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雨幕中,那一片風雨飄搖的小村莊漸漸的近了,雖然近了,江延還是忍不住用手撐住座下狗熊的背,身子微微探起,伸長了脖子往黑雲村張望。


    那一大片防禦工事讓他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但又不禁感到疑惑:倘若真的防禦森嚴,按戰時規製,自己已馳到這麽近的地方,怎麽還沒有人出來攔截了?


    忽然,一支羽箭穿過重重雨幕直射江延。


    但這支箭既無半點準頭,力道也小的可憐,射到江延近前時,幾乎已經算是“飄”著的了,被江延一把接住,握在手中,格開剩下的兩箭,大喝一聲:“我是江延,別放箭了!”


    幾個矮小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村口,隔著漫天雨幕,江延看的雖不太清楚,心還是一下揪了起來,兩腿一夾熊腹,片刻間已馳到近前,待看清迎接自己的的確是三個老嫗兩個老頭時,不禁焦急道:“幾位老人家,村子裏發生了什麽事?黑雲村的漢子都去哪了?怎麽忍心叫你們來放哨?快,雨下的大,快迴家去吧!”


    幾個老人蹣跚著走到江延近前,打量著臃腫的江延與那頭大狗熊,前者的麵龐的確是江延的模樣,但七八天的時間,好好的江延怎麽就變成了這樣?而後者竟十分馴服的馱著他,幾張愁雲密布的老臉立刻顯出驚疑不定來:“江延,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江延:“來不及說了,村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快,迴家說!”


    一個老人:“還迴什麽家?馬上就要村毀人亡了!”


    江延道:“此話怎講?他們已經打過來了?”


    一個老人:“你怎麽知道是要打仗?”


    江延:“不是打仗還能是什麽?”


    一個老人:“是打仗!他們要放水淹咱們,村長帶著人出去主動出擊了!”


    江延:“他們往哪邊去了?”


    一個老人:“往白雲鎮去了,你是村子裏第一高手,你不在,他們不好打呀!”


    江延:“我現在就去!”


    一個老人:“江雪叫那陽阜城來的狗日的關在村祠裏了,那狗日的侍女正守在那裏,你去看看能不能救她出來,你們兩同去,仗還有的打。”


    “江雪被關起來了?”


    江延聽了這個消息,竟然笑了,一邊笑一邊重複了兩句,所謂“嬉笑之怒,甚於裂呲”,他已怒到極致,不再和幾個老人說話,騎著熊就衝向了村祠。


    “你快放我出去,不然等我江延哥哥迴來,一掌打死了你。”


    “嗬,左一個江延哥哥右一哥江延哥哥,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果然是山野村姑,一點廉恥之心也沒有!”


    “我光明正大,總好過你低三下四的給人做奴婢!”


    “是啊,我低三下四,過不了幾天你也要低三下四了呀。”


    “做你的夢吧,本姑娘就是死,也絕不會給人做奴婢的!”


    “哼,真是野人的思想,做那樣人的奴婢,不知有多少人打破頭還得不到了!你想死還不容易?一頭撞死就好了,隻是死後還落個愚蠢之名”


    “你怎麽就這麽賤……”


    隔著村祠的門,江雪與譚峰那侍女正吵的不可開交,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隻要是吵架,兩個女人也就夠了,雷聲轟隆隆,雨聲嘩啦啦,二人都使出了氣力對罵,聲音早傳了出去。


    江延騎熊而來,速度何其之快,片刻間早到了村祠外,隔著牆就聽到了二人這一番好吵,聽到有人要江雪做侍女,胸中怒火更熾,但江延之為江延,越到這樣的境地,怒火愈熾,心中反而愈發冷靜,腦海中急劇思索了一番,這才下了熊,囑咐它遠去躲起來,絕不可與陽阜城來人打了照麵,否則對方的主子借著斬妖除魔的幌子來發難就大為不妙,安頓了狗熊,這才推開了村祠的門。


    那侍女豁然望了過來,怒叱道:“不是告訴了你們,在我家主子迴來之前,隻要你們端好茶送好水就行了麽?誰教你過來的?”


    江延嗤笑一聲:“端茶送水,是你該做的事。”


    世上但凡做狗的,主子在時是條狗,主子不在,他便要裝出人的樣子,倘若在此時有人點出他其實是狗,那他就要氣的狂吠起來,一時間又要裝人又要狂吠,不人不狗的,癡的可笑。


    這侍女便是這樣的人,她自跟了譚峰,陽阜城就少有敢惹她的人,就是那些境界比她高的煉氣士見了她,看譚峰的麵子也不敢怠慢,日子久了,難免心高。但在陽阜城中她還能恪守奴婢的本分,及至到了黑雲村中,奴性思想作祟,就想要作威作福,是以那日中午隨口斥責一村之長江雲天,誰知譚峰為了自己的計劃扇了她兩巴掌,她雖不怨恨譚峰,但心中總是不爽,之前又被江雪踢了一腳,到現在又在裝人的時候被人點出是狗,屢次三番,哪裏還能忍得住?隻覺胸中一股怒火頂到腦門,頂出汗來,身形一晃,人已到了江延近前,伸手就要來扇他的耳光。


    江延不閃不避,也是抬手扇出一巴掌,那侍女明明先出手,卻被他後發先至,一巴掌扇的退後幾步,秀美的麵龐立刻腫了起來。


    這一巴掌扇的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那侍女楞楞的摸著臉,看著江延,隱約明白對方身手超過自己,但那又怎麽可能?自己是煉體大成的功夫……想到這裏,她捂著臉開口道:“你就是那個江延?”


    江延點頭道:“不錯啊,我就是。”


    屋子裏傳來江雪雀躍的聲音:“江延哥哥!”


    那侍女冷笑道:“好啊,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麽樣的風流美少年,卻沒想到是這樣一頭豬!江雪啊江雪,你真是好眼光啊,這樣一頭臭豬,虧你也看得上!”


    屋子裏的江雪愣住了,旋即笑道:“你傻了吧?你才是豬!”


    “哦?你不信?難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模樣?”那侍女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麽,旋即大笑,“那可好了,等你見到他這幅尊容的時候,不知你還叫不叫得出江延哥哥這四個字了!”


    江雪聽她說的篤定,心中也不禁害怕,但她生來便英豪闊大,可稱女中豪傑,此時略想一想,便篤定道:“你好不去死!江延哥哥變成什麽樣都是我的江延哥哥!”


    江延心中也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江雪看到他這個樣子,還會像從前一般待他嘛?這個想法從他在仙人洞裏時就生出來了,到方才在外麵聽到江雪聲音時愈發強烈,是以當那侍女與江雪說話時他並不出手打斷,直到此時聽到這一句話,他終於眼前一亮,見那侍女還想挑撥離間,立刻拔出背上長劍,搶上前去,直劈那侍女頭顱,口中隻道:“你嘴裏叨叨個什麽,看劍!”


    那侍女退後一步,自懷中摸出一根軟鞭,上有靈光,乃是譚峰賜給她防身用的,揮一揮,纏住那劍,冷笑道:“今個便叫你知道仙家手段,不是你一個山野小子能揣測的!”


    江延聞言,眉頭微皺,歐陽藏劍雖告訴了他這長劍乃是寒星隕鐵打造,但寒星隕鐵究竟是何等的鋒銳,江延也不太明白,此刻見那軟鞭靈光閃閃,自己的長劍卻與凡鐵一般,不禁有些惴惴,長劍往下輕輕一抽,想要撤劍而迴,誰知那軟鞭似乎有靈,長蛇一般裹緊了些,那寒星隕鐵之堅硬世所無匹,神劍宮的鑄劍術又舉世無雙,這一抽之下,那長劍結結實實的劃過軟鞭,好似亂劍斬長蛇一般,登時砍作七八段散在地上,隻剩一個鞭柄還握在那侍女手中。


    兩人都有些驚訝,但江延毫不遲疑,長劍一橫,已架在那侍女白皙的脖頸上,他心中怒火滔天,就想割下個人頭來泄憤。


    那侍女迴過神來,手中的軟鞭落地,卻並不求饒,隻是轉頭看向白雲鎮的方向,那長劍鋒利,她這一轉,脖頸上立刻出現一絲血線,她卻隻做不覺,眼神中卻露出一抹悲哀,道:“你殺了我吧。”


    腦海中卻又迴憶起譚峰臨走時說的話:“待會打仗,你就不要去了,守在這裏,看住那個江雪,等我迴來。”


    “主子,奴婢還是能幫上忙的。”


    “不必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你在這裏,若是我迴不來了,你就照著我說的做,去碧遊水府避難吧。”


    想到這裏,那一抹悲哀變成了釋然,她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吟!”


    江延收劍迴鞘,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然道:“我不殺你,等我查明一切,再做處置。”


    那侍女似乎有些不相信,旋即又冷笑道:“可把自己說的好厲害!但你什麽也查不出來,在陽阜城的天驕麵前,你這個村野小子連猴子也不如。”


    江延腳步一頓,又轉迴來啪啪啪點了那侍女的穴,從她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冷然道:“待會我先搜你的身,看看查不查得出來。”


    那侍女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隻是穴道被點,動彈不得。


    江延就拿著那鑰匙去開鎖,但手一碰到那鎖,隻覺一股大力從門上彈了過來,震的他連退三步,這才注意到原來有一張符篆貼在鎖上,因為天色昏暗不曾看清。


    他如今雖踏入煉氣境界,但於諸般道術一竅不通,自然拿這符篆沒辦法,無奈之下又抽出長劍,對門裏道:“江雪,我要把這鎖給劈了,你別趴在門上,免得劈傷了你。”


    江雪一直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偷聽外麵的情況,此刻聞言,立刻答應道:“知道了江延哥哥,你要小心啊。”


    江延“嗯”了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隻做刀用,用力一劈,劈碎了鎖,劈開了門。


    門開了,江雪扒開門衝出去,看見江延,不由一愣,眼神中閃過不相信的光芒,但那隻是一瞬間的辨認罷了,待確認眼前之人的麵孔的確是江延的模樣,她立刻直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江延。憑著她黑雲村第三高手的實力,可抱的好緊!


    江延也抱住她,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氣,剛才那一瞬間,他竟有些害怕。


    “江延哥哥,你去哪了,偷吃了什麽好的,變成這樣……”


    “雪兒好想你啊,那天我在你家睡著了,是江雷大哥去找我的,說你失蹤了,我都急死了……”


    “你個死人,死哪去了……”


    “陽阜城來了個譚峰,是萬獸門的少門主,帶來消息說那什麽雪女要去大勢學宮上學了,要一個陪讀的侍女,點名要我去,江延哥哥,雪兒不想給人當侍女,可是聽說他們家勢力好大,雪兒好怕……”


    “村長他們去打仗了,和白雲鎮清風寨的人打仗,還是那個譚峰帶來的消息,說為了什麽四門大比,我不明白,大家無冤無仇的為什麽要打仗,可是現在他們那邊有人衝過來殺了我們四個人,不打也不行了……”


    江雪抱著江延,臻首埋在江延懷裏,絮絮的把這麽多天來的種種所經所曆,所思所想都說了出來,她自幼無父無母,吃著百家飯長大,沒有拘束羈絆,天性又熱忱寬大,年常日久,以至於那一顆心捧出來竟無處安放!好在還有江延這個二世為人的奇異之人,能懂她所想,做一個知心人兒,她便從來隻向他吐露心跡,這七八日來的種種委屈,埋在心底,到此刻終於一吐為快,竟比天上的大雨更加猛烈!


    “江延哥哥,這些天你去哪啦?”


    待到江雪說完了,心情略平複些,這才問道。


    江延張了張嘴,忽然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雖說人生無常,江雪的經曆變化已然少見,而他的經曆更是匪夷所思,其他人恐怕連想都不敢想,仙人洞的事情牽涉到斬妖除魔的大計,歐陽藏劍囑咐過他不要說出去,而關於大自在天的事情更是驚世駭俗,一旦說出去隻怕立受天譴!


    江雪看著他,見他一臉的複雜一臉的為難,再聯想到他臃腫的身軀,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那一定是極為驚世駭俗之事,她善良的天性發揮了,想到他不肯說,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怎能不加體諒反而逼問?立刻道:“江延哥哥,等到合適的時機,你再告訴我好不好?”


    江延見她如此的熨帖心思,隻覺眼眶一熱,險些流出淚來,強自鎮定心神道:“好,好,等有機會,我一定告訴你,雪兒,我會讓你給人坐奴婢,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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