,中年男子掌控了談話。


    “我打聽過你,他們都說你好吃懶做,整天遊手好閑,還要靠你那年邁的老父親供養著,”中年男子饒有興致的開口道,“我原本以為,你這樣的人,意誌力一定不會太堅定,可我錯了,你請的這個英靈,勁力大的嚇人,是我這些年裏,見過最厲害的了。”


    “你認識我身邊的人?”


    “嗯。”


    中年男子似乎不願迴答這個問題,他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空,臉色有些疑惑,但隨即就滿不在乎的繼續道:“然而即便你是巫神血脈中覺醒的較為厲害的那一個,又能怎樣了?巫神都死了,血脈之力都幹枯了,你我這樣的人,也就是殘廢,是殘次品,本不該來到這世上。”


    “你……”


    二麻子似乎想要反駁,但高天上的一個炸雷打斷了他,一道刺目的電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了下來!


    驚變陡生,二麻子措手不及,抱頭一趴,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山石被打碎了,而後是一陣劈裏啪啦之聲,而後又隻有唿唿的風聲,他抬頭一看,但見電光已然散去,前方,那魔神般的中年男子昂然而立,他的頭發直立著,麵龐漆黑,看來有些好笑。


    但二麻子卻笑不出來。


    他非但笑不出來,反而流下了眼淚。


    他抬頭,看向那越加濃厚的烏雲、烏雲鑲起的紅邊、落下的漫天血雨,耳聽著一陣陣怒號的狂風,他竟忽然感到一陣暖意。


    他朝著南方跪伏下去,臉色崇敬的拜了幾拜。


    “祖先在上……”


    喃喃的話語之中,飽蘊了多少莫名的感情,或許隻有對麵那個人知道。


    “我得說,我實在低估了你,原來你請出的這個神,竟是真的巫神。”


    “是誰了?杜宇?蠶叢?到底成神的是誰了……”


    中年男子低語,抬頭看向漫天血雨,臉上沒有一絲畏懼的神色。


    他先前執著一杆長槍,正是那長槍為他抵住了雷霆一擊,此時,麵對漫天血雨,他像個多寶童子一般,又自懷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紙,向天上一拋。


    “嗡”的一聲輕響。羊皮紙微微抖動,震散了漫天血雨。


    “刷”


    羊皮紙飛迴,被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做完這一切,他俯下身,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那些毛茸大手,小心翼翼的將他們一一分開,而後不知念了什麽咒語,虛空中傳來一聲不甘的低吼,那些大手劇烈的顫抖著,似乎在竭力抵抗著什麽。


    中年男子露出了罕見的笑容:“我也是你的血脈,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那大手終於消散在了虛空中。


    二麻子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虔誠的匍匐在地,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邁進土裏,烏雲漸漸的散去了,冥冥中的某個存在也終於退去了,此時的他,拿什麽來對付眼前的猛虎了?但他似乎將那猛虎當成了一棵草,他跪拜著,祈禱著,深信下一刻就會有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把猛虎拍死。


    曹吞一邊看,一邊在心中默默的梳理著事情的經過、所有的信息流,最讓他吃驚的,當然是中年男子說的那句“你請出的這個神,竟是真正的巫神”。


    難道那個傳說竟是真的,千百年來,巫神一直在守護著巴人一脈?方才震雷發電,揮灑漫天血雨阻止中年男子的那個冥冥中的存在,真的是巴人的始祖“巫神”麽?中年男子為什麽說他死了?他又怎麽能跨越漫長的時間長河,來保護自己的血脈後人了?這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個疑問,都似乎都牽涉到巴蜀之地的重大秘密,隻要能解開一個,便能揭開巴蜀之地一角神秘的麵紗。


    順著二麻子磕頭的方向看向南方,他此時身處西陵峽中部,再往南,依次是巫峽和瞿塘峽,巫峽?他想到了二愣子說的那座“巫神台”。


    事實上,誰也不知道,就在二麻子虔誠的跪拜之時,巫山之上的那座巫神台曾經劇烈的顫抖著,發出道道神芒,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中飛出一般,但最終卻被高山之上的一個翩翩雕像給鎮壓了下去。


    “跟我走吧,看在你喚出始祖的份上,我不殺你。”


    二麻子的祈禱終於無用,中年男子等了好一會兒,他似乎自信無論發生什麽自己都能應付,但最終他期待的某些事到底是不曾發生,於是他對趴伏在地上的二麻子“好言相勸”起來。


    二麻子轉過頭,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渾身顫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把他們……都殺了?”


    “當然,血脈中的秘密被研究透徹了,養著也沒用,就殺掉咯,我可沒有那麽多閑錢,養活一群廢物。”


    中年男子滿不在乎道。


    二麻子把牙齒咬的格格作響,他臉上的每一個麻子都在發出憤怒的呐喊:“混蛋!”


    “不要聲嘶力竭了,跟我走吧,我說了不會殺你,你的血脈看起來很是特殊。”


    “我恨啊!”


    最終,二麻子淚流滿麵,他猛然從口袋裏摸出一柄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脖頸上抹去!


    “好家夥,你倒是我見過最硬氣的。”


    中年男子低唿一聲,他話音未落,人已到了二麻子一旁,說時遲那時快,鋒利的刀刃堪堪割破二麻子脖頸的皮肉,中年男子立起劍眉,伸左手食指一彈,隻聽“當”的一聲脆響,那短刀被彈開,便在此時,中年男子神色大變!


    曹吞瞪大了眼,眼睜睜的看著虛空中憑空出現另一個黃衣男子,這人麵容極其醜陋,一張馬臉,鼻子扁平,死魚眼瞪的大大的,頭上還錦上添花的長了一個大肉瘤子。


    “是他!”


    曹吞驚唿,想起了二愣子說的那個人。


    黃衣人第二如鬼魅般顯出身形,大力拍出一掌印在中年男子後心。


    中年男子整個人被這一掌拍的離地而起,身不由主的撞向二麻子,同時,他“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全噴在二麻子的臉上。


    二麻子神色激動,臉上的每一個麻子都被那鮮血滋潤的神采飛揚,他右手死死的箍住中年男子,左手揚起短刀,狠狠的插向中年男子的心髒!


    “當!”


    短刀撞在中年男子的內甲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二麻子一愣,旋即發瘋似的抽刀,再度砍向中年男子的脖頸。


    曹吞見那短刀先前還不過是一把殺豬剔骨的凡刀,此時卻泛起了瀅瀅的青光,看來便知鋒銳無匹,不由得麵龐抽搐,自語道:“心是魂之所居,頭是六陽之首,這要是叫他砍實一刀,任你神仙佛魔,沒有不死的份兒!”


    “哢嚓”


    出乎曹吞意料的是,那短刀雖是法器,與那中年男子的內甲一撞,內部神則盡碎,刀體上也有了許多裂紋,此時砍在中年男子脖頸之上,非但沒有見血,反而自己先碎了。


    “媽的,這廝是個多寶童子!”


    曹吞在心裏一錘定音。


    “給外族當狗腿子,他們給你的好處還真不少!”


    黃衣男子低喝,所謂下手不容情,容情不下手,他一掌得手,第二掌立時順著第一掌的勁力排山倒海的殺到,中年男子身著寶衣,能夠抵擋鋒銳之器的襲殺,卻到底不能抵擋這無形無影的龐大勁力,隻聽他怒吼一聲“去你ma的小龍神!”,旋即再度被拍飛。


    中年男子人在空中,已感到體內一陣劇痛,心知五髒六腑已被震碎不少,若再不離去,恐怕命在旦夕,當下強忍疼痛,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一腳將二麻子蹬的吐血倒飛而出的同時,右手一揚,已然握了一杆烏金長槍,反手一格,槍尖如毒龍一般,帶著無盡的肅殺之氣,與黃衣男子再度疊加前兩掌勁力的第三掌轟在一處。


    “這是,波紋之力的運用,這黃衣男子果然與長江脫不開幹係!”


    曹吞看著兩人爭鬥,隻覺得黃衣男子那種疊加的力道很是熟悉,此刻終於認了出來。


    “砰!”


    一聲巨響,黃衣男子自出場以來便攜裹的一往無前的氣勢,此刻終於被那杆長槍給生生止住,他一連倒退了七八步,隻覺得雙臂發麻,一直延續到胸口,不由得暗暗心驚。


    中年男子法寶雖強,終究是重傷之體,體內靈力混亂,無以為繼,再度被震得吐出一大口血,雙眼微微無神,似乎油盡燈枯,但他借了這一震之力,整個人倒飛而出,在空中摸出那卷羊皮紙,無力的望天一拋,而後整個人便閉上了雙眼。


    “刷”


    那羊皮紙極有靈性,在空中化為一張飛毯,像個裹屍布一樣,將中年男子團團裹住,就往東麵飛去。


    “哪裏走!”


    黃衣男子大喝一聲,整個人猶如離弦之箭,將重傷昏迷的二麻子提在手中,而後幾個縱躍,向東方追去。


    但那魔毯在空中飛,哪裏是他能追的上的?不一時,幾人的身影都散去,圓光術的水幕便“波”的一聲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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