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一點點的落下去了,一彎兒細細的月牙悄沒聲的爬上了東天,在沒有黑雲遮蓋的這一片天空下,江延第一次見到了此方世界的天,好藍!幹淨的一絲雲兒也沒有,殘陽的血照,輕易的刺破了半邊天,紅與藍交相輝映之下,一座雄城巍然屹立。


    陽阜城到了,城牆足有前世一百層樓那麽高,城牆上血跡斑駁,不知見證了古往今來多少次人妖大戰、人魔大戰、大國爭戰,城門樓上陽阜城三個大字既不是掛匾也不是鎏金,隻是刀削斧鑿的三個古體大字深深的刻在城牆上,那字寫的也不算好看,甚至有些歪斜,但卻自有一股古樸蒼茫的氣息發散出來,叫人望而生畏。


    江延望著那座雄城,竟忽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穿越者自帶的那一份優越感已經蕩然無存,未見廬山真麵目,陽阜城就已經用城牆的高度向他宣告,此方世界是文明,是發達的文明,絕不是什麽落後的古代文明。


    聳孤獸奔的更快了,近了,近了,幾乎能感受到城牆的高大帶來的壓迫了!江延抬起頭,仔細看那城牆,忽然發現城門樓上有一杆旗,旗子上吊著一顆人頭!


    江延立刻想起了第一次與歐陽藏劍見麵時的場景,那時候歐陽藏劍曾恐嚇他,要將他殺了將屍體吊在陽阜城城門樓的旗杆上,看來就是這一根旗杆無疑了。


    楊芊芊當然也看到了,吹彈可破的俏臉上露出一絲驚容,道:“是周家的那個下人!莫非已經鬥起來了不成?”


    “什麽鬥起來了?周家是哪一家?”


    “陽阜城姓周的不知有多少,敢稱周家的,卻隻有總領陽阜衛的校尉周行那一家子。”


    江延拖著調子長長的“哦”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麽。


    聳孤獸開道,守城門的士兵知道是四大門派的人,攔也不敢攔一下,馬車飛快的進了城,轉過三條大街,來到一處僻靜的的巷子裏。


    楊芊芊先跳下車,江延緊隨其後,兩人一下車,那個叫“輝叔”的中年男人連招唿也不打,轉身駕車走了。


    江延打量著青石小路盡頭的那一座三層小樓,狐疑道:“你說的那人,就住在這裏?”


    “不然了?”


    到了這兒,不知為何,一向淡然的楊芊芊竟有些局促,說話也三心二意起來。


    江延知道樓裏住著個男人,見楊芊芊這樣,立刻笑著道:“沒事,衣服都整整齊齊的,不用怕出糗。”


    楊芊芊白他一眼:“我怕出什麽糗?我怎麽會怕出糗?”


    江延道:“你一個青春少女,離家日久,陡然要見情郎,當然怕出糗。”


    楊芊芊臉色騰的紅了:“你胡說什麽,小心我給你兩個大嘴巴子。”


    江延嘖嘖感歎道:“可憐祝文,可憐啊可憐。”


    楊芊芊被他說的臉色愈發紅了,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往三層小樓走去。


    江延跟著她,還未到門前,門已開了,一個青衣男子端端正正的站在門前,見了楊芊芊,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我就知道是你,一趕著飯點就來了。”


    後麵的江延聽到這句話立刻哈哈大笑,楊芊芊心中也有千萬句話要對那青衣男子說,但女兒心思,正瞻前顧後的斟酌,沒想到卻遭了奚落,知道他天性灑落,心下正自無奈,又聽見後麵江延肆無忌憚的笑聲,隻覺臉上越發灼熱,跺了跺腳,一把推開那青衣男子闖了進去。


    青衣男子也不看她,上下打量了江延一番,打開了另一扇門,笑道:“也請進吧。”


    江延卻不邁步,拱手道:“在下江延,見過若虛居士。”


    青衣男子迴了一禮,道:“我就是文若虛,進來說話吧。”


    小樓後麵有個院子,麵積不大,卻種了一棵大柏樹,枝丫葉子幾乎將院子占滿了,又隔了光,便顯得甚是清幽。


    又有一張桌子,三人坐下來,也不廢話,楊芊芊將此次黑雲山上四門大比的種種情由說了一遍,請文若虛給江延寫個狀子。


    文若虛聽完,站起身,走到江延麵前,深深一揖道:“不知閣下有此偉績豐功,破除譚峰的詭計,平息了四村的爭鬥,不知保全了多少條性命,若虛失敬了。”


    江延連忙扶住他道:“不敢當,隻是分所應當,分所應為罷了。”


    “好一個分所應當,分所應為!若天下人人都能當所應當,為所應為,又何有四門大比這樣的荒唐事了!”


    江延深知其話裏有話,連忙道:“請文先生賜教。”


    文若虛連忙道:“先生不敢當,我今年差一歲二十,江老弟若不嫌棄,請以兄弟相稱。”


    江延道:“請文兄賜教。”


    文若虛負手道:“許多人當為不為,不當為而為之也許久了,僅以這陽阜城而論,知府大人本該愛惜民生,如今卻做出四門大比這樣的荒唐事來,這還不止,前日裏又糾結了礦幫的人,要去勘探新的靈液礦,這靈液一年該挖多少,能挖多少,怎麽分,都是定好了的,如今他卻要多拿一份,那怎麽成?周行在外打仗,抽不開身,叫自己的兒子去找他理論,也不知怎麽談崩了,他不能殺周行的兒子,就殺了周家的老仆,連夜裏將屍體吊在城門樓上,你說這叫什麽事?”


    江延聽了這一席話,腦海中急劇思索,道:“他是知府,陽阜在他治下,他要去開靈液,似乎也不為過。”


    文若虛轉過頭來,深深的看他一眼,道:“靈液礦藏開發,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本來能一年能開多少,是根據陽阜城的人力物力來定的,開采出來的靈液,一半歸校尉府,四大門派各得十分之一,剩下那一份分給中丞。新知府來了以後,獅子大開口要三成,這三成又不能從四大門派那裏出,不然四大門派就要同校尉府翻臉,校尉府每年分的那五成,五分之三都供給了東南那位軍閥,自己所得隻有兩成罷了,如何能再拿出三成來?是以無論如何隻願給一成,新知府不願意,就拉來了礦幫的人,但一旦勘察出新的開采點,又不知道要征集多少勞工,對陽阜城的百姓來說,這恐怕是不能承受之重呀!”


    江延道:“這位新知府為何如此急切的開發靈液礦藏了?”


    文若虛想了一想,看了楊芊芊一眼,楊芊芊衝他點了點頭,文若虛道:“大帝如今身患重病,幾個皇子間展開了皇位之爭,這位四皇子犯了錯,被貶到陽阜來,於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辦對皇室有利的事,重開天顏。選中陽阜,就是為了這靈液,奪取靈液礦藏,不但能為風雨飄搖的燕國皇室開源,更能對東南割據的那位軍閥形成打擊,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江延隻覺心中的陰暗被人撥開了,一束陽光直射進來,這陽阜城的形式如此雲波詭譎,又牽涉到更高形勢鬥爭,若不是聽了這一番言論,迷迷糊糊的一頭撞進去,真不知道是怎麽死的,想到這裏,他立刻對楊芊芊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旋即對文若虛道:“他們選的這個時機好生毒辣!東南正在鬧妖,陽阜衛被妖族牽製著,陽阜城裏空虛,四大門派中的萬獸門又一向和皇室親近,一旦四大門派的聯合被瓦解,陽阜衛又不在,則強弱之勢立刻調轉,但即便如此,隻要東南那位軍閥不倒,妖患一平,那位周大人立刻就能殺迴來。他到底要怎樣才能達成目的?”


    文若虛讚許的看著他,道:“不錯,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楊芊芊忽然接話了:“也許他不需要什麽結果,隻要抓住時機,把事情辦成了,讓皇室看到他的能力,他的目的不也就達成了嗎?”


    文若虛微微點頭:“這倒有可能。”


    江延眯起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麽,便在此時,小樓裏忽然傳來“噗”的一聲響,楊芊芊立刻起身,轉身從小樓裏取出了一套家夥,江延仔細一看,卻是那文房四寶,隻是那墨正冒著熱氣,還有一股子香味。


    文若虛見他驚訝,笑道:“這是我家鄉雲夢澤特產的一種墨,要放在火裏炙烤才能化開,剛才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就在烤了。用這個墨寫出的字,有個好處,幹的快。”


    楊芊芊這時已鋪好了紙,又將筆輕輕的壓在紙上做鎮紙用,抬起頭笑道:“還有一個好處,隻是文大哥不好意思說罷了。”


    文若虛哈哈大笑,江延奇道:“是什麽?”


    文若虛擺手道:“不足為道,不足為道!”


    一番交談,都是同道中人,又受人指點,江延自覺與文若虛親近了不少,大抵君子相交,不疑不問,文若虛不願說,江延便也不多問。


    文若虛將那毛筆在硯台裏沾了沾,運筆如飛,下筆千言,不一時便將一張狀子寫好了,那墨果然幹的飛快,剛剛寫完,立刻就能拿起來觀看,文若虛將狀子遞給江延,江延打開攤在手裏,隻見那上麵寫著:“人者,天之生也,民者,國之養也,國養其民而天容之,未有國不愛其民而天能容之也。古之三代,天塌西北,地陷東南,龍蛇在天,洪水在地,魑魅魍魎旱魃之類無不肆虐人間,而三代猶能以美名傳天下,餓死病死不見於史書,何則?當時是,聖皇在位,大賢能者佐之也。今時今日,大妖藏於林,巨魔隱於山,海內承平,社稷豐收,然竟有四門大比之事也!四門之大比,何苦累及四村之人?血戰屠戮,水火滔天,不知多少無辜喪命也!又有妖魔之輩如譚峰,施邪法,製魔符,欲以千人之命成己一人也!嗚唿!天生國養之人竟何以至於此?幸矣,黑雲村中有少年名為江延,大丈夫,秉慧劍,般若鋒兮金剛焰,非但能摧外道心,並且破除邪魔見!以一己之力破除譚峰之詭計,賊人之陰謀,全四村百姓天生國養之性命!今堂下江延已帶到,諸般情事盡在此狀,絕不敢有一字一句虛言,望知府大人聖裁明斷,追究賊人之罪名,發海捕文書於天下!雲夢澤文若虛筆就。”


    江延費了老大的勁才將這一封拗口晦澀的狀子讀完,大致了解其中的意思後,苦笑道:“我來的時候,芊芊告訴我,此番小命恐怕難以保全了,聽了文兄一席話,我覺得興許還能活著走出陽阜城,但讀了這個狀子,我覺得我今番必死無疑。”


    文若虛哈哈大笑,搶過江延手中的狀子,竟從中間一把撕開!


    好平整的斷口,若不是親眼所見,絕不能相信這是隨手撕開,江延這時才想起,楊芊芊告訴自己的,這個隻比自己大三歲的文若虛,早已是道人築基境界的高手,在外麵要被尊稱一聲“文道人”的。


    狀子被撕開,文若虛將其中一張遞給江延,另一張卻折了又折,塞進懷中。


    江延伸手接過那半張紙,卻是自“有妖魔之輩如譚峰”起,一直到最後,江延抬起頭,眼中露出了一絲茫然。


    文若虛道:“後麵這一半,是寫給新知府看的,前麵這一半,今晚我就寄到東陽郡去,東陽郡郡守的兒子,和我是大勢學宮的同窗,承他的情,這封信或許能遞到他父親麵前,新知府要查案,我們在這邊給你幫襯著,實在幫襯不過去,就隻能寄希望於東陽郡那邊不同意新知府的審判結果了。”


    江延心中又是一陣感動,轉頭對楊芊芊道:“我怎麽說來著?世上哪裏會有沒道理的地方!哪怕再怎麽黑暗的地方,總也有文兄這樣會發光的!”


    楊芊芊白他一眼道:“這道理也是我給你找來的!”


    文若虛被江延這樣誇了一句,饒是他心性淡然也有些高興,道:“江老弟,你這句話說的不對,我是個愛空談的書生,你才是做事實發光發熱的光,往後這一個月,恐怕要辛苦你了!”


    江延正色道:“江延一條賤命,此去是為了以卵擊石的,不願帶累了二位,請你們袖手旁觀便是。”


    文若虛的麵皮陡然漲紅了:“江老弟,你這是什麽話?我和芊芊都是同一個社團的,叫陽明社,我們不是無緣無故的要幫你,我們是為了自己心中相信的那些東西!甚至也不是幫你,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此間事了,不論成與不成,我文若虛都與你為友,但你若再說這樣看不起人的話,便是看不起我!”


    江延鄭重的點了點頭,道:“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知府衙門投狀子,芊芊,我有一件事要托你。”


    楊芊芊道:“你說。”


    江延將冰棺劍從背後取下來,文若虛眼睛立刻亮了,江延把劍遞給楊芊芊,道:“你拿著這把劍,到神劍宮去找歐陽藏劍,告訴他發生的這些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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