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張緣一醒來天色已經黑了,外麵燈光漸次亮起,開始有了別樣的熱鬧。夜晚時分的龍灣島最是熱鬧非凡,比起蒼梧城的滿街小販扯嗓叫賣,這裏卻是以燈火通明、人潮如流為主。朱治文頭戴一頂黑色豹皮帽,身穿一襲緋色虎首麒麟篆文錦袍,腰間配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金龜錦囊,那樣光彩照人,引得街上不少妙齡少女迴頭偷偷瞧看。張緣一也換了一件衣裳,再不是以道袍示人,換了一件雪梅白色長袍配合上他本就白皙的皮膚也別有一番朝氣。老鄭依舊如故粗布麻衣,還是一眼看出主仆之意。張道靈則是簡約為主,不著一件配飾,光光一件黑色長衫,就連頭發都是隨意披散,但是又不會給人邋遢之感,隻覺得仙氣十足,超然出世。


    走過許多地方,眾人都沒有停留,朱治文在前麵帶路,看來早就有所打算了。朱治文在這大街之上看來是小有名氣,不斷有人向他招唿,朱治文也都一一頷首示意,禮數盡到。四人在一幢高樓麵前停下,這樓燈火通明、火紅的燈光照耀一片天空,又有無數緋紅絲帶羅裙掛在房簷之上,清風吹拂不斷飄搖,美顏極了,顯得旖旎萬分。


    “咱們到了!”朱治文指了指上麵的牌匾,“就是這裏‘翠雲樓’!”


    “咳咳!”張緣一差點沒有一口老血吐出來,麵色尷尬道,“朱兄這?這是青樓吧。”


    “正是!”朱治文卻沒有急於解釋,而是自顧自的走上前去了。


    那樓下老鴇老遠就看到有一清朗俊美的公子走上前,眼裏登時就笑開了一朵牡丹花,忙忙地迎上去,甩動著手裏的那塊香氣撲鼻的帕子,扭動著腰肢,帶著極其誇張的諂媚語氣道:“怪道今兒我的左眼皮老跳呢!原來是朱公子來了呢!朱公子趕緊裏麵請,今兒是聽曲呢還是設宴啊?”


    說著這老鴇又捏起繡有牡丹的小帕假意擦拭眼角本就沒有的眼淚,幽怨地道:“朱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沒有來過了,樓裏的姑娘的想你的緊呢!”


    一聽這話在旁邊的張緣一臉色更加怪異了,心道:“這朱兄還是個老常客啊,完蛋了進了賊窩了!”


    這些反應朱治文全都看在眼裏卻假裝沒有看見,而是繼續與老鴇攀談:“孫媽!您就別和我耍這些貧嘴了,還是老樣子畫眉姑娘的琵琶,雪茹姑娘的七弦琴,再來幾個招牌小菜,今個我帶了朋友來,可別讓我難堪!”


    孫媽一個挑眉白了一眼,“什麽話啊!我這裏會出什麽茬子,放心保證萬無一失!”


    朱治文招招手說道:“張前輩,張兄我們進去吧。”


    張緣一哪裏肯啊,這些東西在那本《百工圖》他都是有看過的,知道這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來這種地方他成什麽人了啊?


    朱治文看他難看的樣子,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道:“走吧,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翠雲樓雖然是青樓,但是也得分是誰來啊!”


    張緣一還是不樂意,他忙轉頭看向張道靈,眼神裏盡是不情願,張道靈微微點頭,“緣一你就進去看看吧,我看那朱公子也不是一個登徒子,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不對了,張緣一聽師傅的口氣感覺到一絲不一樣的意味。


    “沒錯,師傅就不進去了,師傅想去見幾個老朋友。記得別玩太晚啊!”張道靈轉身就走,完全不給張緣一拒絕的機會,步伐飛快轉眼就走進一個拐角消失不見。


    就這樣張緣一極不情願地被拉進了青樓,而老鄭礙於身份也沒有進樓,隻是自己在附近找了一間小茶館喝起了茶來。


    沒過多久外麵炸起一聲驚雷,大雨如期而至,傾盆大雨墜入青石板上,霎時起了許多細小的泡沫兒。秋風蕭瑟,帶著幾許近冬的寒意,吹拂紅色羅裙飄飄更顯幾分清冷。


    張緣一很快隨著朱治文上了樓,老鴇將他們帶到一間雅室之內,這雅室也無門隻是幾串朱紅珠子便做了那門簾,再一看二樓四周盡是如此的房間,隻有那餘音嫋嫋,悠悠傳出,顯然是施了法了,隔音極好。


    “兩位稍等,畫眉和雪茹姑娘都在梳妝打扮,稍等片刻吧。”老鴇屈身說道,便在朱治文的示意下退下了。


    剛剛坐下便有小廝前來奉茶,又有幾人端上幾碟小菜,無非是些花生米,瓜子之類的小食。


    沒過多久,果見一個頭戴畫眉停雪簪子、身穿櫻頭紅梅花襦裙的女子懷抱琵琶半遮麵迆邐而來。麵容清秀到不似尋常青樓女子那般濃妝豔抹,別有一番傾城脫俗之韻。又有一少女緊隨其後,雪白的束腿宋褲,配合青色頭紗,英姿颯爽的同時又給人嫵媚的神秘感,卻是不帶一物,徑自走向雅室前頭,原是那裏早就立有一把七弦琴,隻是張緣一沒有在意罷了。


    “公子今個想聽什麽曲兒?”那抱琴女子率先開口聲音婉轉動聽,倒也與這一身裝扮契合。


    張緣一對於音律一事一竅不通,倒是想說什麽也不想聽,隻想快點熬過去,省的惹是生非。他話沒說出口,就聽到朱治文朗聲道:“那就先畫眉姑娘來一曲《春江花月夜》吧,正好為我這兄弟一路奔波接風洗塵。”


    又看了一眼後麵的姑娘道:“雪茹姑娘先委屈一下伴奏一二,到時候自有你的表演。”


    那女子低眉頷首,倒也不介意。


    畫眉姑娘手指微微一動,眼神微微一低,續續彈來。


    剛開始沒有什麽出奇的,琵琶緩緩而來如同泉水叮咚,擊打崖岸,之後速度驟然加快厚重如隔窗悶雷,急切如雨打芭蕉,又陡然一轉,舒緩如綿綿細雨,悠揚如牧童婉笛。再是一連串的大雨拍地,水拍雲崖,濃稠的氣息彌漫雅室,激烈如金戈鐵馬,委婉如新房細語。


    後麵的茹雪姑娘偶爾撥弦微許,淺唱幾句,卻又極有分寸的把握火候,全然沒有搶占風頭大的感覺,恰到好處。


    殘殤酒涼,彼時西廂,玉屏風上雕鴛鴦,坐對銅鏡貼花黃,薄唇點絳,影斜雲紗窗,“梧桐葉上已三更。”反手琵琶語,弦月滿西樓,絨雪沾衣袖。魂醉依舊,江畔枯柳,搖落繁華幾時休?欲寄離愁,半身等誰迴眸?


    琵琶聲雖美,但是奈何張緣一實在是個不懂音律的白癡,看著朱治文閉目欣賞自己卻在搖晃酒杯,看著那一圈圈漩渦,偶爾看看窗外的磅礴大雨,滴打著飄動的紅布,想著好多好多的事,不由自足地站起身來,恰好此時琵琶漸漸聲低,如耳畔有清風微佛,小女子低語軟糯綿綿,不知不覺竟有一抹淚痕劃過眼角,張緣一慌忙用手擦去。


    說什麽不懂音律,重要嗎?隻要有了心事還管你不懂音律?


    一曲罷了,韻味重重,久久不能平複。


    朱治文說得對這翠雲樓確實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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