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來了,漫山遍野的鮮花恣意綻放,爭先恐後地將積聚了一整個冬天的怨氣宣泄出來,攪得這個空氣中再也沒有了一絲的清新味道,都是蕪雜的花香。


    張緣一坐在門檻上手裏拿著一封信,獨自發呆,目光呆滯。斑駁的陽光灑在他滿臉胡渣的臉上就像是一個頹廢的廢物。


    那封信是張道靈寫給他的,如今算是遺言吧。


    信上如是寫到:


    “徒兒張緣一,很抱歉師傅的不告而別,也請你不要怨恨師傅,師傅也沒有辦法,有些事情必須要去處理,往後的日子可能再也不能陪你度過了。


    你這小子長得也太快了吧,一眨眼的工夫就跟師傅一樣高了,想來原來咱們已經一起生活了三年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不要因為我的離去難過,你的日子還很長還有很多的路要走,你見到的東西還是太少了,還有很多美好的風景沒有見過,還有很多美好的人不曾相識,如果人生少了這些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所以忘了師傅,自己走下去吧,去看看真正的劍仙風姿,看看讀書人的意氣風發,看看沙場的恢弘場麵!


    如果覺得不知所措,那就帶上師傅留給你的地圖,去了書院你自然會知道往後的路怎麽樣。


    師傅常說你長不大,其實你小子是長得太快了,哪裏有你這樣的孩子,短短三年就長成了大人的模樣,做起事來滴水不漏又成熟穩重。


    隻是師傅不習慣,眼看著你在眼皮底下竄上來,恍惚間還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孩子,一時間改不了口了。


    還記得最後一次想要摸摸你的頭,還是放下了手,最後一次想要賞你板栗,你把手拍開了,我知道我的徒兒真的已經長大了,完全不給我反應的機會。


    但是既然長大了那就要承擔起大人該擔負起的責任。


    上次那件事情師傅先向你道歉,你沒有錯,保護自己身邊的人沒有錯。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做事情不要太過魯莽,有些事情不至於到取人性命的地步那就坐下來好好談談,人命是一個很大的事,不是簡簡單單棺材裏一趟那麽簡單。


    記住你要好好保護蘇酥,千萬別讓她受傷,這是你作為哥哥的責任。


    還有要和章先生打好關係,我知道你對他一直有怨言,但是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有什麽修行上的問題,或者是遇到難以解決的棘手事情都可以找章先生。我和他說過了,他會幫忙的。


    你先在小鎮待上兩年,等到兩年過去了,就拿著師傅留給你的乾坤袋遊曆去吧。


    希望我的徒兒以後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活得瀟灑精彩不失希望!”


    信不長但是張緣一翻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自己遺漏掉師傅的一個字。但其實他向來過目不忘,又怎麽會看漏什麽呢。


    看完信,他依舊坐在門檻上,拿出一把小刀子,將臉上的胡渣全部剃幹淨,沒有迴頭說道,“蘇酥我餓了,想吃糕點。”


    躲在門後的蘇酥心裏一喜,趕緊跑去廚房,邊跑邊開心地說道:“好的!要什麽都有!”


    他又迴房間,洗了一把臉,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整個人清爽多了。


    等到到了正堂,蘇酥已經把飯菜都都端到桌子上了,各色各樣的菜品一應俱全,擺滿了整張桌子。房間內都是飯菜的香味迴蕩。


    好久沒有看到這麽多的菜了,張緣一拿起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就開始埋頭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小聲讚歎道:“好吃好吃。好久沒有嚐到蘇酥的手藝了,看來精進了不少啊。”


    蘇酥就在旁邊看著張緣一滿頭吃飯,自己也不動筷子,是不是倒水給張緣一防止他噎著,她的臉上都是淡淡的喜悅。


    張緣一吃完一碗,蘇酥趕緊給他添飯,一碗接一碗,結果滿滿一桌的飯菜愣是給張緣一消滅趕緊了。


    待吃完了所有,張緣一摸著鼓出來的肚子,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還要吃嗎?廚房裏還有很多的糕點,不夠我再去拿。”蘇酥問道。


    張緣一擺擺手示意不需要了,蘇酥這才作罷。


    他開口說道:“再過幾天我們重新開鋪子,你這幾天準備一下食材還有備一些糕點。我就去重新搭房子。”


    蘇酥開心極了,這些日子裏她每天就在屋裏麵研究新式糕點,為得就是等到張緣一出來好讓張緣一能夠心裏好受一點,如今重新開鋪子,這些糕點也有了用武之地了。


    張緣一真的很想馬上就離開小鎮,調查師傅的死因。張緣一問了章適無數次這件事情,但是章適都緘口不語,不做迴答。


    師傅在信上說要他在小鎮待夠兩年才能離開,這個師傅對他的最後要求他必須要做到。


    清心齋的重新開張進行得如火如荼,隻花了兩天功夫就完成了。


    開張的第一天,小鎮上的熟客就紛紛湧來,光顧生意。


    “你這點心鋪子,怎麽才開了沒幾個月就關了啊?一年多過去了,我家小寶啊就一直嚷嚷著要吃糕點,真的糟心的很。”


    “這次總不會莫名其妙就關門了吧,下次關門提前說一下,我多買點備著。”


    “別家的糕點都做不出你家的味道來,又不像你家那麽良心,價格便宜公道,你們不在真的不知道買些什麽才好。”


    ......


    大多都是一些鄰裏街坊的客套話,張緣一都笑容滿麵一一應付過去,但是也有個別人卻不是為了糕點而來的。


    有些年輕的姑娘捏著張緣一的胳膊,說著一些想死你了之類的莫名其妙的話,又或者是一些單身漢一直往裏屋瞧看,問著蘇姑娘呢。


    搞得張緣一一個頭兩個大,完全照看不過來。


    不過也情有可原,張緣一本來就是個英俊的帥小夥,可能在樣貌這方麵也隻有在道士陳道玄和白臉兒伍學年麵前才會遜色半分,但是其他的男子還真沒見過能和陳道玄比樣貌的。


    至於蘇酥那就更加不用說了,天生的美人胚子,不僅僅是樣貌那麽簡單,氣質也是世間獨有。


    特別是小鎮上的人都知道兩人是兄妹關係,那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女的找張緣一拋媚眼,男的向蘇酥吹口哨,簡直不要亂。


    每天路過店鋪的人大多數的人都是心思不正想入非非的年輕人,反倒是真正想要買糕點的在少數,不過這些來看兩人的總不好什麽都不買就來湊熱鬧吧,也會不時的捎上一點點心離開,一定程度上也帶動了點心鋪的生意。


    張緣一無所謂,送上門來的冤大頭樂見其成,至於蘇酥,早早地就被張緣一囑咐過了,不要出來,他在外麵應付客人,蘇酥就在裏麵做她想做的事情,偶爾沒有客人了就聊兩句,反正也就一麵木牆相隔,說句話誰都能聽得到。


    剛開始的紅火情況沒有持續幾天終於消停下去了,張緣一的心裏總算是稍微安靜了一會。


    現在的他還和以前一樣,練功之餘就拿師傅留下來的書籍看,二十四史他早就看完了,現在看一些關於三教的書籍。


    這天張緣一還在看書,鋪子前麵來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來兩份茯苓夾餅。”


    “好咧!”張緣一放下書,迴答道,抬頭看到的卻停住了,他疑惑地說道,“周元?”


    那年輕小夥子一身的書生氣質,點點頭說道:“張大哥好久不見啊。”


    以前還是叫緣一哥的孩子周元,現在已經變成改口張大哥的書生周元了。


    原來在時間的蹉跎下,大家都在長大。


    張緣一走出鋪子,比劃了一下周元的頭,說道:“好小子,都快要趕上你大哥的個子了。”


    周元笑著說道:“還早呢,不是還有大半個頭嘛。”


    那也是很驚人的長高速度了,張緣一揉了揉周元的頭,笑著說道,“咱們進去坐,這麽久沒見了,要好好聊聊。”


    張緣一把剛才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周元,朝著裏屋喊道:“蘇酥啊,再拿張凳子出來!”


    蘇酥拿著凳子出來,看到周元臉上也出現驚訝的表情,她放下凳子趕緊迴去說道:“我再拿點糕點過來,你們等著啊!”


    再次出來蘇酥手上端了慢慢一盤的糕點,各種各樣都有,還有一壺茶水。


    要是以前的周元此時可能會來一句“我媳婦真能幹”之類的葷話。


    但是現在的他斯文安靜而且講規矩多了,不僅幫忙端茶,結果糕點的時候還說了一聲“謝謝!”


    完全看不出來是當年那個混世魔王。


    張緣一十分高興地說道:“趕緊嚐嚐你蘇酥姐做的雲片糕,新式糕點絕對沒吃過!”


    周元嚐了一塊,迴味無窮讚歎道:“好吃還吃,確實是好些日子沒有嚐到蘇酥姐的糕點了,還是好吃得很!”


    “那必須的!什麽都能丟但是廚藝不能丟!”張緣一說道。


    周元又吃了一口雲片糕,笑著說道:“有理有理!”


    張緣一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最近在書院過得怎麽樣了?”


    當初聽蘇酥說周元已經認錯了,他就想知道周元的近況,現在總算是有機會了。


    周元微微一笑說道:“過得很好,每天都有好好念書,都有聽先生的話。”


    蘇酥這時候插嘴道:“哥哥你不知道現在周元可是個名人了,玄陵的科舉上大發光彩,雖然沒有多得什麽名號,但好幾個主考官都直言將來必成大器。現在可是咱們鎮子的寶貝一樣,鎮長隔三差五就去拜訪,就是想要好好沾沾這位未來的大器之才啊!”


    這些話倒是卻有其事,周元其實也就是湊個熱鬧,本來想著提前適應一下科舉考試,也好在以後不會太過於緊張,誰知道這次的考試內容居然剛好符合他的胃口,就隨手寫了一些別出心裁的內容。被主考官看到後,極為欣賞,還多次告知他要繼續努力,來年再拚一拚未來的文壇上必有一席之地。


    說來真的是龍生龍鳳生鳳,當年周元父親周念顧也是在科舉考試中一鳴驚人,從一個泥腿子,貧寒學子搖身一變,榮登天子堂,現在迴到京城後勢如破竹官位一升再升已經隱隱有成為第三方勢力的勢頭了。


    如今周元亦是如此被主考官欽定的未來大器之才。


    誰又能想到就靠著那個黃臉婆老婦人,竟然還真的培養出了這麽兩個讓無數人羨慕的兒孫,鎮裏的人都在感歎真的是祖墳冒青煙啊。


    張緣一拍了拍周元的肩膀,說道:“行啊你小子,越來越有出息了!”


    他其實是想說不要心浮氣躁,再熬兩年再去試試的,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


    周元羞赧地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


    他又喝了一口水,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張大哥,當年的事是我錯了,我已經改正了......”


    張緣一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今天不聊這個。”


    他能迴答周元的話,邀請周元進來,本身就是一種表態,對於當年的事情他已經釋懷了。


    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再也不會再教導任何人什麽道理了,他沒有資格。


    一方麵是害怕自己講不好,另一方麵是害怕自己做不到,一旦自己做不到卻要扯什麽大道理那就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言行不一的偽君子。


    他也不想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去評論某一個人,做好自己就好了。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心聊著,直到天色黑了才互相道別走了。


    ——


    現在章適也時不時會來光顧清心齋的生意,自從師傅走之後,張緣一倒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對章適抱有什麽偏見了,關係緩和了很多。


    章適從遠處來到清心齋,說道:“老樣子來一份。”


    每天章適都會在去書院教學的路上和放學之後來這裏買一點糕點,一點是在書院教學累了的時候吃的,還有一點是迴家當點心吃的。


    每天的樣式都一樣,早上是一點棗泥酥、豌豆黃,晚上則是兩份肉絲糕。


    蘇酥做的糕點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家都會做的糕點,但是也有一些是她在蘇家時嚐到過的,屬於一般人家嚐不到的。


    除了棗泥酥、豌豆黃和茯苓夾餅三樣被譽為“清心三絕”外,還有羊羹、一口酥、龍須酥、燕餅、脆皮餅、青團、桂花糕、綠豆糕、肉絲糕和蜂糖糕,雖然比不得縣城內的糕點鋪子,但是在這個珠寶鎮已經足夠品類繁盛了,供應小鎮人的胃口已經綽綽有餘了。


    張緣一按照老樣子給章適包了一代棗泥酥和豌豆黃,遞給了章適。


    章適也不多說什麽,拿著就往書院走。


    張緣一在後麵輕輕吆喝道:“先生慢走啊!”


    章適輕輕一笑,“還真像個當夥計的樣子。”


    等到中午時分,章適拿出那袋糕點時,發現裏麵莫名多了一塊青團,這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清明節啊。


    清明時節吃青團子是早就有的習俗,青團子油綠如玉,糯韌綿軟,清香撲鼻,吃起來甜而不膩,肥而不腴。


    現在很多縣城都不太在意這些習俗了,但是像珠寶鎮這樣的小鎮還依然保留這這份習俗。


    收攤迴家的時候,天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


    張緣一和蘇酥趕緊跑迴了家,還好沒有淋得太嚴重。


    “蘇酥你先準備晚飯,我先出去一會。”他囑咐完就自己拿著傘跑出去了。


    等到再次迴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捆黃紙,是給張道靈的。


    清明時節本來是要在墳塚上燒紙的,但是張道靈並沒有墳塚,那就隻能在門口燒紙了。門口燒紙也就是寓意一個讓死者能夠看著光找到迴家的路,不至於變成鬼魂野鬼。


    “蘇酥啊,你出來一下,給師傅燒紙了。”張緣一一邊喊,一邊拆紙。


    “哦!來了。”蘇酥從裏麵出來。


    就在這時一陣大風刮來將剛剛拆開的黃紙全部吹起,一時間滿天黃紙飛舞。


    張緣一和蘇酥趕緊去奪那些飛在天上的黃紙,但是這鬼天氣好像有意要與他們作對,風越刮越大,黃紙越飛越高,怎麽抓都抓不到,不一會兒兩人都在大雨中淋得像兩隻喪家之犬,狼狽不堪。


    蘇酥一個女孩子性子本就比較弱,這麽一來急得掉下了眼淚,張緣一手搭在蘇酥的肩膀上安慰道,“算了,我再去買一點來。”


    “可是......”


    可是這是燒給師傅的,就算再買一捆,這一捆也是本來要燒給師傅的。


    就在兩人都要絕望的時候,章適來了。


    他站在雨中,不打一把傘卻沒有一絲雨水落在身上,風雨自行退散。他手指微微一點,剛才飛向天空的黃紙都重新聚攏迴來,而且不僅迴來了,連上麵的雨水都被分離出來了,又是一堆嶄新的黃紙。


    章適拿著這堆黃紙,走到大門口說道:“燒個紙都這麽不小心。”


    又是手指一點,兩人被雨水淋濕的衣服也瞬間幹了,“收拾幹淨!”


    兩人趕緊整理起衣容,待張緣一整理好了,章適把黃紙交到張緣一的手上,“你是他的徒弟,你先燒。”


    張緣一取出火折子,捏起幾張黃紙蹲下了身子,點燃了第一張黃紙,嘴上小聲說道:“師傅,徒兒張緣一來給您燒紙了。”


    燒紙的時候要儀容儀表整潔莊重嚴肅,由最親的人燒第一份,嘴上要念叨祭拜者的名字這些都是規矩。


    章適和蘇酥也拿起一遝黃紙,放入火堆中。


    “張道靈,好友章適來看你了。”


    “師傅,徒兒蘇酥給您燒紙了,下麵走好啊。”


    一遝又一遝的黃紙,就像飛蛾一般在火堆裏被燒得粉碎,在空氣中掙紮著發出耀眼的火光,最後又化為了黑色的粉塵消失不見。


    等到所有的黃紙都送進了火堆之中,火焰還沒有熄滅,章適和蘇酥都進屋了,張緣一一個人站在門檻上看著門外,久久不願離去。


    直到蘇酥在裏麵唿喚張緣一,最後一點火光也湮沒在夜色裏他才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迴到了屋內。


    他們都說在家門口燒紙是為了給死去的人指引方向,可以就著火光找到迴家的路,不會淪為孤魂野鬼,燒紙的人還可以看到死人的靈魂。


    但是師傅我在門外看了好久好久,找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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