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蕭皇後的寢宮。


    蕭皇後是一個傳奇的女子,當年玄陵還沒有建國,連一個小國都說不上。朱璋看準時機發動起義,從一個小小的地方官一路上招兵買馬,不斷擴大隊伍,靠著一場場大戰,殺出一條堆滿屍骨的血路,最終花了五十年推翻了前朝大梁王朝,建立了玄陵國。


    這其中有過人心的背叛,險些丟了性命,有過決策的失誤,差點翻不起身,滿盤皆輸。這五十年裏有過太多的磨難挫折,數不勝數!


    在這一段最艱難的時光裏,在朱璋身邊的除了一個大皇子朱柄,十五歲就披甲上陣了,還有一個陸文海在一旁出謀劃策,帶著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打江山,還有一個就是蕭皇後了。


    矢誌不渝的跟隨,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怨言,上不了戰場,那就待在後方打理朱璋的生活起居。一個本來還年輕的女人,十多年的沙場奔走下來,整個臉都粗糙發黃,再不複當年一點光彩。


    朱璋稱帝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立她為皇後,眾將士也沒有敢說一句不同意,畢竟這些年蕭皇後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裏,如果不為她立後,反倒是要激起一堆人的不滿!


    蕭皇後確實比不上那些年輕女子漂亮,如今的她已經有近五十歲樣貌了,雙鬢開始斑白,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她真的已經不能說得上美了,要不是骨子裏積澱下來的威嚴氣質,還有一身的華貴服飾,隨便放到街上指不定要被人當成普通村婦來對待。


    蕭皇後年紀上來了之後就喜歡一些安靜養性的玩意,比如說釣魚,所以朱璋皇帝為此特地為她在坤寧宮挖了一個小湖供她玩樂,又在其他幾個行宮也建造幾個釣魚台,每次出遊都要帶著一起去釣幾條小魚兒。


    李夫人剛剛到蕭皇後正坐在小湖邊釣魚。


    今天的蕭皇後穿著一件略顯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用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反而還給人一種清雅不失華貴的感覺,外披一件淺紫色的敞口紗衣,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腰間係著一塊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氣。


    她此時手裏拎著一根翠綠的青竹釣魚竿,在旁邊放著一壺酒,倒不像是一個皇後反而像是一個江湖女子。


    為了不打攪蕭皇後的雅興,李夫人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就靜靜地等待蕭皇後的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蕭皇後的魚竿一動,她雙手輕輕一提,一條鮮活的鯉魚被她從水中釣起,激起一串串漣漪。


    她把鯉魚放進一個小缸內,繼續下餌料,再次將手中的鉤子甩如水中。


    “說吧,來找本宮什麽事情?”蕭皇後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李夫人,仍然自顧自地注視湖麵。


    李夫人先是行了一個禮,“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然後走到蕭皇後的身邊,開口說道:“臣妾今日來是有要事懇請皇後娘娘答應。”


    蕭皇後依舊看著湖麵,說道:“說,本宮聽著!”


    李夫人端正了一下身子,這湖邊到處都是小石子,站著怪吃力的,她說道:“臣妾想要娘娘下旨召迴我哥哥李暄。”


    整個朝廷都知道玄陵有一位軟飯總兵將軍,靠著自己的姐姐上位,從一個小小的都司連跳兩級上位總兵將軍的位置,打仗怕死且不說帶的兵也慫的很,玄陵向來以驍勇善戰聞名天下,李暄帶出來的兵卻是個個貪生怕死,也就淪為了所有玄陵將士恥笑的對象。


    “這事你和本宮說有什麽用,要和皇帝陛下說啊。”蕭皇後迴答道,“而且你把他召迴來幹什麽,雖然說帶兵是差了點,但是我玄陵將士眾多,隨隨便便養個廢物總兵將軍還是沒有問題的。”


    蕭皇後說話毫不留情,一字一字地廢物說出口,完全不理會李夫人的神情。


    李夫人也不在意這些,繼續說道:“這件事隻有您開口才有用!臣妾懇求皇後娘娘答應!”


    “嘖!”蕭皇後有些不耐煩了,放下魚竿,第一次看著李夫人,說道,“你到底想幹嘛?”


    李夫人見此也不再神神秘秘,彎下腰在蕭皇後的耳邊說出心中所想。


    饒是蕭皇後這樣的人都忍不住震驚了一下,不過又很快收斂了神色,她看著李夫人說道:“你倒是心狠,本宮這輩子見過的女子裏麵做得出這事的你是一個,還有已經走了好些年頭了。”


    李夫人再次行禮,“請皇後娘娘成全!”


    蕭皇後擺擺手,說道:“知道了,你走吧,本宮還要繼續釣魚呢!”


    李夫人行禮一個禮慢慢退下了,出了坤寧宮,李夫人抬頭看了看天邊緩緩升起的朝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好了,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李暄啊,你可要爭氣好好活下去啊!”


    她的臉上前所未有的釋然,仿佛第一天進宮一般。


    等到李夫人走了許久,坤寧宮內走出一位文臣走到蕭皇後的身邊,那文臣頭發花白,眼睛稍稍閉合竟然看不出是不是睜開著的,“你打算如何?”


    居然有人敢直唿玄陵皇後娘娘為“你”,簡直匪夷所思,特別是蕭皇後顯然沒有在意甚至習慣了一般,她沒有迴答,反而自問自答道:“你說她的心思陛下會不會知道?本宮看陛下也都明白吧,來不來找我結果其實都一樣的,隻是更加保險了而已。”


    白發文臣明白了蕭皇後的意思,就是決定幫她一把了,蕭皇後繼續說道:“自從五皇子朱楷出身了之後,皇帝陛下就再也沒有一個子嗣出世了,所有人都以為是皇帝陛下老了,但是他們哪裏知道這其實是陛下自己不想要了。”


    這就很有意思了,且不說普通家庭都希望著兒孫滿堂,帝王之家更是講究一個百子千孫、枝葉碩茂,居然還有皇帝不想要孩子的。


    蕭皇後看著湖裏的魚兒發呆,喃喃道:“我就是看著她有點像她,心裏有愧。”


    說這話的時候蕭皇後第一次稱唿自己為“我”,悵然的表情下有著濃重的傷心。


    白發文臣麵無表情,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前麵的路還長呢!”


    蕭皇後噗嗤一笑,“陸狐狸,咱們現在再說路還長已經不合時宜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了!”


    沒錯這位白發文臣就是當今玄陵太師陸文海,一個跟著朱璋皇帝一起征戰四方,出謀劃策的老謀士。


    陸文海也陷入了迴憶,那雙看不出是睜開還是閉著的眼,有一滴晶瑩的淚水沾在睫毛上,年輕的時候點燈看軍書,看地圖,落下了這麽一個壞毛病,總是無故會流淚。他聲音細微地說道:“是啊,咱們都老了。如果不是有那些所謂的仙丹續命,咱們早就入土了。”


    當年的我還是一個跟在你身後奔跑的小小少年,如今歲月已經帶我趕上了你的步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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