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老的須發皆白,長久的比鬥吸幹了他的精力,他感覺昏昏沉沉,偏偏又有一種出奇的清明。


    這一場該死的賭鬥,眼前所見,實在讓人驚歎、哀歎、慨歎、喟歎,總之是有意思。


    來自春蘭星的林夢蝶,老裁判在心中念叨,這段話他已喊了至少十次,印象深刻之後,他不禁去想,林夢蝶這名字好美,春蘭星是什麽地方?


    去他媽的春蘭星,去他媽的林夢蝶,趕快去死吧,趕快把這賭鬥終結吧,什麽他媽的神聖的賭鬥,我感覺要死了。


    她該死了吧?老裁判煩躁的想,他的思緒跳躍的厲害,時間在分秒流逝,遠方暗沉的水澤披上一抹紫色的飄帶,那是黎明的標誌,她該死了吧?就算她是金剛石做的,她也該死了吧?


    “哢!”


    螯鉗猛的一夾,夾在林夢蝶的肋骨上,發出清脆響聲的同時,大龍蝦桑奇慘叫一聲,螯鉗爬滿裂痕,須臾節節破碎。


    事與願違,老裁判在心中哀嚎一聲,繼續喊道:


    “第二十二合,來自江漢市的江言,”他的聲音不禁顫抖,來自江漢市的江言,這話他也至少喊了十遍,來自江漢市的江言,操你媽de江漢市,滾你個蛋,去死吧,“攻擊來自江漢市的大龍蝦大王。”


    不出意料,依舊是“啵”的一聲輕響,老裁判知道,接下來,之前剛剛碎過右鉗的桑奇,接下來就要碎掉左鉗了。


    什麽時候是個頭?他不知道,難道要龍蝦族的所有龍蝦都碎掉雙鉗?那女人的身體怎麽就這麽硬?


    神聖賭鬥進入一種有趣的循環,首先,沒有任何一隻龍蝦能傷害林夢蝶,無論他們力氣多大,鉗子多麽堅硬,林夢蝶像海中的一塊礁石,靜靜的站在那裏,管你風浪無情,隻是撼動不了她一絲一毫。


    其次,江言也一點不能傷害大龍蝦,他的拳頭綿軟無力,你很難說那是拳頭,那近乎是一種挑逗樣的動作,像是登徒子捏美人兒的臉一樣,輕輕一捏,然後感受指尖的滑膩,僅此而已。


    大龍蝦有著一身純黑色的外殼,盡管從未參與過任何一場神聖賭鬥,但龍蝦們都清楚他那甲殼有多麽堅硬,那是號稱“半羽裂金石”的鷹王都奈何不得的存在。


    用登徒子的調戲一樣綿軟的拳頭,去攻擊那堅硬的純黑色甲殼,需要多少拳才能打破?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於是,賭鬥就這樣進行下去,雙方沒有辦法分出勝負,隻有龍蝦的螯鉗不斷破碎,以至於紅色的甲殼碎片在地上累積了厚厚一層。


    已經有龍蝦感到不耐煩,開始高聲咒罵,希望結束這場無聊、荒唐、滑稽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賭鬥,但這賭鬥同時也是神聖的:


    必須將賭鬥進行下去,直到分出勝負為止。


    化龍關。


    “這麽說,”古龍王溫和的說,醜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我真該謝謝你呀,不管你是無意間闖入,還是帶著別的什麽目的,總之你救了我的兒子,我的獨子,我必須好好感謝你。”


    “我想我並沒有救他,”在他對麵,小龍女輕聲的說,她望著古龍王的醜臉,餘光卻看到,“龍門”中的火焰變換莫測,一如古龍王的口風,“不過,多謝您的諒解,我不該冒冒失失的闖進您的家裏。”


    火焰升騰變換,下一秒會是什麽形狀,誰也不能預測,誰也不敢信任,小龍女當然也不敢信任古龍王突如其來的友善,畢竟上一秒他還語氣冷冽,恨不得將她淩遲處死。


    不過,對於此刻的小龍女來說,哪怕是虛假的善意,也比任何一丁點立刻到來的惡意要好的多,畢竟她太累了,就算要大戰一場,也要讓她休息休息。


    她必須虛與委蛇,必須找到讓對方改變態度的原因,必須費盡心思的與對方周旋,否則,一旦古龍王心念突轉,她就沒什麽好果子吃了。


    “你剛剛提起龍蝦們,”古龍王說,“他們就在上麵,我相信他們可以為你作證,救我兒子的大恩人。”


    小龍女點點頭,她往上衝出“龍門”,看到塔橋上站滿了人,他們正焦急的望著化龍關的火焰,見她衝上來,他們立刻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


    小龍女不以為意,她仔細的看過去,看到身上點綴著華麗裝飾的石斑魚,有戴著頭盔的大泥鰍,還有騎著海馬的水族戰士,他們都是古龍王的臣屬。


    她還看到一堆下人,龜婆的衣服讓她感到一陣熟悉,她們穿著接近王八蓋子顏色的灰黑色袍子,看來哪裏的龜婆都一樣。


    在最角落的位置,小龍女看到那一隊大龍蝦,龍蝦統領正凝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急切。


    “古龍王陛下,”她聽到那龍蝦大喊,“我有重要消息報告!”


    “沒有任何消息,比我兒子安全的消息更重要,”大鱷魚從化龍關中出來,小鱷魚安靜的待在他的牙縫裏,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唿,大鱷魚滿意的點點頭,“不過,假如是關於我兒子的恩人了,你倒不妨說來聽聽。”


    龍蝦統領衝到塔橋邊上,本來,他臉上帶著一種急切想要揭發什麽的神情,望向小龍女的目光也滿是戒備和狠厲,不過,當他聽到“恩人”的說法,他顯然愣了一下。


    “呃,是的,”龍蝦統領說,語氣有些摸不著頭腦,“就是這個穿白衣服的人族女子,我曾在路上見過她,她……”他想說“鬼鬼祟祟”,又想到“恩人”,便說,“她來去無蹤,忽然攔下我們,她好像對生命靈液很感興趣,出於對靈液的保護,我讓她離開了。”


    “如今她卻出現在這裏,”古龍王哈哈大笑的說,那龍蝦統領慌忙低下頭,“沒有關係,河床忽然裂開,隨便什麽人都想溜進來看一看的。”


    “是的,”那龍蝦統領說,“不過,我們下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她……”


    “如果叫你們看見,她也下不來了。”古龍王笑著說。


    “是的,不過……”龍蝦統領感到一陣茫然,他不知道這位向來以精明狡獪著稱的古龍王陛下,此刻究竟是怎麽了,難道他竟聽不出問題的關鍵所在?“我們都是優秀的斥候,連我們都發現不了,恐怕……”


    他想說“恐怕她圖謀不軌”,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因為古龍王陛下已狠狠的瞪住了他,一雙小眼睛裏滿是厭惡,還帶了幾許殺意。


    “沒什麽恐怕,”古龍王的聲音沒什麽波動,但熟知他脾氣的人,此刻都已低下了頭,“這位美麗的白衣女子是救我兒子的恩人,僅此而已。”


    恐怕?恐怕我想摘下你的蝦頭,看看是不是像傳言中那樣,龍蝦一族的腦子裏都是屎。


    這是古龍王內心真實的想法,當然他不能說出來。


    “是的,陛下。”就算龍蝦統領的腦子裏都是屎,這個時候,他也知道事情不對,不管陛下有沒有意識到那女人圖謀不軌,他該盡的責任都盡到了。


    小龍女沒有什麽想法,是的,沒什麽想法,事情不能更糟了,現在她已確認,這該死的大鱷魚就是那自稱古龍王的狂徒,我真幸運,她想,前腳剛踏入人家的地盤,想著無聲無息的探聽情況,後腳就被架在火上烤。


    她不認為那該死的狂徒真拿她當什麽恩人,看他那雙邪惡的小眼睛吧,隻要稍微多看幾眼,任何人都能意識到,這種東西口中的“恩人”和“死人”是沒什麽區別的。


    不管怎樣,小龍女必須虛與委蛇,她與大鱷魚說話,心底保持戒備的同時,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迫不及待的吞吐著靈氣。


    她看到天邊的一抹紫色,這裏的天,也就是水澤頂端的一道白弧,小龍女知道,當那白弧被紫意侵染,黎明便踏著小碎步慢慢到來。


    “恩人,”大鱷魚說,這時,他們正往古龍王的宮殿走去,“你受了傷,需要療養。”


    “你兒子也是。”小龍女瞟了小鱷魚一眼,發現他也正望著自己,眼神定定的。


    她忽然感到一陣害怕,與大鱷魚這等兇神在身旁帶來的害怕不同,那種害怕從心底緩緩溢散,發出某種香酥的氣息,她蒼白的臉上頓時多出一抹紅暈。


    “我會給犬子療傷,”大鱷魚說,“也請恩人好好養傷,我會給你整片河域最好的療養環境。”


    “多謝,”小龍女說,“希望他可以和我一起。”


    她再度把目光投向小鱷魚,發現他羞澀的低下頭,緊接著又望向自己的父親,臉上帶著祈盼的表情。


    小龍女深吸了一口氣,心底的害怕越來越濃,然而這害怕並不沉重,反而給人一種輕靈的感覺,仿佛要將人的魂兒托舉。


    當然,她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並不是為了那奇異的害怕,而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


    她很聰明,盡管涉世未深,許多事情還是無師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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