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如今隔離兩界,中心黑色的緩緩垮塌。


    就好像在天地之中,開出了一個大洞。


    天上冥殿和鬼門關聳立,酆都大帝顯現人間。


    “開!”


    天恆師叔伸手。


    虛幻的手掌拂過城池之上,指間穿透壁壘,從城內拉出了一個紙紮人。


    然而剛剛紙紮人離開泉城,站在紙紮人隊伍前頭的阿福迴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酆都大帝。


    那紙紮人便開始湮滅,紙身一點點被點燃,然後全身被吞沒。


    阿福身邊火星凝結,那紙紮人重新出現在了她身旁。


    她不願意讓對方帶走這個紙紮人,或者說不想讓對方帶走城內任何一個被奪走了命格死在這場大災的生靈。


    其收迴目光,依舊走在隊伍的前頭。


    跨過破碎的長街,朝著深淵趕赴而去。


    浩蕩綿延的隊伍,就好像是在為誰送葬。


    為陰天子?


    亦或者。


    是為自己。


    在紙紮人湮滅之前,王七郎神識掃過,看清楚了這個紙紮人的本質。


    他們沒有魂魄,沒有命格。


    但是竟然還是活著的。


    以紙為血肉,以鬼火為靈。


    “這。”


    “不會是一種新的生靈吧!”


    天恆師叔說道:“人仙可造化生靈。”


    “可黏土造人。”


    “可點物成精。”


    “要不然你以為妖是怎麽來的?一些時間生而不凡的生靈又是如何來的?”


    “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麽?”


    王七郎若有所悟,對於人仙道和因果輪迴經這種肉身成聖的法門,有了一層新的感悟。


    天恆真人卻接著說道:“但是陰天子畢竟沒有成為人仙,他也沒有重開一道掌握真正的不朽之法。”


    “這些人命格被奪,卻沒有陰天子的神仙命格和人仙之力作為依托。”


    “為萬物所不容,為天地所厭棄。”


    “他們不能修行,不能容於人世間。”


    王七郎目光再次落向城內,看著萬千紙紮人奔赴陰天子隕落之地。


    “他們要幹什麽?”


    天恆師叔卻好像猜到了什麽:“彭壽王的人仙之軀代表著永恆不朽,是仙人超脫天地之外,重開大道的象征。”


    “雖然陰天子死了,仙軀也毀於天劫之下。”


    “但是其凝聚了一半的不朽法則、大道烙印卻不可摧毀,依舊留在天地之間。”


    “他們不容於天地,便想要依托這殘破的不朽法則之上,化為這不朽法則的奴役,苟延殘喘於人世間。”


    周緣開口:“這不挺好的麽?”


    “還能夠活在這世上。”


    天恆師叔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冷笑了起來。


    “挺好?”


    “你在說什麽胡話。”


    天恆師叔仿佛有些憤怒,但是這憤怒卻不是針對周緣。


    “你可能聽不明白被萬物所不容,被天地所厭棄的意思。”


    “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和其相比,也不值一提。”


    “恐怕隻有墮入無間煉獄,生生世世不得解脫,可與之媲美。”


    說完之後。


    他又看向了下方的紙紮人,亦或者說是目光落在了阿福身上,目光有些複雜。


    “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選。”


    “或許死了。”


    “還是個更好的結局。”


    這個時候。


    王七郎的身影卻突然消失在了天上,一道流光落向了下方的泉城。


    刺骨夜風唿嘯而過,吹過街上的灰燼和塵埃,揚起這片廢墟城池的破敗。


    昨日興盛繁華還如烈火烹油,滿城歡唿重陽夜宴,明月台上美人起舞。


    今日衰敗如同秋日黃花,隻剩下一城飽含著怨恨的紙紮之鬼。


    興衰不過在一瞬間。


    阿福頂著寒風前行,所有紙人跟隨在她身後,踏著一模一樣的步伐。


    “嘩啦啦。”


    風吹得紙人身上的紙張作響。


    她卻感覺不到寒意。


    她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她感覺不到憤怒。


    她也感覺不到自己活著。


    但是不知道為何,胸膛一股不甘的執念在燃燒。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來到閻羅殿?”


    “不是說了。”


    “人人擁有來世,善者成神,惡者入獄嗎?”


    “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麽?”


    “不是說……”


    “不是說……”


    “為什麽是這種結局?”


    阿福看著遠處越來越大的深淵,黑暗占據她的眼簾,一看就知道邁入進去定然是一條不歸之路。


    但是內心的強烈不甘,或者說悔恨,卻推動著她不斷前行。


    天上一道流光,落在了泉城的城牆之上。


    王七郎看著阿福開口說道。


    “阿福。”


    “停下吧!”


    “非要萬劫不複麽?”


    “重迴陰曹地府,終有一日或許有辦法能夠解決命格被奪的隱患。”


    阿福沒有停下腳步。


    但是她的聲音卻從城中傳了出來:“不就是你們這些人把我們推入的萬劫不複麽?”


    “求長生不死,求大道永恆。”


    “贏了是自己本事,輸了代價自己受。”


    “不過是自己的欲望罷了。”


    “這不是你說的嗎?”


    “王……七……郎!”


    喊到王七郎名字的時候,阿福一字一頓。


    “你不是絲毫不遮掩自己是個惡人嗎?你不是不掩飾自己的欲望和貪婪麽?”


    “怎麽著。”


    “將自己的欲望和貪婪橫加在天地和百姓身上,如今看到這慘重的代價過意不去了?”


    “都這個時候了。”


    “你王少掌教還想要裝什麽好人?”


    “還想要讓我們感激涕零嗎?”


    當初王七郎說阿福的話,如今被她徹頭徹尾的還了迴來。


    王七郎當初說的時候,是漫不經心。


    如今她還迴來的時候,是刻骨之恨。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阿福已經站在了深淵的邊緣上。


    然後義無反顧的一躍而下。


    萬千紙人緊隨其後。


    排著送葬的隊伍,將自己葬入深淵之中。


    王七郎站在城牆之上,看著這一幕。


    久久不語。


    良久之後才轉身離去,跟隨者天上的長生仙門修士一同離開了泉城。


    深淵不斷擴大,將泉城徹底吞噬。


    好像送往了另外一個世界。


    從此以後,世間多了一座鬼城。


    其遊離在天地之外,不在輪迴之中。


    它總是出沒在遍地亡魂枯骨之地,收走世間的枉死之鬼。


    行善之人入城可得福報,行惡之人入城必遭懲戒。


    傳聞鬼城的城牆之上總是站著一個紙女,目光不舍的望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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