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軒了然地“哦”了一聲,然後捋起袖子,修長如玉的手指不知何時又屈了起來,帶著堅韌的力道。


    時清然砸吧了一下嘴唇,很識時務地努力委婉道,“唔......倒也不是說不好,主要是、是——嘶,不合規矩。”


    這四個字躍然舌尖,她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重複了一遍道,


    對,就是不合規矩!


    時軒窮追不舍,“不合哪條規矩?”


    時清然望著那身火紅的嫁衣,毫無懼色地道,“哥哥你今晚說的做的,哪一條合乎規矩了?”


    此言,乃是過去這麽數十年來,時清然頭一次以不帶玩笑的口吻對她哥說出如此不敬的話語。


    然後她哥什麽都沒說,就這麽靜默著盯著她看了半晌,隨後仿佛若無其事地抬起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她腦袋上。


    時清然被這難能可貴的兄長溫情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掙紮著往後躲,邊躲邊尖叫,“哥哥你不要這樣,這也不合規矩體統!”


    時軒這次自然沒再聽她的,自作主張地強行扣住了她的肩膀,手勁大得驚人。


    時清然被他捏的肩膀幾欲碎裂,眼淚要掉不掉,正圍著眼珠子打轉,便聽見他的聲音落下來,驟然轉了個音,是一如既往的懶洋洋,“怎麽不合規矩?”


    時清然硬著頭皮道,“新婚前夜,新娘子的家裏人是不能同新娘子見麵的,而且未出閣的姑娘住的房間那叫閨房,哥哥你一個大好年紀的光棍深更半夜不睡覺,往別的姑娘閨房裏鑽,這事傳出去像話嗎?”


    時軒不由分說,抬起手指在她腦門上又“嘎嘣”敲了一下。


    “小毛孩子,講究還不少。”


    時清然自覺這會兒麵容已經扭曲的不像話,隻得認命地閉上眼睛任他來迴揉搓。


    奈何時家莊主的手法實在不怎麽好,沒一會兒功夫就將她滿腦袋原本就不怎麽整齊的發揉成了一隻堪堪稱得上淩亂的雞窩。


    她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擺出滿麵視死如歸來,“哥哥你還要說什麽,快說吧,說完了我就要睡了。”


    時軒“唔”了一聲,卻什麽都沒說,手指冷不丁地被他抽迴,“罷了,色令智昏的東西,快睡吧。”


    說著,他轉過身去,閑庭信步地往門口走,一步越過門檻時,他卻又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麽,迴過頭來道,“真的不後悔?”


    “......”


    時清然恨不得將爪子撓到他臉上,“說了不會的不會的!真的不會的!”


    聞聲,時軒沒再吭聲,隻微微一笑。


    時清然推他出門的時候,遙遙地望了一眼,正好看見他穩如泰山的步伐冷不丁地搖晃了一下。


    被他這麽一攪和,她縱然是有滔天的興致,此刻也已然全偃旗息鼓了。


    於是時清然將嫁衣收拾起來準備睡下,抬手整理袖口的時候,她忽然聞見了嫁衣上殘留著的一點清冽而冷淡的酒香。


    那是岐山的特產,酒水微涼,帶著辛辣的綿柔。


    那夜的香氣之中,時清然卻總覺得自己仿佛另外聞到了些蒼涼的落寞。


    凡事總有個萬一。


    一男一女,一高一低,一輕一重,一彼一此。


    兩道聲音跨越時空,在時清然的腦海中糾纏成一道,幾乎不分彼此。


    而後又剝離開來,一道駐足於過去,化作那年漫天黃葉微雨之下,大紅花轎背後冷不丁消失的修長身影。


    一道則重新歸於眼前,落到弄兒那張不敵巴掌大的冰冷麵容之中,化作一抹冷波,被她收入眼角。


    弄兒撂下這麽一句,本是漫不經心,見時清然久久地沒有迴話,她當她是想到了什麽,於是便好脾氣地等了一會兒。


    等了半天,不見迴話,她纖細的眉頭忍不住擰了起來,“小姐?”


    時清然迴神,茫然地道,“......啊?”


    弄兒看起來似乎很想要歎氣,臉頰都繃出了明顯的線條,果不其然,片刻後便聽她咬牙切齒地道,“小姐,我們現在在外邊。”


    時清然被她這一聲提醒提醒得莫名其妙。


    弄兒被她的莫名其妙惹得有些不耐煩,終於忍不住輕輕“嘖”了一聲,道,“你要散德行也不要光天化日之下散,如若實在忍不住,拜托請不要坐在我身旁。”


    時清然,“......”


    弄兒給她這副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模樣弄得幾乎無語,強忍著想憋在喉嚨裏的那口氣終於還是歎了出來。


    時清然則是給她這副將罵不罵的模樣弄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悻悻地解釋道,“我方才是......”


    “小姐,你若是真的不喜歡,不必擔憂,也不必多想,直接告訴我便是。”


    弄兒先她一步,坦然地道,“我會去將那些給你添堵的小妾全殺了。”


    時清然愣了一下,頓了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


    發愣之餘,她不由自主地跟了後音,重複道,“......殺了?”


    弄兒利落地一點頭。


    時清然登時給她這過於從容瀟灑的模樣震驚住了,眉眼凝滯,嘴唇微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就這樣震驚了一會兒,她自覺一雙眼圈因好半天沒有眨眼而有些發酸,於是她抬起手來揉了揉。


    這形容看在弄兒眼裏,卻是變了個味道,憑空了染上幾分“閨中女兒思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的味道。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女子畢竟還是女子。


    縱然自家小姐向來心思粗放的堪比護城河下的橋墩,也斷斷不可能絲毫不在乎自家夫君要往房裏納人這種事。


    畢竟新人換舊人,新人笑的真心實意與否無人知曉,可舊人萬般可憐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縱然自家小姐平日裏有時候是荒唐了寫,也惹人煩了些,卻也遠遠不止於落得個大好年華便淪為糟糠被趕下堂的下場。


    弄兒認為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不過按道理來講,自家小姐聽了自己這番話之後應當是十分的感動才對,為何她會擺出這樣一副呆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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