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並不惱火,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極為重大的決心,點頭道:“不錯,我就是有,曹大哥,你拿我來釣魚吧。”


    曹吞見他說的認真,不由得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他迴想了一下,而後問道:“不對吧,你不是說,每個孩子,一出生就要被檢驗是不是有巫神血脈嗎?你要是有,早就被人知道了。”


    二愣子露出無所謂的神色,笑道:“巴人對巫神血脈的檢查,其實是在三歲之後,但我在三歲那年,還不會走路,周圍的人都說我是個弱智,我父親便不給我檢驗,大家也都讚同,都說,一個弱智,怎麽能是巫神的血脈了?所以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曹吞默然,而後道:“那你怎麽不將這件事告訴他們,我聽說,巫神血脈地位尊貴,在村子裏極有話語權,還不用勞動,你說出來,豈不嚇死了他們?”


    二愣子沉默良久,開口道:“說起來,十八年來,我一直為這件事深自後悔,一直到剛才,曹哥你告訴我要釣魚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或許是我贖罪的唯一機會。”


    曹吞皺眉道:“什麽事讓你如此內疚?”


    二愣子臉上露出一種懺悔與悲憫並存的神色,開口道:“我小的時候,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這個能力的,是看見一隻鬼在一個男人肩膀上趴著,那鬼濕淋淋的,身體腫大,我看了很是害怕,被嚇得坐在地上,那個男子走過來,唾了我一口,說,死弱智。當時有很多人在場,他們都開心的大笑,我父親在人群中,也隻是無所謂的咕噥了一句。隻有那個鬼,他看到我,似乎怕極了,生怕我給他一巴掌。但那時我也怕極了,心底也很怨恨,就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誰知道,過了一天,那人出去打漁,沉船就死了,現在想來,他身上的鬼渾身濕淋淋的,自然是個水鬼,那人被水鬼纏上,死在水裏,也是理所當然。隻是我那時看到他身上有鬼,卻不曾告訴他,以至於他命喪長江,從那以後,我便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一想到倘若我跟別人說了我有巫神血脈,別人一定要想到這件事,他們若是怪我見死不救,那可如何是好?是以我便再不對人提我有巫神血脈的這件事了。”


    他這一段話說的極慢,開始時語氣還很沉穩,到後麵終於再也忍不住,抖動著肩膀,漱漱的流下淚來。


    曹吞無言,也不知該如何說,他一個大男人,原也不會安慰人,隻能拍拍二愣子的肩膀,希望他能安心一些。


    “曹哥,我……我是不是有罪,我見死不救……”


    二愣子叫他一拍,眼淚流的更多,哽咽著開口道。


    “那樣的人,”曹吞對二愣子道,“救不救又有什麽關係。”


    “真的嗎?”


    二愣子豁然抬起頭來,看向曹吞,眼中迸發出別樣的光彩。


    十幾年來,他深為這“見死不救”四字折磨,心底固然苦悶無比,而天性訥口少言的性格也叫他無處傾訴,這一份沉重的負擔,長久的壓在良知之上,便令世上最為聰慧之人,也難以索解,更何況他這樣一個淳厚質樸的鄉下人?


    曹吞何許人也?是他心中的大英雄,為村子扳倒專橫的村長的人,這一份“戰績”,對他這樣一個自來深受村長威嚴的少年而言,的確可以稱得上是“豐功偉績”,是以此刻當他聽見曹吞竟為自己的當初懦弱的行為辯解之時,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希望來。


    “我說真的,這樣的人,救了又能如何?還要讓他欺侮你更多麽?濟人危難,救人水火的道德準則,我向來不放在心上,行事總不過憑心二字,我若想救一人,拚死便也救了,我若不想救一人,他便萬般哀求,我也不看他一眼,一個人活在世上,對他而言,世界是什麽了?是他看到的,聽到的東西,是因為有他這個人,才有了他的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人在心理上應該是淩駕於這個世界之上的,他的悲喜,不應該由這個世界來決定,他的善惡,也輪不到這個世界來評定,該由誰來評定?這個人自己的心,自己的心,自己的靈魂,應該淩駕在己身之上,這才是所謂‘健全的人格’,沒有這樣健全的人格,一切道德準則,都是空談,所以,你沒救那個人,證明你不想救那個人,既然你的心都不想救,你又為什麽要為他感到愧疚了?我說的對不對?”


    曹吞這一番話說的繁雜兀長,二愣子聽完,神情幾度變化,但見他一時雙眉緊鎖,一時卻又眉開眼笑,如此半晌,他終於試探著開口道:“不對,曹哥,如果說我不想救他,那我為什麽會感到愧疚了?”


    曹吞一陣頭大,先前那番話是他當年學犯罪心理學的時候自己悟出來的歪門邪道,他覺得正好適用於二愣子現在的狀況,便拿來說了,沒想到這二愣子一點兒也不楞,一點也不受他忽悠,一語點破了其中的關竅所在,但他哪裏肯就此放棄,得知二愣子也是巫神血脈之後,曹吞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隻要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勢必會在群山之中引起轟動,一個多年未被發現的巫神血脈,成為新聞的同時,必然要引來那個中年男子與他身後勢力的窺探,那時,自己便可以順藤摸瓜,所以二愣子這條線,他必定要抓在手中,開導二愣子,讓他心甘情願的配合自己,也就成了此時的重中之重。


    他思維敏捷,這些念頭隻是在腦海中稍微一過便轉了出來,但聽他接著開口道:“很好,你覺得這很矛麽?不,一點兒也不,我說的這個‘心’,它不是一個,而是有三個。”


    “三個?”二愣子有些狐疑,“曹哥,你不會是為了開導我,故意忽悠我吧,我告訴你,從前我的那些傻,都是我裝出來的,我可真不傻。”


    曹吞滿頭大汗,覺得臉麵有些掛不住,他嚴厲的開口道:“我怎麽會忽悠你了!我告訴你,人有三個心,一個是本我的心,一個是超我的心,一個是自我的心,你每天早上起床,是不是想起床又不想起床?這難道不矛盾嗎?你每天去地裏幹活,是不是想幹又不想幹?這難道不矛盾嗎?為什麽會矛盾,就是因為這三個心的不能調和!你既不想救那個混蛋,他死了之後你又感到愧疚,這也是矛盾,這就跟你早上不想起床,白天不想下地幹活一樣,這是正常的,你懂不懂?!”


    曹吞一邊想,一邊說,漸漸覺得思維順暢,滔滔不絕起來。


    “好像是……什麽叫自我,什麽叫超我?什麽叫本我?”


    “你生下來,要吃飯,要睡覺,要睡女人,這個你,叫本我。但你能吃了睡睡了吃,去大街上隨便拉個女人過來睡麽?你不能,為什麽不能,因為你知道,你作為二愣子這個人,你要受到諸多的約束,你敢去大街上拉女人睡覺,就有人能把你抓起來,這種基於你自己身份的對自己的約束,叫自我,還有了?你為什麽會感到愧疚?是因為你在想象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你真的是個善良的人嘛?你捫心自問,真的想做一個善良的人?不一定吧?可你為什麽還會這樣想了?那就是你的超我在作祟,所謂超我,就是你內心深處崇高的道德準則,我這樣說,你懂麽?”


    二愣子身在大山之中,哪裏聽到過這種自我本我超我的現代理論?他仔細思量曹吞說的話,結合自己平日裏那些矛盾的過往,隻覺得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是合拍,不由得哈哈大笑,拍起手來,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曹吞見他明白了一些,偷偷擦了擦汗,忽然明白自己當年犯罪心理學的老師的苦,講述這種玄乎的道理,非但不容易說清楚,而且很容易被人誤認為神棍,倘若不是在大學課堂上,當年的老師也不敢在別的地方說這種叫人似懂非懂的話吧!


    就在這片刻,二愣子已然從拍手大笑變成手舞足蹈,他十幾年的心結,一朝被打開,體內的巫神血脈蓬勃流轉,激蕩出種種神能的同時,還引來了冥冥中某個存在的關注。


    便在此時,曹吞見他癲狂,心中一跳,趕忙去拉他,卻叫他將手一甩,隻覺得一股大力自對方手臂傳來,猶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不由得吃了一驚,但他身為金丹修士,普通人的蠻力再大,又能奈何他怎地?當時使出新學的螺旋之力,那股沛然大力便如江水碰上漩渦一般,打著旋兒的被他化解了。


    曹吞順勢抓住二愣子手腕,往後一拉,隻覺得對方身體竟然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彈之力,極是驚人,不由得使出波紋之力,力道發出,在二愣子的衣服上一掃而過,順著他的皮肉往下,便如一張大網一般,頃刻間將他捆住,而後往後一帶,將其拉的坐到凳子上,彼時二愣子清醒過來,驚唿一聲,隻道:“曹哥,對不起……沒傷著你吧?我時常這樣,隻為藏著巫神血脈的力量不用,有時便如瘋魔一般,隻是今天不知怎地,這感覺來的極為突然,力氣又格外的大,曹哥,沒傷著你吧?”


    “事已至此,有些事我也不願對你藏著掖著,”感覺到二愣子的神異,曹吞決定對他坦白一切,他將自己修士的身份和盤托出,而後將在先前自己使圓光術的見聞也告訴了二愣子,最後道,“群山之中,隱約在發生一件極為恐怖的大事,既然叫我撞上,我便不能不管,二愣子,你是想置身事外,還是來陪我賭一賭?”


    二愣子瞪大了眼,隻為他先前見心明性,體內的巫神血脈一度沸騰,便不有自主的做瘋魔狀,此刻心緒未寧,又聽曹吞如此說法,不由得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指著曹吞,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曹吞默然,微微點頭,表示自己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讓他自己選擇。當然,如果二愣子真的懦弱,不願以身犯險,那他也不介意用一點兒特殊手段,總之,讓他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重慶到三鬥坪之間這六百裏連山中找人,那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就是把魚餌放好,坐等魚兒上鉤。


    良久,二愣子臉色忽然變得極其肅穆,他閉上眼,而後再度睜開,道:“曹哥,我說了,這就是我贖罪的時候!不管你說的那個中年男子有多麽強大,我……大不了一死而已!”


    曹吞笑了,點點頭道:“沒事,隻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是絕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第二天,曹吞開始著手準備陷阱,他讓二愣子拿著符篆,跑到村子中間,癲狂的大喊著自己忽然覺醒了,自己擁有巫神最純正的血脈。村子裏的人都被驚動了,許多人跑出來觀看,對於這個大家一貫以“愣子”稱唿的孩子,除了王叔與王阿姨願意給出一點兒憐憫之心外,絕大多數人都懷抱著鄙夷與厭惡的心態。


    二愣子的父親氣的渾身發抖,他拿出家裏的鐮刀,在門口的白樺樹上砍下長長的一節樹條,在空氣中揮舞的唿唿作響,衝向人群之中。人群一瞬間沸騰了,夏日的空氣在這一刻燥熱到頂點,人們喊著他父親的名字,嚷嚷著叫他教訓這個愣子。


    但他們下一刻就安靜下來,一個個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二愣子一掌將麵前一塊幾百斤重的石碾子打的粉碎,看著他的父親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幾個小時之後,這充滿戲劇性的一幕成功傳向遠方,那些湊巧在村子裏做客的遠來人,大肆的宣揚二愣子的神力、他劈碎石頭時頭頂放出的紅光,以及他隨手在一個老人的肩頭一拍,就治好了他陳年的關節炎。


    在人們的印象之中,從來沒有一個“巫神血脈”能夠擁有這樣的偉力,在這偏僻落後的群山之中,一直盤旋著不肯離去的迷信徹底的在人們心中複活了,這些人高喊著巫神在上的口號,斟酌盤算著帶上不算多卻又不算少的錢財,來到村子裏圍觀二愣子表演神力,而後趴在他的腳下,希望他能夠治療自己的沉屙,最後滿足的揚長而去,成為下一個神跡的宣傳者。


    二愣子儼然成為巫神在人間行走的代表,就連每個村落德高望重的村長也來向他請教一些事情,而他那敏捷的思維,奇異的血脈,以及冥冥之中某位存在的眷顧,總令他能夠對答如流,說出讓人心中折服的答案,一夜之間,他幾乎有了古時候部落首領的風範,而巴民們也沒有辜負他的風範,他們用最名貴的沉香木做成冠冕,從巫山上取來了古老的紅袍金衣,以及一個縱目的青銅麵具,將二愣子推舉為群山中的“赦免”,而後將他請進了壇子嶺上,一座自古流傳下來的,象征著巫神權威的石洞中居住。


    依照曹吞的計劃,二愣子在石洞旁掛起了橫幅,上麵寫有“祛四海沉屙,解八方疑難”的字樣,為的是引人耳目,消除“大魚”的戒心,同時,曹吞給二愣子編了一套說辭,讓他不管什麽可可疑的人來問,都按這個說法迴答。


    “這樣真的能釣來大魚嗎?我覺得暗中的人一定會害怕,不敢動手。”


    “大魚可不止一條啊,還有半年前來的那個女子,還有趕屍老魔與寶蓮燈一夥人,還有那個小龍神……”


    “打住!曹哥,這麽多人,咱們應付的過來嗎?”


    “無妨,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你把他們都往一個地方引,讓他們先去自相殘殺去。”


    “他們能信我的話嗎?”


    “沒事,篝火狐鳴,魚腹藏書,兩千多年前,咱老祖宗就會玩封建迷信這一套,咱還能不會,你放心,這次,我就要用封建迷信的這一套來對付這些活在迷信世界裏的人!”


    二愣子有些無言,不知為何,他總是隱隱的感到有些不安。


    “我沒想過,”曹吞摩挲著那些經年久遠的石凳,不無感慨的向二愣子開口,“你居然這麽有領袖風範,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幾乎不用釣魚,隻要你一句話,就能發動群眾的力量,把那些家夥揪出來了。”


    二愣子驀的開口道:“曹哥,好像有人來了。”


    曹吞起身,左腳輕盈的一點地,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疏忽來到石洞頂上,藏身在一塊巨石之上。


    “噠噠噠”


    腳步聲自石洞外緩緩傳來,這腳步聲是如此的有韻律。以至於給人一種悅耳動聽的感覺,讓人禁不住去猜測,來人到底穿了什麽樣的一雙鞋子,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二愣子的眸光變得凝重起來,臉上卻浮現出笑容,他站起身,滿不在乎的把玩著那個縱目的青銅麵具,身後的紅袍在石洞中的細風下獵獵抖動,精工細作的金衣將他的身形襯的格外高大。


    “噠噠噠”


    腳步聲停在石門外,緊接著是一陣咚咚咚的拍門聲,這拍門聲急促而短暫,三下三下的連續響起,便如報喪的一般。


    隨著一個女子如黃鶯般婉轉的嗬斥聲響起,那拍門聲便弱了下去,但其中仍然夾雜了幾個重音,顯然是拍門之人心中憤憤所致。


    二愣子高聲道:“遠來的客人,請進吧。”


    “轟隆隆”


    門被推開,一個白衣麗人當先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六個彪形大漢。


    這白衣麗人頭戴金步搖,身穿一件月白色長袍,腳下蹬著十二厘米的水晶鞋,著裝極為高貴典雅。她身材豐滿,沒有中國傳統美人兒那種柔弱的氣質,而其身形又不失婀娜,絕無半點臃腫之態,她的五官極為立體,透著一抹妖豔的厚厚的性感的紅唇,高挺的鼻梁,長長的睫毛下一雙如秋水般顧盼生波的眸子,這樣的五官,若叫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得去其中之一,便足以自傲,而當它們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便毋庸置疑的造就了一個豔冠天下的絕色美女。


    白衣麗人走進石洞,饒有興致的看了一圈兒,隨後就打量起二愣子來,二愣子也是一般的打量著她,便在此時,白衣麗人身後的一個彪形大漢嚷嚷了起來:“媽的,還真是這小子,幾個月前被我扇的耳光啪啪響,現在就成了巴人中身份最為高貴的‘赦免’?”


    這大漢滿臉橫肉,膀大腰圓,說話時兩手叉腰,聲音便如洪鍾一般,在石洞中帶起了迴音。


    這群人半年前來到群山中,曾經因為二愣子癡傻的模樣掌摑他。


    二愣子理也不理他,隻向那白衣麗人道:“一別半年,遠來的客人風采依舊,看來這群山中的荊棘露水,錯落叢林,絲毫不曾減損客人半點姿容。”


    那女子還不曾開口,那大漢見二愣子不理他,心中的火氣蹭蹭的往上竄,便踏前一步,指著二愣子鼻子道:“你這賊廝,當初幹什麽裝成癡癡傻傻的樣子,惹得大爺不高興?白白挨了幾個耳刮子,現在你不是什麽‘赦免’嗎?我聽說你也能劈金斷石,來來來,我們過上兩招。”


    二愣子自不與一個奴仆搭話,隻拿他當路邊的一棵草,那大漢更加惱火,雙手一揚,腳下一個蹬勁,便衝了過來,揮拳打向二愣子麵門。


    至此,二愣子不能再做不理,便嗬斥一聲:“聒噪!”


    他將那紅袍往前一揮,便如一片紅雲般,劈頭蓋臉的將那大漢籠罩起來,那大漢在裏麵左衝右突,兀自脫不得身,想要哇哇大叫,也是不能,原來這紅袍雖隻小小的一麵,還不夠大漢腰粗,但到了二愣子手中,與他的巫神血脈相合,便自然的生出了一股靈性,橫遮豎擋叫那大漢出不去的同時,還捎帶著叫他閉上了嘴巴。


    白衣麗人本也有心要看看二愣子有何本事,是以縱容那大漢動手,此時見二愣子不發一拳一掌,便將手下一個即將築基的高手製住,心中不由得一跳,知道自己一路上所聽的種種神跡,恐怕並不為假,想到這樣一個人,對於自己此來群山中的計劃,定能大有幫助,便向二愣子笑道:“我這手下極其魯莽,屢次為我得罪高人,今日又衝撞了赦免,赦免若不嫌棄,便一刀將他殺了,以雪心頭之恨。”


    二愣子聞言,將紅袍一收,那大漢在裏麵已丟了半條命,此時重見天日,不由得跌坐在地,爬不起身,那白衣麗人身後一個大漢見狀,搶上前去,手中摸出一把匕首,登時刺進那大漢心口,隻聽得“噗呲”一聲,鮮血噴湧。那大漢眼睜得大大的,應聲而倒,死不瞑目。


    刺死他的那人便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懷中摸出一個袋子展開,足有兩人來寬,一人來長,將那大漢的屍身從頭至尾的裝了進去,扛在肩上,而後迴到那女子身後。


    饒是以二愣子此時見心明性,心性堅毅,見到這血腥的一幕,也不由得頭皮發麻,又聽那白衣麗人道:“赦免閣下,我這樣做,可讓你心裏舒服一些麽?”


    二愣子不知如何迴答,若說是,未免顯得自己與對方同等冷血無情,若說不是,對方這麽瘋狂的人又要做出什麽舉動了?一時間怔了一怔,便隻好顧左右而言其他:“遠來的客人啊,還不曾請教你的名字。”


    “小女子林夢夤,還未請教赦免大名。”


    “我叫二愣子。”


    “噗嗤,”此言一出,那白衣麗人不由得道,“不是,那是你的諢名,現在誰還敢這樣叫你?我問你的真名。”


    二愣子道:“我小時候,父親或許曾給我取個一個真名,但後來天長日久,他們都隻稱唿我為二愣子,我便忘了真名,你若叫我二愣子,我也不惱,你若覺得這樣叫我不大尊重,心中有愧,不如就把你的小名也告訴了我,我叫你的小名兒,你叫我的諢名,咱們誰也不虧欠。”


    他此言一出,本來隻做玩笑語,但白衣麗人身後的五個大漢卻紛紛臉色一變,都欲發怒,但一想到前車之鑒便在,卻又不敢造次。


    那白衣麗人唾了一口,笑道:“赦免說笑了。”


    二愣子一直在仔細觀察白衣麗人身後那五人,此時見狀,不由得心中一寒,暗想:“這女人到底什麽來頭?竟有如此大的威嚴,她似乎一點兒也不懂禦下有方,當著手下的麵就賣了、殺了另一個手下,可這些人還是如此恭敬,這得多麽尊貴的身份?”


    白衣麗人見他目光閃爍,盯著自己,隻是不接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陣厭惡,她生來容顏絕世,身份尊貴,無論身在何處,總要被男子的目光簇擁。其實天下女子,哪個又不想如此?隻是物極必反,時日久了,她便也就不由得對男子生出了一種厭惡之情,這一種厭惡,長久累積下來,便成了一種牢固的偏執,隻要有男人盯著她看,無論對方是何等的心思,她都認為是為自己的美色所迷,其實事實倒也真個如此,隻是二愣子此時偏偏不是如此罷了。


    她心中既然生出厭惡,以她的性情,便不願再和二愣子多說一句話,但一想到對方的身份,可能對自己此來三峽的行動有絕大的幫助,她又不得不強忍住這種惡心,開口道:“赦免閣下,你既然是巫神血脈中最為尊貴的那一個,那麽,你應該知道巴蛇的事嘛?”


    “巴蛇?”二愣子重複了一句,而後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它曾住洞庭湖中,後來順著長江而上,來到三峽,與江瀆龍神爭奪長江,後被驅趕,行至三峽群山之中,肆意吃人,被三聖母趕來斬殺。”


    這是先前曹吞與他編好了的一套說辭。


    “三聖母在哪裏斬殺的巴蛇?”林夢夤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還望赦免告知!”


    “這誰知道?巴蛇是上古時代的妖魔,三聖母是神話時代的天神,她們之間的爭鬥,那必然是地動山搖,打的山河倒轉,哪裏會有什麽確切的地點?不過我卻聽說,三聖母為民除害,巴人為了紀念她,將其稱為神女,她臨行之時,曾在巫山駐足,後人便將她立足的峰頂稱為神女峰,至今猶存。”


    林夢夤驚疑不定道:“不對,不對,這與傳說對不上號,傳說神女乃是玉帝最小的女兒瑤姬,她曾在巫山斬殺大蛇,將其砍成十二斷……”


    說到這裏,她忽然住了嘴,看向二愣子。


    二愣子先是搖頭,接著又點頭:“瑤姬何時來過三峽?都是以訛傳訛罷了,若是那人持琉璃盞而來,那自然是瑤姬無疑,可若是持琉璃盞而來,還有巴蛇什麽事?嘿嘿!”


    言語之中,似乎對那個叫“琉璃盞”的物事極為推崇。


    “不對,不對,記錯了什麽都有可能,可巴蛇當年罪孽深重,將其斬殺的人的名字定然不會被記錯!”


    林夢夤還是有些不信。


    “隻為瑤姬在天上的地位比三聖母為高,而琉璃盞的名聲也比寶蓮燈來的要大,是以後人為了好聽,以訛傳訛的說錯了,那又有什麽稀奇?林姑娘,我看你對巴蛇這一段傳說這麽感興趣,倒不如去神女峰看上一看,萬一就有什麽發現了?不過,我要忠告你一句,巫山自古是巫神道場,你到了那裏,可要小心一點兒,莫要惹惱了地頭蛇。”


    林夢夤神色間還有些遲疑,二愣子見了,不由得暗暗叫苦,這一套說辭,都是曹吞先前教他的,可是如今看來,似乎有點忽悠不住別人呀,他心中一急,臉上就有些漲紅,借著石洞裏微弱的光芒,林夢夤看見他臉上漲紅,心說:“這臭男人見了我,神不守舍,魂也不知道飛往多少層天去了,他哪裏還能騙我?”


    想到這裏,不由得心情大好,她自入山以來,也不知在這原始叢林裏花費了多少功夫,磨破了幾層嘴皮子,卻未曾得到半點有用的信息。想她千金之軀,何嚐受過這些苦處?是以雖常用“磨礪心誌”四個字安慰自己,但多少個日日夜夜,身心裏都充斥著苦悶與疲憊,直到此時得到這些消息,不由得先是生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接著是“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懊惱,再加上對二楞子厭惡已極,便連招唿也不打一下,飛快的轉身,迫切的就要往巫山去查個究竟,隻留下原地一個目瞪口呆的二愣子。


    便在那女子離去不久之後,二愣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向著高處的一塊大石喊道:“曹哥?”


    無人迴應,二愣子慌了神,三下五除二的爬將上去,但見那石上一大攤鮮血,正發出刺鼻的血腥味,而曹吞則不見蹤影。


    江延


    薄霧散去,天邊的一縷晨光,透過長空上一層薄薄的黑雲,灑在黑雲山上,驅散了長夜的輕寒。


    半山腰處的黑雲村,披上這一縷朦朧的金光,在雞鳴狗叫聲中,晃晃腦袋,抖擻精神,蘇醒過來。


    黑雲村一個小院子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正在打拳,隻見他低探馬,高落雀,馬步迴身,雙拳錯落,一拳一腳唿唿生風,一步一轉考究細致,其間暗含攻防之理,一看便知是自小習武、根基牢固的練家子。


    少年名叫江延,曾也是二十一世紀祖國的花朵,隻為十六年前遭了車禍,直撞的身首異處,入了陰曹,打入橫死獄,捱了不知多少時日,才得了投胎的機會,一碗孟婆湯下肚後轉世輪迴,來到這異世大陸。


    不知為何,那一碗孟婆湯,竟不曾消退江延前世半點記憶,隻抹除了他在橫死地獄種種遭遇的記憶。


    許是如今橫死之人太多了?孟婆熬湯熬不過來,隻好往裏麵摻水?


    總之,江延帶著前世的記憶在此方世界生活了十六年。


    拳風唿唿,拳影錯落,不知不覺間,天已大亮了,江延身形一沉,雙手成爪,猛的向前抓去,又在空中忽然一停,沉悶的空氣爆破聲響起,三丈外的大鬆樹被震的一陣搖晃。


    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江延略微沉吟,眼神發光,臉上卻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就像是沙漠中迷路的遠行人忽然見了沙海綠洲一般,似有些不能置信。


    良久,他忽然哈哈大笑,笑聲中氣十足,爽朗無比,震的大鬆樹漱漱作響。


    隔空發力達到三丈之遠,且聲勢驚人,自己這具凡人之身,已然達到了煉體的巔峰,隻要再做突破,便能開辟下丹田氣海,引靈氣入體,扣開煉氣的大門,成為一名修士。


    成為修士,是江延許久以來心心念念的目標。


    此方世界,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沒有前世現代化生活的種種便利,江延曾一度想要自殺。


    幸好,當他把自己“渴望生活便利”的想法告訴村中老人後,老人告訴他。


    “若成為修士,便可以禦劍橫行,四海九州任遨遊,豈不比你說的那什麽氣車、飛雞快的多?至於冷熱之苦,就更是可笑,大修士一念可令六月飛雪,清明之體,寒暑隨心,哪裏還用得著什麽空條?”


    那時江延才知道,此方世界,與前世那個光怪陸離的現代化世界截然不同。


    也正是那時起,江延就暗暗起誓。


    “大修士統治億萬凡人,威權無匹,榮耀無雙,而其自身逆奪天地造化,有擔山趕月,長生不死之威能,我將來一定要做個大修士,才不枉這穿越一場!”


    於是十六年來,他摒棄了一切娛樂活動,深居簡出,每天隻是枯燥的錘煉體魄,鍛煉真氣,就等有朝一日破開玄關,凝聚氣海,成為修士。


    如今目標達成就在眼前,豈不快哉?


    “等到明年開春,就下山去,到陽阜城中,拜入一個門派,然後再做圖謀!”


    喜悅之情散去,江延靜下心神,開始為以後的道路做打算。


    “江延哥哥,什麽事把你開心成這樣?”


    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從門外傳來,似鶯啼燕語,清亮愉人。


    江延一怔,轉身去開門。


    一個十五六歲的綠衣少女站在門外,背著雙手,看見江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


    江延此時心情甚好,仔細打量著少女綠衣上繡的極為精細的一朵海棠花兒,打趣兒道:“雪兒妹妹,你不去跟我堂哥打情罵俏,來我這兒幹什麽?”


    綠衣少女名為江雪,年紀與江延一般大,出落的亭亭玉立,膚白貌美,是十裏八鄉有名的花骨朵兒。


    “鬼才跟他打情罵俏!”江雪皺眉,嗔怒道,“死東西,你剛剛笑什麽!”


    “猜到你要來找我,我開心唄!”江延笑嘻嘻道,:“你把手背在後麵,拿著什麽?”


    江雪聞言,雖然明知道是騙自己,卻也忍不住迴嗔轉喜,忽然拎出一個籃子來,調皮的對江延道:“是給江延哥哥帶的早點啦!”


    一股飯香,夾雜著果酒的醇味撲麵而來,江延不由得翕了翕鼻子,這香味鑽進肚子裏,勾動了饞蟲,江延的肚子立刻咕咕的叫了起來。


    “哈哈!”


    江雪笑彎了腰。


    “死丫頭。”


    江延笑罵一句,心中一暖,伸手握住江雪白嫩的小手,往院子裏拽。


    “哎呀,非禮啊!江延哥哥非禮我,誰來救救我……”


    江雪搖晃著小腦袋,大聲叫喊,象征性的掙紮兩下後,任由江延拉著手拖進院子。


    鬆樹下,石桌上,幾盤熱騰騰的糕點,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江延扯了一個糯米團,扔進嘴裏,嚼了兩下,隻覺清香甜糯無比,不由感歎:“此方世界的東西,真是太好吃了!”


    寫的有點散亂,不過這是同一個故事,由於地圖設置的較為廣闊,本作參考巨人的隕落,從多個不同的地圖進行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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