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世間萬物就不是按著某個人的意願生長變化的,有美自然也要有醜,有看的順眼的自然也要有看著不順眼的。


    而順眼的一般難得,不順眼的卻千姿百態防不勝防。


    向來就是如此。


    時清然自認為這話說的十分有哲理,而她本身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的機會很少,若是被弄兒三言兩語給冷聲破壞了,便十分可惜。


    於是她撤迴視線,轉身便走,弄兒隨即跟上,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多說。


    然後便又是故地重遊,連路線基本上都不帶怎麽變化的。


    王府,茶樓,曲坊,小吃攤,王府。


    這樣兜了一圈,等終於磨磨蹭蹭地迴到起點時,夜色已經降臨。


    時清然舔幹淨了手指上殘留的白糖糕碎屑,默不作聲地轉過身來攥住了弄兒的衣袖,讓她帶著自己跳進去。


    天色已晚,弄兒將她送到房門口便離開了,纖細的身影唿啦一晃,迅疾地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那簇花樹背後。


    時清然張口打了個哈欠,推門而入,緩慢地走進一團濃稠的漆黑之中。


    房裏沒有點燈,且今夜沒什麽月光,縱然她將一雙眼睛瞪得大之又大,能夠看到的除了漆黑外也還是漆黑。


    好在她也並不是頭一遭迴來的這樣晚,用不著眼睛也能做好該做的事。


    時清然熟門熟路地摸索著關上門,來到榻邊,轉身坐上去準備脫鞋。


    然而還不等她的手指碰到兩隻鞋尖其中的任何一隻,腰身便忽的被什麽東西握住了,隨即身子猛地被拉下去,卻沒有直接砸在榻上。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來,準確無誤地在她開口喊叫之前覆上了她的唇。


    時清然登時睡意全無,僵硬了一瞬之後立即同手同腳地掙紮起來,然而一點用都沒有。


    非但沒能掙脫開,反而被箍得更緊了。


    隨後耳邊忽然落下一聲清冷中帶著警告意味的聲音,“別動。”


    時清然,“......”


    看來她哥說的話真是半點都沒錯,宋煜辰絕非她能輕而易舉便看穿的人。


    他是皇上的親弟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鎮南王殿下,是沒人敢惹也沒人能惹得起的玄鐵將軍。


    那一身似笑非笑的麵皮之下,乃是一副從來不曾設身處地為旁人著想的冰冷心腸。


    至此,她便以為這就是宋煜辰的全貌了,卻萬萬不曾想到過他還有這麽個獨特的癖好!


    正胡思亂想著,宋煜辰忽然掐住她的腰,口氣同動作是如出一轍的漫不經心,帶著些許慵懶的睡意。


    他道,“怎麽這麽晚在迴來,去哪了?”


    時清然試圖去掰他的手,然而並沒有掰開,甚至連他的一根小手指都沒能撼動。


    原本她被這樣莫名其妙地驚嚇了一場就很窩火,此刻又聽見句質問,登時來了點氣性,不太願意迴話。


    然而時軒的話此刻卻莫名地自己冒了出來,在她腦子裏餘音繞梁,


    “傳說鎮南王脾氣古怪,手段冷硬,若你有朝一日真走到了要同他硬碰硬的地步,然然,切記要先妥協,不要妄想捏著雞蛋去碰石頭。”


    思及此,時清然有些委屈,於是更加不願意迴話。


    房中一時間陷入寂靜。


    但宋煜辰並沒有打算就這樣輕易地放過她,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那丁點的朦朧睡意也消失不見,明察秋毫得讓她躲避不得。


    “怎麽不說話?”


    時清然隨口諏瞎話道,“我困了,想睡覺。”


    宋煜辰手指一轉,改為捏住了她的耳垂,修長的手指順著下頜線一點點綻開來,在距離她的唇不足一個指肚的位置停下。


    “不行。”


    “......為什麽不行?”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出去玩,也不許翻牆進門。”


    他冷靜地一字一頓,聲色之間輕輕的笑意聽得叫人很想揍他。


    時清然梗著脖子道,“我沒有出去玩!”


    宋煜辰“哦”一聲,慢條斯理地攥住了她的衣領,“那麽然然難不成是突發奇想,在府裏也要穿男裝?”


    “......”


    時清然嘴角抽搐,任他將自己如同烙煎餅一樣翻過去又翻過來。


    翻了好幾圈之後,她身上那原本就不怎麽整齊的衣裳徹底亂成了正正的狗窩,整個人如同一隻圓滾滾的陀螺,歪歪扭扭地滾到了一道溫熱的胸口上。


    時清然剛要跳起來試圖拚死一試謀殺親夫,就被他的下一句話給結結實實地按了下去。


    “抬頭。”


    他冷不丁放輕了語氣的時候,少了那殺伐果斷的冷厲,最是溫柔繾綣,叫人很難提起任何提防心態。


    時清然十分沒出息地給這兩個字念叨得筋骨一軟,喉嚨中險些脫口而出的反駁打了個滑,趔趄進了九霄雲外的深淵。


    取而代之的,身體裏仿佛忽然生出了一片翅膀軟綿綿的蝴蝶,正晃晃悠悠地想要往上飛,飛進眼前這個人的身體裏。


    順理成章四個字將她的下巴抬起,隨後她便在漆黑夜色中看到了一雙粲然若星辰的眼眸。


    眼眸之後,是深沉如墨的濃稠夜色。


    時清然大約記得,今日應當是十七。


    按道理來講,是月圓之夜方才過去的第二天,昨夜的這個時候,月亮還十分圓潤飽滿如同新出鍋的煎餅。


    雖說月有陰晴圓缺,可從圓到扁總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煎餅尚且都不能一口咬得隻剩一條邊,怎麽月亮消失的卻那麽快呢?


    古人說風月,用的最多的應當是花前月下四個字。


    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沒有嬌豔欲滴的花,也沒有可供觀賞的月亮,時清然卻覺得,這仍然堪稱風月無邊,天時地利。


    時清然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聽到他清淺的笑聲和靠的越來越近的唿吸。


    然後她沒能等到某些意料之中的溫熱觸感,腦門上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腦瓜崩。


    時清然,“......”


    她猝不及防地挨了這麽一下,眼淚霎時間擦著眼角就冒了出來,汪汪地要掉不掉。


    這廂宋煜辰卻飛快地挪開了身子。


    “噌”的一聲,一道火光擦破黑暗突兀而來。


    時清然正頭暈眼花,這會兒終於找尋到了可以發怒的方向,於是立即見縫插針,瞪著眼睛狠狠道,“為什麽打我!”


    宋煜辰點亮了榻邊的一盞燈,隨後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看過來,半張臉籠罩在燈光波及不到的陰影裏,狹長的眼眸裏擦過一抹平靜而冷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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