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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這兩天幾乎粘在身邊寸步不離,睡覺都用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捧著我的臉不肯鬆開。我一麵笑他,一麵心裏滿滿的幸福感。孩子是上天送來的天使,是真的。


    周日下午,手機嗚嗚的震動驚醒了午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時,聲音還帶著啞啞的睡意。


    但是很快就醒了。


    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窗口的綠樹被夕陽的餘暉照的葉片閃著光。從家裏的二層樓望出去,正是好看。


    你帶喆喆先去吃魔法廚房吧,我同學說找我有事,早了我就去找你們匯合。


    誰呀。


    燕子。


    燕子是我的大學同學,老公知道的。


    我打車去了約定的地點。新開的shoppingmall,三樓的咖啡廳的一個小包。


    我一眼就看到安靜坐在位子中美麗的婦人。


    她微微欠身,慈祥的微笑著,看著我拉椅子落座。


    阿姨。


    我打招唿的聲音刻意的平靜,但是我自己都聽到些許顫音。


    岩岩,好久不見。


    我一直不是個會說好聽話招長輩喜歡的。除了應對,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麽突兀的給你打電話,希望你能諒解。


    那天晚上,在醫院。我們兩個撞在了一起。


    我心下一驚。原來如此。


    阿姨,我那時候,我……沒注意。


    不,沒什麽。你低著頭,但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我抬起頭看著她。


    一晃許多年過去,如今恍惚的讓人覺得不真實。她眼光溫和,眼角的魚尾紋如刻畫的一般。以前就覺得師兄長相肖似媽媽,年華輪轉,在她美麗的臉上,依稀能看到師兄的影子。


    師兄,好些了吧?


    嗯,在家裏養著,你不用擔心。他就是不肯聽我的。


    岩岩。


    嗯?


    她停了停。


    我靜靜的看著她,想不出她要說什麽。


    我是覺得,也許,你的話,他肯聽一聽。


    我看到她臉上的無奈和懇切。


    可是我很迷茫。


    我並不知道你們分手的事……是他們導師把電話打了過來……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他滿屋子都是酒瓶,還有很多分散包裝的藥片,後來知道,都是鎮靜類的藥物。


    他上高中時候跟那個叫劉洋的談戀愛,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他應該是那時候就病了,隻是一個人扛,什麽也不肯跟我們說……


    後來他帶你迴來,我跟他爸看著你們倆,心裏麵開心的跟什麽似的,我們以為他終於找迴了自己的生活……


    可是,你們剛迴去,我們再見到他,竟是那種光景。


    他用酒送服那些鎮靜劑,他那分明是……


    我沒想到,我的孩子也會到這一步。醫生給他灌藥的時候,他手心裏緊緊地攥著什麽東西,扒開看,是一條小小的鑰匙。


    他反複催吐完,依稀有了些神誌,嘴邊嘟嘟噥噥的,我湊過去聽,他是在叫你。


    可是等他真的醒過來了,說什麽也不許我們去找你。


    他是個悶葫蘆,他不想說的,撬也撬不出來。


    我們不明白,你們兩個那麽好,怎麽又突然……


    他看我們非要找你,才撬開牙縫,說了劉洋的事……


    再後來,我們偶然發現他不吃藥根本睡不著覺,去了醫院。醫生說,他以前靠意誌力征服了抑鬱症,但這次,他的信念和支撐坍塌了……


    阿姨說到這裏,用桌麵上的一張紙巾輕輕揩了揩眼淚,眼光悲戚的看了看我。我雖然被這故事衝擊的有些麻木,也明白她說的信念和支撐,是什麽意思。


    他的導師很看重他。休學了一段時間以後,他讓她的女兒幫著在國外申請了學校,章衡在國外邊讀書,邊接受抗抑鬱治療,別的都還好,隻是他酗酒嚴重的傷害了他的身體,尤其是他的胃……


    這些年,他一直一個人。


    我也沒有別的奢求。我就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吧。可是這次他又……


    我接到電話,心都提到嗓子眼。


    在醫院門口看到你,我突然就明白了。


    他最近這段時間跟以往不一樣。


    我總是看見他發呆,煙也越來越徐。


    過了這麽多年,阿姨知道這時候跟你說這些,是阿姨自私。可是,阿姨看著他,阿姨實在是怕了……


    酗酒,抑鬱症……


    我的師兄,是最最英俊,最最優秀的,他站在那裏,別人連他一個指頭尖都比不上。可這些慘痛的我全不知曉的過往,怎麽會與他相關?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此時抱歉,早已毫無意義。


    而阿姨的請求,我隻覺得難承其重。


    我曾經以為,是他做了選擇。


    一時兩個人相對靜默。手邊的一杯咖啡早涼透了。


    包廂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個高大的男子,掠過我身旁,展著雙臂撲到了坐在對麵的阿姨身上。屋內兩個人本都沉默著,這個變奏著實嚇人一跳。


    偏偏來人帶著棒球帽,臉上還捂著一隻大大的黑色口罩。我在座位上唬得要站起來。


    阿姨的表情先是跟我一樣,但轉瞬就平靜下來。她一麵貌似嫌惡的拍了拍來人的背,一邊掩不住的笑起來。


    臭小子,你是要把我嚇出心髒病來麽?


    我緩緩坐迴椅子上,靠著椅背調整心情,這一場相見歡暫時衝淡了之前彌漫一室的愁雲慘霧。連我一個外人也禁不住跟著感受到一些歡喜。


    阿姨一邊迴抱這個大男孩兒,一邊抬起頭看著我。她盡力向我展露一個笑容。


    讓你跟著受驚了吧。這是我的外甥,不大不小的是個明星,這身打扮,也是不得已為之。


    大姨,我是演員,演員!


    來人一邊除下裝備,一邊嘟囔著加重語氣反駁。


    我卻再次愣住了。雖然隔了很多年,但是這個聲音……


    情勢使然,已是避無可避。我大概是時運不濟,但凡欠下一點債,總是要加倍奉還。


    轉過身來站在我麵前的,不是容一還能是誰?


    他的表情如果用溫度計來測量的話,大概要從37攝氏度直線下降。我看到他慢慢閉上了開懷笑著的雙唇,慢慢的抿緊成一條線,最終嘴角微微向下,甚至還咬了一下後牙。


    阿姨也注意到了他的變化。


    你們,認識?


    不認識。


    我正不知如何迴答,容一搶先一步開口。


    我麵上尷尬,隻好低頭不做聲。


    容一拉了椅子坐在阿姨身旁,在阿姨看不到的角度,麵無表情的直視著我。


    岩岩,別介意,他們做演員的,行程緊張,好不容易能見一迴,時間上跟咱們衝撞了,我想著,也不是外人,就這樣安排了。


    阿姨,我能理解。


    不是外人?


    容一的疑惑宣之於口。


    是了,我記得容一說過,他像姥爺,師兄像媽媽,他們是同一個姥爺,怨不得如此相像。


    阿姨似略有些為難。大概是不知道怎麽向他介紹我吧。


    我是章衡的,校友。


    校友?


    容一用眼神打量著我。他的不友好顯而易見。


    你不會就是那個,讓他在國外一待十數年的那個人吧。


    小一,不許這麽沒禮貌。這是大姨的客人。


    容一沒理會長輩的阻攔,眼神狠戾的盯著我。


    阿姨很尷尬,隻有我知道,他不止是為章衡抱不平。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也不是好時機。


    阿姨,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你們難得見麵,我就不多打擾了。您的話,我會好好考慮。


    阿姨歉意的看著我。


    也好。這孩子平時不這樣……


    沒關係的阿姨,關心則亂,我懂的。


    我拿起手邊的背包,終於走出這間讓我幾乎要窒息的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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