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晚霞荒蕪而又森冷,太陽幾乎要失去最後一絲光熱,沉入西方的地平線裏。


    暮色之下,老修士佝僂的影子長長的拖在蒼白的墳墓群傷,忽然一亮,忽然又是一亮,刻畫著紫青雙劍的石板嗡嗡直響,照亮這一片陰影之地。


    “孩子們,”司空行輕聲的說,“把三葉還魂草給我,快點,不要心存僥幸,你們或許在打擊陰魔鬼怪那方麵頗有天賦,但我卻是正宗的道家修士,相信我,這兩塊石板輕輕一震,你們就會被碎屍萬段。”


    你或許不是陰魔鬼怪,白水月咬破了嘴唇,心中這樣想著,但你比陰魔鬼怪還可惡。她嚐到血的味道,是哭澀的,而死亡的味道一定比這還要苦澀。


    “老東西,”酒鬼的聲音像冰錐,冰冷而又尖利,“我的兄弟們不會放過你,請你一定等著,沒人敢殺害斬龍組的成員,因為我們不會輕易屈服,更不會向你這種老的不成樣子的老怪物屈服。”


    豪言壯語,白水月有些絕望的想,我也想這麽說,但這種時候,豪言壯語毫無意義,除了能為死亡增添一點悲劇色彩。


    不,想到死,她立刻在心中抗拒的大喊,我不要死,我還要把三葉還魂草帶迴去,救我的組長,哦,我得組長……


    她想到發現白自然的時候,斬龍組組長那蒼白的臉色和死灰色的嘴唇,師兄躺在草地裏,肚子上有個洞,鮮血和腸子從他肚子裏冒出來……


    不,不可以,她告訴自己,那不是我愛的那個他,那個麵如冠玉,俊美無鑄的師兄,他迷失在星際逃犯的邪惡術法之中,我要把他找迴來。


    “你們可以不屈服,”司空行顯然不急著殺戮,他說,“但不會有奇跡發生,或許你們也該看看後麵,是不是?”


    他在積蓄力量,白水月告訴自己,這個素來以膽小、謹慎聞名於中原修行道的老頭,哦,還有遲遲不能突破治水境,他在積蓄力量,紫青雙劍的虛影正越來越凝實,青色的劍影寬闊而又方正,紫色的劍影纖細而又曲折,一青一紫,一雄一雌,就像自然師兄和我……


    “嘎嘎……”在他們的背後,屍鬼將軍嘎嘎怪笑著,可以腐蝕人靈魂的亡者之血從他嘴角一點點淌出,“沒錯,看看背後,你們必死無疑,老頭,殺了他們,我們再來決定三葉還魂草的歸屬。”


    “我喜歡老頭,”虎骨這樣說,“幫我們攔住該死的小人,哦,他們殺掉我們敬愛的陛下,然後妄圖奪走我們寶貝的三葉還魂草,這些該死的小人……”


    “殺……了……他……們……”白煞一字一頓的說。


    我們腹背受敵,白水月告訴自己,前有狼後有虎,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黃金大獅子低聲咆哮,他身上的金光如水波一般起伏不定,他在害怕嗎?白水月問自己,或許吧,他應該害怕。


    他僅僅隻是害怕而已,敵人這麽強大,必死的命運將他們籠罩,而黃金大獅子還不曾屈膝……許多時候,酒鬼不是個清醒的人,但他是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但我們必須做出選擇,白水月告訴自己,命運審判我們必死,我們卻必須與命運抗爭,我們得活,我們得逃,我們得吧三葉還魂草安然的帶迴去,而不是長眠在這裏,成為屍鬼和腐朽者的大餐。


    紫青雙劍在空中發出耀眼的光芒,兩塊石板有節奏的震動著,鏘,鏘鏘,鏘鏘鏘鏘,像是古箏的樂聲,不,死亡的樂聲。


    白水月喊了一聲。


    “給你們!”她這樣說,然後,她從懷裏摸出那株三葉還魂草,把它扔向了後方的屍鬼和腐朽者。


    三葉還魂草飛出去,暮色之中,幽藍色小草閃爍著微光,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芒在它的根莖和葉子旁飛舞,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像是星星在墜落,白水月心想,也是希望在墜落。


    驚變陡生,屍鬼和腐朽者顯然被驚呆了,然而,當他們反應過來之後,他們沒有猶豫,屍鬼將軍大叫著撲向三葉還魂草,虎骨的速度更快,白煞則張口吐出一道白光。


    她聽到一聲尖利的劍吟。


    青光撕裂空氣,撕裂暮色,撕裂星空,撕裂她所能見到的一切,青色仙劍如流星般飛出,有那麽一瞬間,天師府的白水月覺得自己即將被劈成兩半。


    但她沒有。


    青光與她擦肩而過,其中蘊藏的鋒銳氣息幾乎要把她絞碎,她往後退,黃金大獅子則低聲怒吼,不,不要出手,她扯著黃金大獅子的鬃毛,讓他們打。


    青光落在屍鬼將軍的身上,森冷叢林中的統治者隻來的及發出“噶”的一聲怪叫,青光刺進他那肮髒、腐爛的血肉中,青光劈開他那爬滿蛆蟲的麵龐和腦袋,屍鬼將軍往後飛去,青光推著他,屍鬼將軍大聲慘叫起來,青色的流星開始燃燒,屍鬼將軍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他周身冒出濃鬱的黑氣,轉眼間便化為一個光球,一陣“滋滋”的聲音之後,青光被磨滅,屍鬼將軍的後背撞上一座巨大的墳眼頭,墳眼頭爆碎開來,屍鬼將軍接著往後倒飛,又一座墳眼頭爆碎。


    這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一瞬間之前,屍鬼還不曾接近三葉還魂草,一瞬間之後,幽藍色的靈草還在空中飄蕩,青色仙劍的虛影聲勢浩大、威力強絕,但甚至沒有攪動一絲微風,來影響三葉還魂草。


    他對陣法的掌控細致入微,白水月心想,眼前所見就是明證。


    有人說老頭很多年前就突破了治水境,不是境界,而是戰力,隻要給他時間布陣,他就可以戰勝那些移山境初期的強者。


    老頭的像鬼魅一樣往前飄飛,一閃,老頭的手已經要抓住三葉還魂草。


    不要,白水月咬緊嘴唇,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不要被他拿到,繼續打下去,打的兩敗俱傷,我們才能坐收漁利。


    是的,這就是她的打算,她手中有一塊美味的骨頭,而兩條惡狗一前一後的對她齜牙咧嘴,怎麽脫身?她必須扔出骨頭,讓兩條惡狗為之打個你死我活,照理說她現在該逃跑,但她這麽做不止為了脫身,更為了讓兩條惡狗惡鬥一場,最好打斷彼此的爪牙,在彼此身上留下累累的傷痕,最後一齊咬斷彼此的喉嚨才好,是的,就是那樣。


    白煞張口吐出一道熾烈的白光。


    司空行離三葉還魂草真的很近了,不,應該說,他的指尖已經觸及靈草的根莖,然而,白煞的光束比他更快。


    白光撞到司空行胸口,有那麽一瞬間,白水月以為那道白光會貫穿老頭的胸口,將他的內髒都溶解,最後給他留下一個前後透亮的大洞。


    司空行早有準備。


    紫色石板憑空出現,仿佛它早已等在那裏,紫色仙劍虛影嗡嗡作響,她纖細,鋒刃又長又薄,她的劍身像水波一樣彎曲。仙劍斬碎了白光,就像絞爛一堆腐肉。


    司空行抓住了三葉還魂草,老頭用兩根看似孱弱無力的手指捏著靈草,他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但黑煞緊接著便衝到他麵前,老虎形狀的骷髏怪物像一輛高大的戰車,轟隆隆的撞在佝僂老者身上,司空行倒飛出去。


    他死了,白水月心中滿是欣喜,她還記得天師府的老教師大胡子鍾不二對老頭的評價。


    “他們這一脈是垃圾,”大胡子老師這樣說,“憑借外物的垃圾,既不鍛煉身體,也不馴服靈力,他們畫符篆的本事或許超出常人,但那隻能在他們死的時候幫他們刻畫遺言。”


    大胡子對司空一脈嗤之以鼻。


    “老司空行年紀比我還大,”大胡子滿臉不屑的說,“但修為始終上不去,為什麽?他自己說是老天爺在卡他,屁話,老天爺對誰都一視同仁,事實就是他當初修煉的時候基礎打的不牢靠,體內經脈開辟的馬馬虎虎,他馴服不了靈力,自然無法突破治水境。”


    “一開始的時候,”大胡子鄙夷的說,“他們的確強過普通修士,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你們隻能像武夫一樣使用武器和拳腳戰鬥,靈力對你們來說是個奢侈東西,你們無法動用靈力,他們卻能憑借陣法占據優勢,老司空行年輕的時候也曾在同輩人中闖下威名,我還聽說過。”


    “但過一段時間,”大胡子痛批陣法師,“當你們的身體變得強壯而又迅捷,當你們一揮手就能凝練出致命的術法,玩石塊的小屁孩和老傻子就得驚惶逃命了,你們可以躲閃他們的攻擊,可以憑借敏捷戲弄他們,他們卻隻能幹著急。哈,我曾經跟老司空行打過一場,同境界對決,我讓他一隻手,你們猜猜怎麽著?他被我打的麵紅耳赤,垃圾,說件好笑的事,他們這一脈煉製的法寶都是盾牌……”


    練功室裏爆發出哄堂大笑,顯然,即便是未曾踏入修行道的小弟子,也知道用盾牌當法寶有多可笑。


    “盾牌呐!”大胡子一臉嘲弄,“或者說法,叫烏龜殼是不是更好一些?他們把自己包在烏龜殼裏,然後布陣,我現在還記得老司空行的烏龜殼,我在那上麵砍了三千多劍,烏龜才從殼裏鑽出來……記住,永遠不要憑借外物,健壯的體魄,鋒利的武器,洶湧而又馴服的靈力,這三者是你們在這個險惡的修行道上賴以生存的保證。”


    毫無疑問,按照大胡子老師的說法,司空一脈的人體格孱弱,他們身上的肉既不是肌肉也不是肥肉,大胡子叫他們“棉絮”,他聲稱那是全世界最無力、最不抗擊打的肉。


    倘若真是如此,司空行此刻便該殞命,黑煞的撞擊力道甚是猛烈,而司空行剛剛應付過一道術法,麵對虎形骷髏怪物的撲殺,他應接不暇……


    司空行被撲倒,身上浮現出一陣銀色的光芒,老頭胸口有一麵銀色小盾在發光,烏龜殼,白水月心中閃過一陣失望,她忘記了烏龜殼的存在。


    不過,黑煞並非全無所獲,腐朽者猛的轉頭,一口咬向老頭的右手,司空行的胳膊上也泛出一陣銀光,老虎一時無從下口,最後卻叼走了那株三葉還魂草。


    好!白水月在心中大喊,這是她想看到的,倘若司空行拿到三葉還魂草,想要奪迴便是千難萬難,她甚至懷疑三頭陰魔鬼怪會放棄三葉還魂草,那樣他們就必須麵對司空行的滅口。


    司空行可不會放棄三葉還魂草,老頭的弟子死了,他們這一脈向來是一脈單傳,老頭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得到三葉還魂草,為此他不惜與斬龍組為敵。


    當然,殺了他們滅口,斬龍組便暫時不會發現這件事,隻是暫時。


    現在陰魔鬼怪拿到三葉還魂草,意味著慘烈的大戰還在後頭,老頭的怒火會把鬼祟魔物都清理個幹淨,對這一點,白水月毫不懷疑。


    真正的問題在於,老頭自己會受傷嗎?他的實力會被消磨掉幾層?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最後能不能做漁翁?亦或者是被得勝的老頭輕而易舉的抹殺?


    江言


    戰利品堆在地上,像一座小山丘。


    發出金紅光芒的火蠶絲,散發著馥鬱香味的成熟靈草,刻畫著扭曲符號茅山符篆,還有金光刺,模樣像錐子,身上冒出的金光能把人眼睛刺瞎。


    江言還記得金華宗弟子交出武器時的表情,他叫周小慶,江言記得,“金華宗會記住這次劫掠,”周小慶放下金光刺,口中恨恨的威脅,“我們到外麵在算賬,你,和你的植物朋友。”


    也許現在就該讓你了賬。


    “金華宗應該感謝我,”江言笑著把玩著金光刺,“你以為我對這垃圾有興趣?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為了讓你們這些該死的門派弟子活下去,才組織了這次劫掠,這玩意兒重要還是命重要?管住嘴巴,好好權衡。”


    他不相信,他果然不相信,從周小慶的眸光中,江言看的出來。


    不相信拉倒,反正金光刺是我的了,至於說仇人嗎,虱子多了不咬人,反正,從他拿下首山赤銅的那一刻起,這些人已經當他是死敵了。


    重要的是他們背後的宗門,江言還不知道離火門、金華宗這些門派作風如何,不過,既然高門大派,想來不會因為機緣的歸屬而拚命追殺他。


    “你喜歡這玩意兒?”他聽到天音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轉過頭,天音石說出下一句話,“放下,這是我的戰利品。”


    “比起首山赤銅,”江言笑著放下金光刺,“這些什麽都不算。”


    天音石哼了一聲,顯然,雖然他們早已約好不能因為首山赤銅的歸屬而影響合作,但寂靜之地的王者還是免不了為了首山赤銅悶悶不樂。


    “可以放我們走了嗎?”離火門的弟子赤天問這樣說道,他的聲音非常生硬,像是冰凍的石頭,“還是要我們把內褲也脫下來?哦,樹梢上掛著小內褲,那場景一定美妙。”


    “或許我該把你肚子捅穿,”老喬木這樣說道,“屍體掛在樹上更有趣。”


    “你們拿走了我所有的寶貝,”赤天問絲毫不為這威脅而屈服,“還不允許我發發牢騷?”


    “讓他發,”天音石說,“就當是鳥兒在聒噪。”


    鳥兒可比他聒噪多了,江言心想。


    他抬頭看向天空,又有幾隻飛鳥朝從逐漸暗淡的天光中飛過,幾隻灰喜鵲,叫聲很好聽,但他已經聽夠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天上的鳥雀忽然多了起來,它們成群結隊的飛過藍天,留下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江言承認,鳥叫聲沒什麽不好,特別是在這樣的傍晚,夕陽西下,鳥兒叫著歸巢,這很好,但這鳥兒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這些都是鷹王的耳目,”老鬆樹這樣說,“墜鷹崖或許有什麽動靜,難道鷹王也要來爭搶首山赤銅?不管怎樣,我們先離開吧。”


    青藤散開自己那龐大的身子,俘虜們眼巴巴的望著困住自己的綠色城牆轟然坍塌,天音石喊了一聲,各大派的弟子和散修魚貫而出,不少人迴頭用怨毒的目光打量江言和植物們。


    “或許我們該殺了他們,”青藤嘟噥著,“看看他們的眼神,江言,希望你不是江大言才好,希望我們的慈悲真的能讓我們以後的路好走一些。”


    “除此之外,”江言說,“你們還能怎麽樣了?客客氣氣,好言相待?告訴他們,你們以後要踏上他們的土地,希望以後讓他們多多照顧你們?別傻了,他們會拿你們的話當放屁,會把你們的禮遇當軟弱,無論如何你們都是敵人,不一樣的是,他們對你們的敵意究竟是不死不休,還是僅僅糾結於幾件不值錢的小東西。”


    “我們不會以禮相待,”老鬆樹這樣說,“對於傷害我們朋友的人,我們會殺掉他們,這就是我們的以禮相待。”


    “那就會不死不休,”江言搖搖頭,這樣說道。


    天音石讓老鬆樹把所有的戰利品都收起來,老鬆樹像個財迷一樣仔細清點,然後一件不落的收起來,精細到一件材質不錯的衣服,用他的話說,此去大世界,途路茫茫,不知道有多少花錢的地方等著他們。


    江言把地圖拿出來,這時候,地圖上本來象征著大機緣出世的三個紅點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十個藍點,有那麽一瞬間,江言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


    “怎麽會這樣?”小龍女望著他手裏的地圖,滿臉不可思議,“幾十個藍點?”


    “地圖出問題了,”青城弟子看了一眼,篤定的說,“不可能一次出現幾十個藍點。”


    “藍點事什麽意思?”天音石好奇的問。


    “可能出現大機緣的地方,”江言眉頭深鎖著迴答,“隨著時間推移,藍點會逐漸變少,最後變成紅點,那就是大概率出現大機緣的地方。”


    幾十個藍點,即便縮減一輪又一輪,最後也會剩下十幾個紅點,就像首山赤銅出世之前,地圖上先是有七八個藍點,後來變成四五個,後來變成三個。


    再換個角度來看,倘若最後留下十幾個紅點,那就意味著一次可能有五六種大機緣出世,想到這裏,江言不禁搖了搖頭。


    “這太離譜了,”青城弟子搖了搖頭,這樣說道,“根據七山大會官方的記錄,最多的一次,七山大會出世了三樁大機緣,那幾乎耗盡了整個秘境的氣運,秘境的能量等級為此都降低了一些。”


    秘境的枯竭,江言知道,來的時候,他用手機掃過七山大會入場券上的二維碼,登入了七山大會的官網,主頁上最顯眼的就是官方對那一次七山大會的宣傳,他們以此為嚎頭,聲稱這一次七山大會甚至可能超過那一次。


    江言覺得那是營銷手段,不過,現在地圖上幾十個藍點告訴他,也許那真的有可能。


    “不要那麽肯定,孩子,”天音石沉吟著說,“大機緣,的確,我感受到了,五六種大機緣,沒錯,甚至還要更多,他們即將出世,我聽到了氣運燃燒的聲音,我聽到能量嘶吼的聲音,大地和天空,乃至整個世界,正把自己辛苦孕育的孩子獻出來,借此降低自己的力量等級。”


    “為什麽?”小龍女一臉愕然,“世界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止水晶宮的公主一臉愕然,所有人,不,除了林夢蝶以外的所有人都一臉愕然,老鬆樹臉上的表情把江言逗笑了,但老鬆樹甚至沒空搭理他。


    “機緣和毀滅一起到來,”天音石沉聲道,“狂歡之後就是哀悼,放縱之後就是死亡,我們得趕快離開。”


    “什麽意思?”江言問道,“毀滅?機緣和毀滅有什麽關係?”


    “我無法講述,”天音石這樣說,“事實上,我自己也隻能感受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一個……大概,我甚至無法理解即將發生的事情以及這一切,我隻知道我們應該趕快離開。”


    “假如真有這麽多大機緣出世,”小龍女說,“或許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古荒神源,太虛之靈,來自異度文明的強大功法,早已滅絕的古老生物的蛋,這些都是七山大會官方檢測到可能存在的機緣,這都是千百年,甚至上萬年也不出世的大機緣,對每個人的修行之路都會有極大的影響,我覺得,或許我們該考慮去搶奪。”


    沒有人說話,有那麽一瞬間,江言聽到咽口水的聲音,當小龍女說到那些名字的時候,樹木會咽口水嗎?樹汁?也許吧,不過河豚一定咽了口水。


    還有什麽?還有他們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江言感覺到許多目光凝在自己,更多的則在天音石的身上,毫無疑問,小龍女的話打動了整個植物園。


    “除了機緣,”老鬆樹斟酌著說,“主上還看到了毀滅,機緣的確能影響我們未來的路,但我們得先有命在,然後才能談未來的路。”


    “請恕我多嘴,”青城弟子這樣說道,“如今我們人多勢眾,我覺得,我們應該是整個秘境裏最強的一支力量,假如我們去搶奪機緣……”


    是我們,和你小子沒什麽關係,你是我在路上救下的硬邦邦的冰塊。而植物園隻是那塊石頭的忠仆,這支隊伍剛剛組建不到一個小時,看不到這一點就盲目的說什麽最強的力量的人不是傻就是蠢,看來這小子兩樣都占,江言心想。


    “這件事還是要主上來裁斷,”紫羅蘭這樣說道,“主上說東,我們絕不往西。”


    因為你是他的小騷貨。江言又想到薑杏若,去他媽的機緣,去他媽的小騷貨,我隻要找我的小女孩。


    “你錯了,”天音石這樣說,真正決定向東還是向西的,是我們這位江言朋友,假如我可以自己決定向東還是向西,就不用付出我寶貴的石皮作為代價了。”


    他是個明白人,江言心想,或者說,他在害怕,他害怕什麽?毀滅?江言感到有些好笑,事實上,關於毀滅的預言他真的不屑一顧,太陽照樣從西邊落下,明天早上則會從東方升起,世界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毀滅?他想離開,隻是為了薑杏若。


    江言感到有人都在看著自己,有些人的目光很灼人,包括小龍女和青城弟子,還有植物園的許多植物,他知道自己必須謹言慎行,不過或許也不用,他是唯一可以開啟通道的人,他捏著天音石的七寸,而天音石是植物園的領袖。


    “說奇怪,”最後,江言這樣說道,“你們相信關於大機緣的預言,卻忽視掉另一半關於毀滅的預言,我是該說你們不怕死,還是該說你們勇敢?”


    他用目光掃過所有人,植物們表情各異,江言一度覺得他們看他的目光像是大象看猴子,不理解,不在乎,僅僅是知道有這麽個東西存在,且這個東西能說會動。


    “我們遵循主上的指示,”青藤這樣說,“主上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而不是因為你的決定,人類。”


    植物們紛紛應和,很好,江言心想,不管怎樣,他們決定繼續我們規劃好了的路線,雖然他們一再強調不把我放在眼裏,但事實上,江言本來也不準備跟這個植物園有什麽太過親密的關係,天音石付他過路費,他帶他們離開此界,僅此而已。


    “我的傷已經要好了,”小龍女這樣說,“我要去尋找機緣,謝謝你救我,水晶宮會報答你,江言閣下。”


    她要走了,江言意識到,這位公主眸光堅毅,她一心想要尋找什麽大機緣,堅定的程度遠遠超過那些為了機緣而尋找機緣的修士,她為了什麽?證明自己?


    “我樂意收獲一條龍的友誼,”江言這樣說道,“隻要她躲過了某個家夥預言的毀滅。”


    說這話時,他瞟了天音石一眼。


    “保重。”小龍女對他行了一禮,又仔仔細細的看了林夢蝶幾眼,最後轉身離去。


    “她還在想你是怎麽複活的,”江言壓低聲音,笑著對林夢蝶說,“眼睛裏深重的迷霧能讓我們所有人都迷失進去。”


    “她知道了我們的很多秘密,”林夢蝶這樣說道,“知道你體質特殊,知道我來自遙遠的地方,知道我們是逃犯,當然,龍不會告密,更不會告恩人的密。”


    江言點了點頭,小龍女雖然從未就林夢蝶說的那些問題提出疑問,但隻要是腦袋正常的人就一定會想到那些,水晶宮的公主心裏亮堂堂的一片,但她隱而不發,換我也這麽做,江言心想。


    “恩人,”青城弟子張了張嘴,“那些機緣真的無比珍貴,幾千幾萬年都未必能出世,這一次錯過,日後一定會後悔的。”


    他想利用我們,江言盯著青城弟子的眼睛,心中這樣想,毫無疑問,青城弟子想要去尋找機緣,但他又沒有龍的勇氣和實力,他隻能寄希望於身邊的龐大戰團,希望能跟著江言和植物園渾水摸魚。


    後悔沒什麽,江言告訴自己,倘若錯過那個小女孩,我會沉淪地獄。


    “恩人,此事真的需要考慮考慮……”青城弟子被他看的有些緊張,這樣說道。


    “你可以跟她一樣離開,”江言這樣說,青城弟子的小臉蛋變得慘白無比,“我的路我心裏有數,我知道該往哪走。”


    青城弟子低下頭,囁嚅著,似乎還想說什麽。


    這家夥是個懦夫,江言在心裏想著,搞不清楚狀況,容易被衝昏頭腦,嗯,畢竟還是個孩子。


    他隻比青城弟子大兩歲,但他上過學,經曆過孩子之間的爾虞我詐,盡管大多數學生單純的像白紙,但江言的性格讓他很多時候必須和那些小怪物打交道,通常來說,他把他們打的嗷嗷直叫,然後應付他們的明槍暗箭。


    工作以後,他獨自撐起一個小組的業績,生意場的詭詐遠遠勝過校園,但他咬牙應付下來,撐住了組裏的業績。


    對於凡人來說,無風子是修士,是會法術的神仙,是力大無窮的超人,但倘若論心智,隨便一個幹過幾年銷售的普通人都可以毒打青城弟子。


    當然,有些錯誤誰都會犯,李小冉的事情是個錯誤,那是他一時鬼迷心竅,但他因此踏入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便也不能說全是壞事。


    青城弟子沒有離開,但也絕口不提尋找機緣的事,他好好上了一課,江言心想,說話沒分量的人就要少提意見,否則就會因此受辱。


    隊伍按照原計劃前進,門派弟子和散修們早已離去,偌大的平原空蕩蕩的一片,他們朝著叢雲山的方向前進,把首山赤銅撞出的巨大隕石坑落在後麵。


    很好,就是這樣,江言心想,他正在查看地圖,他選取了最快捷的一條路,他要盡快趕去叢雲山,然後離開此界,再去尋找薑杏若。


    老鬆樹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江言轉頭,望向老鬆樹,整個隊伍因此緩慢的刹車,“走累了?”


    “再走一百年也不會累,”老鬆樹撇著嘴說,“是主上的意思。”


    “我的石頭朋友喪失了語言能力,”江言有些驚訝的說,他轉向河豚,“記得提醒我,他剛剛還說話了的。”


    “我收到一條風信,”天音石這樣說道,“是我另一個朋友發來的,信的內容是請求我去救他。”


    你會去嗎?還是會直接跟著我去叢雲山?


    “誰?”江言問道,“在哪?”


    “陰骸之地的王者,”寂靜之地的王者說,“在他的老巢,陰骸之地的亂葬崗上。”


    陰骸之地的王者,江言愣了一下,陰骸之地的王者請求救援?


    “發生了什麽事,主上,”老鬆樹這樣問道,“您強大而又尊貴的朋友遇到了何等麻煩?”


    “四個人類闖入他的領地,想要奪取他體內的三葉還魂草,”天音石這樣說道,“四個身穿黑衣,衣服上繡著滴血神龍的人類。”


    斬龍組,三葉還魂草,江言的心提了起來。


    “陰骸之地的王者,”江言皺眉說,“應該是治水境巔峰高手,那四個人類能有多強?”


    在青樓,江言見識過所謂斬龍組精銳的力量,那一次,不知為何,紅發男和放電男不曾出現,無臉男和斬龍組的副組長是最高戰力,而無臉男的修為和紅發男,放點男相差不遠,也就是說,在他見過的斬龍組成員中,這四個家夥就是最強的了。


    如果是那四個家夥……江言想了一想,四人聯手,治水境巔峰高手還真未必是對手,也難怪陰骸之地的王者要求救,不過,他們的首要任務應該是抓我,為什麽又跑到陰骸之地去了?嗯,三葉還魂草,可以讓人起死迴生的靈草,的確有那魔力。


    “你想要去救他?”江言問天音石。


    “我知道你迫切想要離開,”天音石的語氣很為難,假如他有雙手,江言心想,此刻一定糾結的絞在一起了,“但他真是我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要去救他,很快就迴來,我的隊伍繼續跟你前進,等我辦完事情,我就趕迴來,可以嗎?”


    “你說你沒有知音,”江言盯著模樣平凡的石頭,“這時候又冒出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能信他嗎?他是不是有別的企圖?他說他收到風信,但光憑一張嘴,我能信他嗎?


    “要不要我把所有的信息都寫在一張紙上,然後呈給你閱覽?”天音石的語氣有些生氣。


    “請原諒,”江言麵無表情的說,“我隻是好奇,以你的性格,既然可以在這種毀滅的關頭抽空去救一個朋友,為什麽剛才不想著帶他一起離開了?”


    這個問題讓天音石沉默了半晌。


    “我這個朋友,”最後,天音石這樣說道,“他很老了,老的幾乎一碰就要散架,不久前他還告訴我,希望死亡早點降臨,他就能長眠於自己的出生之地。”


    我能信他嗎?他不像是在說謊,江言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江言這樣說道,“保險起見,我們都去,看看陰骸之地的風光,順便給你那位朋友助拳。”


    “你不急了?”天音石沉吟道。


    “你一個感受到毀滅的人都不急,”江言笑了,“我還急什麽?”


    其實我很急,但我要搞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迴事,還有,嗯,三葉還魂草,我無意殺你朋友搶奪,但倘若真有這種東西,便也未必不能留心一二,畢竟,薑杏若落在綁匪的手中,倘若小女孩遭遇不測,那草可以救她。


    龍傲


    墜鷹崖是此界最高的所在,上山的時候,龍傲用腳步測量過大山的高度,七千九百米,這是他測出來的結果,誤差不差過十幾米。


    或許我應該重新測一遍,否則,我該如何打發這漫長的時間?他百無聊賴的想。


    麻雀、烏鴉、喜鵲這三種鳥是鷹王手下數量最多的鳥,從昨晚到現在,龍傲眼睜睜的看著一隻隻鳥兒飛進飛出,沒有帶來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兩個逃犯如今在那裏?他想,為何鳥兒都找不到?很好,這意味我的隊友們也找不到,這意味我的臉暫時安全,但我還是要盡力尋找,我要比我的隊友們先一步找到,然後盡力保護他們的安全。


    再然後了?護送他們離開秘境?或者他們自己有秘密通道,畢竟他們進來的時候也沒走七山大會官方開辟的通道。


    可是,就算他們有秘密通道,再然後了?我還要做多久的保鏢、叛徒、謀殺七十億人的幫兇?


    況且,倘若斬龍組不能在秘境裏抓住那兩個逃犯,到外麵,長老會就會插手這件事。


    我們是一群治水境的獵犬,已經讓修行道戰栗,恐懼,長老會是一群移山境的獵犬,修行道會為之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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