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戰亂連年,雖然已經被悉數鎮壓下去,但餘孽一定是清除不幹淨的。


    他們如同野草種子,起兵作亂不成反被打的無處可躲,這才被迫從母體上落下,飛揚各地紮根,生長成為不起眼的爛草根野樹皮。


    可誰也不能斷定這些草根樹皮之下究竟隱藏著多深的執念和多大的仇恨。


    此次流民暴亂,事變出的緊急,是為一股不小的動蕩力量。


    流民的數量本就大得驚人,再加上各地吃著朝廷俸祿卻臨陣倒戈的少爺駐兵,單是想想就足夠讓人頭疼不已。


    倘若再加上這些叛賊餘孽的趁火打劫,恐怕收拾起來更加困難。


    眼看著火燒眉毛,按理說他們根本沒有能夠像現在這樣瞻前顧後的時間,可不這樣不行。


    今年本就是背運氣的一年,瘟疫加上旱災,滋生出了一大批數量龐大得嚇人的流民,皇上勒令開倉放糧,糧食和銀錢流水一樣從皇宮出去,再流水一樣進入各級官員的口袋裏。


    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國庫收支滿打滿算也不過剛好能夠相抵,恐怕搜腸刮肚也隻能搜刮出可供一支隊伍下行的糧草。


    兵部尚書空有個花架子,實際上根本指揮不動這些王侯將相皇親國戚,更加不敢妄自推斷舉薦皇上該派誰南下鎮壓,誰留守王城。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誰敢妄斷該將有限得可憐的糧草交給哪一方?


    萬一那一方恰好是存著犯上作亂的心思,要迴過頭來咬上這勤勤懇懇供給他們的手一口呢?


    萬一他恰好眼睛迷了沙子,識人不清,而皇上又正好糊裏糊塗聽信了他的鬼話,本以為是壯士斷腕,卻弄巧成拙成了割肉喂虎。


    血肉雙全之軀尚且力氣不足,到時候森森白骨如何抵抗,誰又能拍著胸脯保證負得起這個責?


    文武百官各自心懷鬼胎。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內侍又尖又細的一聲叫喊,“鎮南王殿下到——”


    刹那間,眾人如同迷途的羔羊找尋到了迴家的方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門口。


    其中一半目光之殷殷感激,如同流離失所的乞丐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生爹娘。


    另外一半則眉頭緊鎖,五官扭曲成了一朵朵奇醜無比的龍爪菊,然而下一秒鍾在看清楚他的裝束打扮後便舒展開來了大半。


    鎮南王殿下裹著一身月光銀白,單看神情,活脫脫就是個剛從郊外踏青歸來的富家公子。


    其姿態之從容淡定仿佛方才快馬加鞭、馬蹄下火星四濺的根本不是他一樣。


    陳君山跟在他身後,恰到好處地在大殿門前站定,鏘然一聲,玄鐵長劍劍鞘落地,同人站的一般筆直。


    冷鐵盔甲本就森寒逼人,陳君山不苟言笑的模樣更加恐怖。


    引得兵部尚書不敢抬頭,沒能看見陳都尉剛正不阿的臉上急出來的兩枚晶瑩圓潤的水泡,隻先入為主地將他想象成了那種兇神惡煞模樣,不由自主地再度打了個寒戰。


    進了殿門,宋煜辰目不斜視地彎下膝蓋,迅捷地見過禮,“皇兄息怒,眼下事態方起,有臣弟在,皇兄不必憂慮。請皇兄務必保重龍體啊!”


    鎮南王殿下這樣一出聲,大殿上原本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仿佛終於找到了能夠說話的時機,紛紛跪下去,如同隨風而倒的一大片蘆葦蕩,附和道,“請皇上務必保重龍體啊!”


    “不必多禮,快起來說話。”


    見他進來,宋煜尋的臉色才終於跟著文武百官一起緩和了許多。


    宋煜辰再度拜了一拜後站起來,滿麵風塵仆仆在這一拜一起中化作蕩然無存。


    他道,“暴亂已起,流民本就人多,再加上駐軍倒戈,反賊勢如破竹,倘若再繼續北上,恐會危及王城安定,還請皇兄早做定奪。”


    這顯然是一段十分顯而易見的廢話,在座眾人早就想到了,可不知怎的,從鎮南王殿下口中說出來之後仿佛就帶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他既沒有穿朝服,也不曾披盔戴甲,單是那樣長身玉立地往大殿中央一站,就自帶一股頂梁柱的感覺。


    張大人原本站在人群中,正焦頭爛額地算計著那點空虛得可憐的國庫究竟該如何做到最大化利用,簡單來說就是該如何將一顆糧食做成一碗飯,一枚銅板掰開成十八塊花出去。


    熟悉的清冷嗓音入耳,他遙遙地望過去,看的心頭略略一動——當年那種臨危不亂的感覺又迴來了。


    就是那種仿佛天塌下來也不用他憂慮的感覺。


    站在皇上身邊的小內侍看的清清楚楚,鎮南王殿下這句話落了地之後,少年天子默默攥緊了袖口的那隻手悄無聲息地鬆開了。


    他無聲地唿出一口氣,身形跟著稍稍鬆了些許,似乎有些無奈地擺擺手道,“好了,你怎麽想的便怎麽說就是,別同朕繞彎子了。”


    眼看著皇上說這話時的語氣漸漸迴到了平時的模樣,底下有幾個膽大的悄無聲息地掀起了眼皮看過去。


    誠然他們王爺這話說的是半點不錯,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倘若反賊真是有預謀而來,究竟誰來做將,怎樣動兵?


    造反的最終目的十分顯而易見,他們的目標一定是王城,那麽倘若他們打到了家門口,能夠充作炮灰的禦林軍又全都用盡了,下一步該怎麽做?


    宋煜辰站的筆直如冬鬆,黑沉沉的眼睫中沒有半點起伏,依然寧靜無波,仿佛千軍萬馬都能凝滯在他古井無波的眼神中,融化在那抹冷然裏,散做無邊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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