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還是驚訝,小鱷魚張大了嘴巴。


    “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他這樣問,“怎麽離開?為什麽我從沒聽說過?”


    “你想離開嗎?”爺爺深深的望著他。


    “我……”小鱷魚語氣一滯,“我不知道……”


    “世界要毀滅,你當然要離開,”老鱷魚說,“然而,之前你還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你就想離開了,是吧?當江言說有通道可以離開這裏的時候,你那時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是想讓他帶你一起去。”


    “嗯。”小鱷魚輕聲的迴應,他的確有離開的打算。


    從昨天到現在,他經曆的已然太多,對於自己自幼長大的那座宮殿,這時候,他心中已有些厭倦和排斥,而父親又是那樣一個可怕的人,是以,他想逃離此界,徹徹底底的離開。


    “有一條通道可以離開,”大河流域的太上皇說,“但不是你一個人,而是大河流域全部的水族。”


    “帶上他們一起離開……”小鱷魚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想到那個情形,天啊,那真是個壯舉,他想。


    “這就是我們的使命,”老鱷魚說,“我們牧養了他們數千年,他們了?也迴報了我們數千年,豬婆龍一族和大河流域,是密不可分的,當大災難來臨,我們不能獨自逃走,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掉。”


    “我們該怎麽做?”小鱷魚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的爺爺,“通道在哪裏?”


    “在化龍關,”老鱷魚說,“龍獄下麵那一層。”


    小鱷魚灼灼的目光忽然凍結了,“龍獄下麵那一層?”他喃喃的說,“龍族絕望之地?”


    “怕了?”老鱷魚咧嘴笑了。


    “不是怕,”小鱷魚搖搖頭,“而是,根本不可能下到那裏去啊!移山境高手才有可能進入龍獄,補天境高手才能征服絕望之地,”他頓了一頓,然後望著爺爺那張蒼老的麵孔,“你是移山境高手嗎?爺爺?”


    “我不是,”老鱷魚搖了搖頭,“但我們必須進去。”


    “怎麽……進去?”小鱷魚的聲音都變了,這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


    “冰封的聖殿,”爺爺這樣說,這時候,他們已經站在冰窟的入口處,爺爺的聲音在悠長的隧道中迴響著,“裏麵有一件甲胄,足以讓人在絕望之地存活。”


    小鱷魚默然的點了點頭。


    他又想起跳進化龍關的那一天,火焰咆哮著湧過來,雷霆讓他渾身麻痹,瘴氣則像無數條綠色的毒蛇……


    他記得過生日那一天,父親給他披上那件甲胄。


    “這是為父蛻下的硬甲,”父親這樣說,“製成甲胄之後,人穿在身上,入化龍關而不傷。”


    他真的相信了,所以才會想著衝進化龍關打開陣法,但結果是殘酷的,事後他問過父親,為什麽那甲胄擋不住化龍關的火焰和瘴氣,得到的卻隻有沉默。


    如今,他倒是不再畏懼化龍關了,在攀爬高塔的時候,他戰勝了深藏心底的恐懼。


    然而,比起第一層的化龍關,絕望之地顯然可怕的多,不,二者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叢雲宗冰封的聖殿裏或許真有強大的甲胄,然而,真能讓人在絕望之地行動?小鱷魚不大相信。


    他們往冰窟深處走,父親就在裏麵,小鱷魚暗想,聽說他傷的很重,會不胡有生命危險?他心中莫名的有些難過,不管大河流域的王者有多麽的倒行逆施,終究是他的父親。


    “我有把握離開這裏,”老鱷魚說,“然而,倘若我們孤身離開,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外麵的大世界地域廣闊,其間蘊藏的機緣遠遠勝過這一方小小的秘境。更重要的是,到大世界去,我就可以突破到移山境,小家夥,你知道一個長年累月卡在治水境九重巔峰的人,有多麽的渴望突破移山境嗎?”


    “關鍵是水族,”小鱷魚知道爺爺在擔心什麽,“那麽多水族,怎麽能全部帶走了?就算全部帶走,到大世界去,又如何安放了?他們也許會不適應外麵的環境,他們會被當成入侵者殺掉。”小鱷魚憂心忡忡的說。


    “這正是問題所在,”老鱷魚說,“隻有小龍女殿下可以幫助我們,她是長江的龍族,長江水域遼闊,可以容納我們這些外來者,隻要我們和小龍女殿下搞好關係,小家夥,現在你該知道,為什麽我要拚命的幫助小龍女殿下了吧?”


    “原來如此,”小鱷魚轉頭看了看爺爺,大河流域的太上皇的眸子裏閃爍著謀算的火光,小鱷魚過去對王者之道中的老謀深算很是討厭,他覺得,那是用謊言和欺騙來達成目標的卑鄙手段,然而,這時他有了重新的認識,他喜歡爺爺的這種謀劃,那不熟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河流域的千萬水族,“我們成功了嗎?”


    “成功了一半,”老鱷魚這樣說,“現在來看,小龍女殿下已經對我們產生好感,而龍族一向知恩圖報,更何況我對她有救命之恩,她一定會償還,然而,這還不夠。”


    “怎麽不夠?”小鱷魚皺眉道,他凝神沉思,救命之恩還不夠麽?“我覺得夠了。”


    “不,”老鱷魚說,“這僅僅是我和她的關係很好,還有你,你也要和她搞好關係。”


    “我?”小鱷魚有些不可思議的說,“我為什麽也要?”


    “想要讓她為我們的事情出力,在秘境裏,可以用我和她的交情,然而,到了外麵,一切又都不同。”


    小鱷魚皺了皺眉頭,他隱約感覺出來,爺爺話裏有話。


    “什麽意思?”他問,“爺爺不到外麵去嗎?”


    “我也想去,”老鱷魚沉聲道,“然而,我要到化龍關下開啟通道,此行,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料,我可能會有什麽不測,小家夥,你明白嗎?”


    “我……”小鱷魚不禁怔住了,“爺爺不會死的,所以我們不用擔心這個……”


    “我們必須擔心,”老鱷魚用爪子輕輕的敲了敲小鱷魚的腦袋,他用一種和藹而又慈祥的語氣說,“小家夥擔心我這個老不死的,爺爺心裏很高興。但是,這件事牽涉到大河流域千萬水族的命運,我們必須盡力保證萬無一失。小家夥,你父親不適合做一個王者,倘若我死了,我會把王位交到你的手上,而你,必須盡到一個王者的責任。”


    “我……”小鱷魚感到一陣惶恐,我嗎?大河流域的王者?“不,爺爺,我……我天生有缺陷,他們會……會笑話我,每個人都可以俯視我。”


    “俯視你?”老鱷魚不以為然,“換個角度想一想,每個人跟你說話,都必須對你彎腰低頭,不是嗎?”


    小鱷魚怔了怔,老鱷魚的話衝擊力很大,不是俯視?他想,是他們對我彎腰低頭?


    這時候,他們終於走進冰窟深處的大殿。


    大殿裏空蕩蕩的,什麽東西也沒有,大鱷魚像是憑空蒸發了。


    大河流域的太上皇如遭雷擊,他整個人呆在那裏,手足無措的望著空蕩蕩的大殿。


    “我父親了?”小鱷魚眸子裏露出一絲茫然,“爺爺?”


    “怎麽會這樣……”老鱷魚喃喃自語,他緩緩走向空蕩蕩的大殿,左顧右盼,“去哪了?去哪了?”


    “我父親逃走了?”小鱷魚問,“有沒有可能?畢竟,過去了這麽久……”


    “不可能!”大河流域的太上皇沉聲道,“我出去的時候,那時,他還有意識在。我擔心他逃走,就給他腦袋上狠狠來了幾下。他昏死過去,絕不可能這麽快就醒來!”


    “怎麽會這樣……”小鱷魚一臉茫然,“這裏還有沒有別的藏身之處……”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句話,大殿太空曠了,掃一眼就能看清所有,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


    然而,老鱷魚聽了這話,卻猛然抬頭,瞪住大殿高處的穹頂。


    “爺爺?”小鱷魚有些奇怪。


    “原來是這樣……”老鱷魚輕聲的說,聲音中透著一絲森冷,“怪不得,剛才我上去的時候,石門一動不動,那時候,我就在想,該不會有什麽東西在上麵按著吧?”


    “什麽?爺爺?”小鱷魚一臉茫然,石門?在上麵嗎,他忽然想到冰封聖殿的事情,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腦海,“上麵就是冰封的聖殿?”


    “的確如此,”大河流域的太上皇瞪著凝大殿的穹頂,眸子裏滿是思索,“當年我用秘法將肉身和靈魂分離,肉身就留在這冰窟之中,靈魂則藏在古老的冰封王座中。”


    小鱷魚屏住唿吸,仔細的聽著,他知道,自己即將接觸的到,會是此界最大的一個秘密。


    “一開始,我沉沉昏睡,”老鱷魚輕聲的講述,小鱷魚的思緒也隨講述而飄飛,“後來,我忽然開始做夢。”


    “做夢?”小鱷魚狐疑。


    “不錯,做各種夢,都是關於一座冰封的聖殿,”老鱷魚露出迴憶的神色,“在夢中,那宮殿的每一個細節都異常清晰,我在裏麵走啊走啊,看到巨大的廣場、噴泉、假山,供奉著李叢雲神像的大門緊閉著,上麵寫著,必須要有兩個人才能進去,然而我是靈體,輕飄飄的就進去了,我在裏麵看到天劍李叢雲的神像,還有祭壇上的許多貢品,有大仙桃,神丹,一小塊紫色的神金……總之,許多神物,我還夢見那神像和我說話……”


    “這真的是夢嗎?”小鱷魚忍不住打斷老鱷魚,“聽起來像是真實的經曆。”


    “不,”老鱷魚否認,“真的是夢,隻不過十分清晰罷了,直到我在那夢中,找到了沉睡的自己……”


    “什麽?”小鱷魚大聲驚唿,這太可怕了,從夢中找到沉睡的自己?“怎麽會這樣?”


    “我的意識在神遊,”老鱷魚這樣解釋,“他雖然被束縛在冰封王座裏,然而,意識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實體,靈魂就像一根無限延伸的虛無絲帶,小家夥,你明白嗎?我的那根絲帶,看起來像是被封在冰封的王座裏,但他的一小部分延伸了出去,蔓延到冰封的聖殿之中,然後,我做了那個夢,你明白嗎?”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小鱷魚喃喃的說,“我們所做的每一個夢,都是意識的飄帶蔓延到了什麽地方……”


    “說不準,”老鱷魚這樣說,“也沒必要說清楚,這很複雜,關於空間和時間,有一種理論認為,空間是重疊的,時間也是重疊的,我們的身邊可能現在就站著看不見摸不著的古人,或者未來的人,或者昨天的自己,小家夥,這都是最強大的那一類人關心的事情,涉及最本源的法則,我們不用去弄懂那些,總之,我找到了進入冰封聖殿的路。”


    “就在上麵?”小鱷魚抬頭仰望穹頂,冰晶穹頂呈深藍色,好像一塊巨大的藍水晶,小鱷魚又想到父親在宮殿裏安放的那些藍水晶。


    “就在上麵,”老鱷魚凝視這穹頂,然後,他收迴目光,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這上麵,嗯,有一道暗門,叢雲祖師的神像說,那時當年一頭龍馬逃離叢雲宗時偷偷鑽開的門,我們所處的冰窟,在沒被寒冰刺的核心冰凍以前,其實是山腹中的一個大洞,開口在山腰處,後來被冰凍,就成了這樣,小家夥,你聽過那個穿說吧?”


    “我知道!”小鱷魚滿臉興奮,“這是真的嗎?我還以為隻是傳說!況且,叢雲祖師怎麽會知道這些?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早已飛升很久了呀!”


    “那龍馬後來也飛升了,”老鱷魚說,“還跑去找叢雲祖師的麻煩,結果卻被叢雲祖師的魅力折服,主動留在他手下,嗯,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所以說,龍馬沒有死,”小鱷魚怔了好幾秒,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於他而言,一切事那麽的遙遠,傳說中的傳說,“至於那個他喜歡的少門主,又怎麽樣了?”


    “啊,”老鱷魚說,“沒來得及問那麽細,這都是叢雲祖師隨口告訴我的,我可不敢問他這些細碎的東西,他從宇宙彼端傳送消息耗費很大,我猜,大概是中途隕落了吧。”


    “好吧,”小鱷魚點了點頭,他仍舊凝望著大殿的穹頂,“爺爺是說,這上麵現在有人,並且,那個人還弄走了我父親?”


    “救走了,”老鱷魚這樣說,“本來我想把你父親沉到化龍關裏的,這樣一來,他暫時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把父親沉到化龍關裏?小鱷魚的心猛的跳了幾下,他沒有說話,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父親當然應該被懲罰,這毫無疑問,然而,究竟是怎樣的懲罰了?沉到化龍關裏,讓火焰和瘴氣結果了他,是這樣嗎?小鱷魚不知道,他不敢想象那個場景。


    “小家夥,”老鱷魚說,“你不樂意了是嘛?你看,這就是我擔心的,假如你不能站在正確的立場上,我就不是你的爺爺,而是你的敵人。”


    “不……”小鱷魚艱難的說,“我隻是……隻是……他畢竟是我父親……”


    “我還是你爺爺了,他還是我兒子了,”老鱷魚不屑的說,“小家夥,不要被感情遮蔽雙眼,看清事情的本質,用心去看,用腦袋去想,是好是壞,以及你自己究竟有何感覺,搞清楚這一切,然後做出你自己的選擇,你明白嗎?”


    “我……”小鱷魚滿頭霧水,爺爺到底在說什麽?他能弄懂那麽一點,然而,更多的,他隻有迷惑,“我盡量……”


    “你會麵對選擇的,”大河流域的太上皇說,“很快就會,不久就會。”


    “現在,”他抬起頭,望著大殿的穹頂,“讓我們來搞清楚,究竟是什麽東西,鳩占鵲巢,按住石門不讓我進去,又救走了我的孽障兒子。”


    鷹王


    墜鷹崖是此界海拔最高的所在,而鷹巢宮則是墜鷹崖上的一顆明珠。


    她正站在鷹巢宮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遠處廣袤黑暗的陰骸之地。


    為何我感到惴惴不安?她問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這是命運的預警麽?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惶恐。


    這惴惴不安的感覺,讓她一整天都難以靜心修煉,女人的感覺往往很準,五年前,當她和那團光焰聯手殺進水底宮殿的時候,盡管一切都進行的井井有條,一切都按照預先規劃好的一切在發展,她卻還是感到莫名的不安。


    後來他們失敗了,大河流域的王者將他們趕了出去,預感成真,當她將這件事告訴那團光焰的時候,他笑著說:“沒有的事,隻是出了一點小岔子,沒算計到那衝出去的小東西。”


    他說話時的語氣,是那麽的淡然,那麽的飄忽,那麽的不在意,仿佛他們不是在談論失敗,而是在談論成功,她喜歡他說話的語氣,更喜歡他說話的方式,每次聽那神秘的古王說話,她都豎起耳朵,用心聽,心也砰砰直跳。


    那是喜歡嗎?或許吧,她是天空的王者,一出生便能展翅翱翔,搏擊長空賦予了她狂放不羈的性格,她向來敢作敢為,愛憎分明,她曾跟四個雄性分享過自己的王座,並為他們剩下七個孩子,她愛那些孩子,最後卻又不得不殺死他們的父親,因為,每當她們試圖掌控她的生活,她便感到厭煩。


    她一直在為自己物色第五個男人,然而,後來她驚訝的發現,天下竟沒有一個雄性能入她的眼,偌大的秘境中,竟沒有一個英雄。


    直到那團光焰出現。


    古王太神秘,沒有人知道他的跟腳,隻知道他十分強大,且行蹤不定,甚至沒有固定的形態,然兒,他的強大有目共睹,短短三十六年,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東西成長為陸地上的王者,權傾一界。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為了一群烏鴉,古王瘋狂的追殺他們,治水境九重巔峰的實力讓群鴉無路可逃,沒有人敢插手王者的獵殺行動,除非是另一位王者。


    作為天空的王者,她當然不能容忍有人肆意的殺傷自己的子民,於是,他們在一片密林中遭遇彼此。


    戰鬥很快打響,那一團光焰的憤怒難以言喻,沒有任何和談的可能,他們打了整整一個上午,那片叢林因此消亡。


    戰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她還記得,當天空的強者和大地的強者齊聚那片光禿禿的大地,當兩方劍拔弩張之時,戰鬥中的兩位王者不得不停手。


    再打下去,就不隻是毀滅一片叢林這麽簡單。


    “我不明白,”古王這樣說,“像你這樣一直羽毛華麗的雄鷹,怎麽會為了幾隻醜陋可鄙的烏鴉出頭。”


    “我也不明白,”她這樣迴敬,“像你這樣一個強大高貴的存在,為什麽要死死盯住一群烏鴉追殺。”


    毫無疑問,雙方都不想全麵開戰,因此,對話中既有恭維,又有博弈。


    “這一族曾經傷害過我,若不是烏鴉太多,我一定要誅滅全部!”古王這樣說,“隻不過,想到太多的生靈,要因為侮辱我的那個垃圾而死,本王心有不忍,便隻誅滅他的親人,你若攔我,便是辱我。”


    “我若不攔你,”她說,“便是辱我自己,你殺也殺夠了,死的人也夠多了,你是個外來的,不知道此界的規矩,一人犯法全家株連的事情,外麵或許會有,此界卻沒有那樣的規矩,收手吧,否則,不知要有多少無辜之人因你的私怨而死。”


    “我的私怨,”古王這樣說,“就是陸地上所有強者的公憤!”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最後雙方不歡而散,全麵大戰終究沒有爆發,然而,天空和大地的局勢已然緊繃,雙方都在調兵遣將,稍有不慎就是戰火紛飛。


    就在她已做好大戰準備的時候,古王寫信來求和,在信中,他這樣寫道:


    “日前糾紛,實屬不願,然吾輩有何懼?無非一戰。唯有一事,察之不詳,處之不慎,有辱閣下尊嚴,特此道歉。鷹王竟是女子,在下眼拙,不曾認出,向後得知,無地自容。思及鷹王風采,飄若驚鴻,矯若遊龍,若淩波仙子,賽姑射修真,而吾竟不識,慚愧,慚愧。以鷹王女子之身,能穩坐王位百年,吾深自佩服,思及鷹王為手下無名之鴉,不惜一戰,此乃大仁大義也,深自佩服,反觀吾人,因私怨發兵,實屬不智,慚愧慚愧。”


    那一封信,她讀了又讀,隻覺心胸開闊,靈魂兒仿佛也要飛了出來。


    打動她的,倒不是古王稱讚她的容顏、姿態,將她比作淩波仙子、姑射神女,而是古王對她事業的肯定。


    百年來,她以女子之身稱尊此界,也不知招致了多少風言風語,她清楚的很,因此也就盡心盡力的鞏固統治,然而,不管她做多少,還是會有許多人嚼舌頭,他們無視她的努力,仿佛隻因為她是女人,坐在王位上便是個笑話。


    古王的那封信,箭一樣射進她心裏,她隨後迴信,心中也不吝讚美,後來,雙方舉行會晤,會晤之後,兩位王者又多次私下見麵。


    於是她忽然發現,自己竟墜入愛河而不知,可是,愛慕的對象是一團光焰,這可如何是好?


    倘若古王是一頭猛獸,那麽,他們隻要同時化成人形,便可名正言順的結為夫妻,毫無疑問,那會是此界有史以來最為隆重的婚禮,王與王的結合也會成為一個美談。


    然而,古王沒有形體,他無法化成人形,她可以愛慕他的思想,可以傾心於他的談吐,然而,嫁給一團不曾化形的光焰,不管他有多麽強大,她都會成為笑話。


    於是,她隻好把那一份愛慕深藏於心。


    古王是否也對她有意思?她覺得是有的,不,他一定是喜歡我的,他對我,比對所有人都溫柔,不是嗎?他比所有人都懂我,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的眼界比這世界更寬廣,足夠一個穩坐王位的女人展翅翱翔。


    後來,當古王來找她謀劃化龍關下的秘寶時,她幾乎是毫不遲疑的一口答應,就那樣,天空和陸地聯起手來,一同對付那條橫亙此界的大河……


    迴憶像一幅幅畫卷在眼前展開,正當她陶醉其中時,外麵忽然傳來腳步聲。


    她轉過頭,看見一個身穿黑衣的無臉男。


    “你是誰?”她警覺的問,翅翼上靈氣流轉,該死的,下人們是怎麽迴事,怎麽莫名其妙的放人進我房間?是我對他們太過寬厚了嗎?還有,這該死的人族是怎麽迴事,他的臉了?“誰讓你進來的?”


    “是我啊,哈,女王陛下,”那黑衣無臉男大喇喇的坐在一張凳子上,哈哈的喘著粗氣,“您這山路也太難走,我好不容易溜到這裏,結果差點死在路上。”


    “你是……”她狐疑的說,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遊走不停,是他?當年那個被自己俘獲的人族?“龍傲?”


    “是我,女王陛下,”龍傲大咧咧的說,“有水嗎?我想喝口水,您還記得我,女王陛下,我真是深感榮幸。”


    龍傲……她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來人,”她吩咐,一個下人走了上來,“給我的人族朋友倒一杯水。”


    “不敢當,女王陛下,”龍傲空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語氣卻很調皮,“我怎麽敢做您的朋友?我是您忠實的仆人。”


    “看來,”她的語氣冷了一些,“當年那個被我捉住,哭爹喊娘求我饒命的小修士,如今已經成了一方高手,足以一點都不怕我了。”


    “不敢,不敢,”龍傲笑著說,“隻是這一次帶了許多兄弟,他們要是知道我在這裏出了岔子,多半是要找上門來的。”


    “人族,”她不屑的說,“能把我怎麽樣?”


    “我是為了完成承諾而來,”龍傲這樣說,“而不是為了打仗,告訴你我有很多兄弟,隻是為了讓接下來的交易能公平一些。”


    “您變成了你,”鷹王冷冷的說,“但我可以不計較你的小小冒犯,然而,交易?什麽時候,你對我的承諾竟變成了交易?”


    “我帶來了你想要的東西,”龍傲說,她的心又狠狠的跳了一下,“而我也想跟您要一些東西。”


    “你好大的膽子,”她冷笑著說,“竟敢對我出爾反爾。”


    “這不是出爾反爾,”龍傲說,“當年你用死亡威脅我,強迫我做出承諾,那樣的承諾是沒有效力的,如今你給不了我死亡,承諾自然作廢。”


    她忽然抬了抬翅翼,“嗖嗖”,根羽毛閃電般的飛射出去,一瞬間就到了龍傲眼前。


    無聲無息間,龍傲身前出現一層水幕,羽毛撞在上麵,一大半破入水幕,剩下的部位微微顫抖。


    “陛下號稱‘半羽裂金石’,”龍傲輕聲的說,“而我身前的,不過是一層水幕,陛下為何卻裂不開?”


    “你在挑釁我,”她端坐在自己的寶座上,周身揚起肆虐的狂風,她盯著無臉男,眸子裏卻沒有半分殺意,“不過,你有這個實力,”她說,“你進步很大……說吧,你想怎麽交易?”


    “我有你想要的東西,”龍傲似乎鬆了口氣,這樣說道,“而我想要的,隻是一個人的行蹤。”


    “你想讓我幫你找人?”鷹王狐疑的說。


    “不錯,陛下是天空的王者,而天空的耳目遍及此界,在這茫茫大地之上,我想要找個人,難如登天,陛下想要找個人,卻如探囊取物。”


    “什麽人?”她問。


    “一個青年,”龍傲的語氣徹底放鬆下來,看得出來,他對這結果很滿意,“長這樣,身邊還有一個女人……”


    龍傲走後,她打開那玉瓶的塞子,小心翼翼的從裏麵倒出一粒丹藥。


    丹藥隻有龍眼那麽大,通體金黃,好似黃金鑄就,在宮殿幽暗的燈光下,暗淡的金光頗為詭異。


    就是這樣的一顆丹藥?可以讓靈體化形?


    十八年來,她日夜期盼的,就是這樣一顆丹藥。


    想到古王化成人形的樣子,想到他們攜手跨向婚禮的樣子,她不禁心跳加快。


    她起身,又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望著遠處陰骸之地的濃蔭。


    想了想,她編輯了一條風信,內容是囑咐手下的各路大將,仔細搜尋兩個人族,她一向言而有信。


    她把那條風信發出去,一縷清風飄向遠方……另一縷清風飄來,她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發錯了方向,接到那風信,卻發現是陌生人發來的。


    風信的主人是……他。


    今天是怎麽了?她問自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上趕著堆在一起,嗯,都是好事。


    這時候,他給我發風信做什麽?難道有什麽行動?嗯,人族進來了,各種機緣也都將出世,難道他想去爭搶一番?不,我們和通道那裏的人族有約定,不能輕易搶奪那些機緣……但如果他真的想,我也一定跟他一起,就像入侵大河流域那一次。


    她打開風信,上麵的內容讓她如遭雷擊,風信裏隻有兩個字:


    “救我。”


    白青山


    階梯一直往下延伸,仿佛沒有盡頭,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十五分鍾?半個小時?進入宮殿以後,身上的鍾表神秘失效,仿佛時間也在這裏凝結。


    正是如此,他告訴自己,這裏的時間不就是凝結的嗎?幾千年的歲月,幾千年的時光,凝固在一間聖殿裏,這是叢雲宗的遺殤。


    既然時間可以凝結,空間是不是也可以了?否則,為何腳下的階梯仿佛沒有盡頭?


    他想起自己在天師府學到的東西,大胡子鍾不二跟他們談論那些晦澀的修煉理論,盡管移山境高手說的深入淺出,弟子們還是聽的一頭霧水。


    “根據墨子當年的假設,我們所在的空間,大概就像千層餅一樣……”


    所有的理論,都以“假設”為開頭,而做出假設的,往往是古中國某個知名人物,進入修行道以後,他漸漸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凡人,而是修行道上叱吒風雲的一方大佬。


    什麽時候,我也能成為那樣的人?他在心裏問自己,然後望著腳下的階梯,快了,他告訴自己,隻要進入冰封的聖殿,隻要找到供奉李叢雲的那些祭品,我一定衝霄而上。


    想象是美好的,而現實總是那麽沉重,他一直往前走,腳下的階梯無窮無盡,他又想到大胡子鍾不二說的那些理論,如果空間是千層餅,他想,那一切就都說的通了,我腳下的階梯,或許本來隻有幾級,但是許多這樣的空間疊在一起,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無窮無盡……


    再往前走,階梯看不到盡頭,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陣惶恐,迴去吧,他告訴自己,我已經迷失在千層餅裏麵了,該死的千層餅。


    他一度想要掉頭,然而,他又想到矮子劉通,想到麻子郝浩,還有那該死的酒鬼,最後是師妹。


    我若成為雄霸一方的大佬,哼哼,光是這樣想想,他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繼續往前走。


    他忽然聽到腳步聲,“咚咚咚”的,從前麵傳來,飛快的接近自己。


    什麽人?一瞬間,白青山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是副組長嗎?該死的,我該躲起來……


    在副組長給他發的風信裏,“小心”兩個字就是赤裸裸的威脅,白青山毫不懷疑,倘若自己此刻被副組長撞見,在這雪山頂上的冰封聖殿之中,副組長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然後毀屍滅跡。


    他立刻往後退,他謹慎的控製著腳步,同時打量著四下,能不能藏起來?他想,不能,他絕望的迴應自己。


    四周都是光禿禿的冰牆,牆上隻有凸起的燈盞,通道裏閃爍的火光就從那裏發出,這裏沒有任何藏身的地方。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幾乎忍不住想要逃跑,然而,又能逃到哪裏去了?


    倘若那是副組長,他聽到我的腳步聲,就一定會追上來,不是嗎?我跑不過他,他會追上我,然後把我殺了。


    他忽然想到,後麵有一個轉角,於是,他控製著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又盡量加快腳步的跑向那個轉角。


    “咚咚咚……”


    他在轉角的地方停下腳步,然後把身子藏在轉角後麵,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輕輕抽出腰間長劍,精鋼長劍輕聲低吟。


    燈火閃爍,一個影子忽然出現,腳步聲近在咫尺,白青山舉起手中長劍,用力握緊,一條龐大的鱷魚出現在眼前,白青山有一瞬間的驚愕,然後,他猛的斬出一劍,劍鋒直取大鱷魚脖頸。


    怎麽會是一條鱷魚?這是他的想法,也是他的恐懼。


    大鱷魚顯然吃了一驚,一瞬間,劍鋒貼住大鱷魚的脖頸,大河流域的王者卻猛的向前突進,劍鋒劃在大鱷魚後背的硬甲之上,大河流域的王者毫發無傷,白青山卻驚叫一聲,大鱷魚的腦袋撞在他腿上,他下盤不穩,迅速的向前跌倒,古龍王猛的一甩頭,白青山整個人在空中轉了一圈,然後跌倒在地。


    “別動,”白青山摔倒在地,剛想起身,大鱷魚的利爪已經扣住他的脖子,大河流域的王者冷冷的威脅,白青山整個人僵在那裏,“你是什麽人?”古龍王低聲喝問。


    “我是白青山,”白青山這樣迴答,“天師府的白青山,斬龍組的白青山。”


    “白青山,”大河流域的王者咂摸著,緊接著,古龍王用那一雙充滿奸詐與邪惡的小眼睛掃視白青山的衣服,“是裏麵那個人讓你來的?”


    裏麵那個人?是誰?他忽然想到副組長,是了,這條大鱷魚不停的看我的衣服,副組長一定也穿著斬龍組的製服!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條大鱷魚是從哪冒出來的?副組長又在裏麵做什麽?一瞬間,種種思緒湧上白青山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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