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於是咣當咣當地晃悠起來。


    宮裏,報時用的鍾聲陣陣響起,纏綿悱惻地徘徊在耳畔。


    裴毅的麵色於是皺的更難看了,心不在焉地捏著那隻暖爐,神誌分明已經離家出走。


    雖說安定侯平日裏的脾氣也總是這麽陰晴不定的,可此時此刻,方天佑卻從這靜的過了頭的氣氛中品出了一點異樣的詭異。


    他拿捏著那根無聲無色無形的底線,將聲音壓成了一縷輕煙,小心翼翼地道,


    “侯爺,來消息了。”


    裴毅正走神,忽的聽見這麽一句,又突兀地一偏頭,正好撞上方天佑手上捏著的一張細小紙條。


    刹那間,安定侯向來矜傲炯然的眸子裏陡然擦出了一點冷光。


    然而也隻是轉瞬功夫,他飛快地接過,展開掃了一眼,隨後才欲蓋彌彰地掃了一眼窗外。


    方天佑生的身形魁梧,體格十分客觀,奈何心胸卻是出了名的狹窄,天生長著一雙綠豆眼睛,滴溜溜轉起來的時候同王八如出一轍。


    這雙眼睛生的不好看,察言觀色起來卻很是方便。


    方天佑油頭粉麵慣了,身為幕僚,惡臭的風評卻早已遠揚到了千家萬戶。此人在外邊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當著安定侯的麵卻乖巧成了一隻肥碩的兔子。


    又這麽坐了片刻,裴毅不主動發話,他便也不吭聲。


    方天佑眼觀鼻鼻觀心,捏著邊上的一隻小酒盅,蘭花指翹的像模像樣,“侯爺,外邊風大,要不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裴毅這才不冷不熱地掀起了一點眼皮,含混地應了一聲。


    一小口溫酒下了肚,安定侯那張凜如冰霜的麵皮終於緩和下來了些許,嘴唇之間緩慢地唿出一口薄白霧氣。


    他將那張紙條重新展開,借著明滅不定的光線端詳了許久,隨即冷不丁地問道,“你看過了嗎?”


    方天佑貼心地將酒壺收迴去,裝糊塗道,


    “還沒有,早上才拿到的,本想趕緊給侯爺送去,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故而才在宮門口等著,讓侯爺久等了。”


    “唔。”


    安定侯應了一聲,指尖不緊不慢地揉捏著那張細小的紙條,撫平又揉皺,忽而有些想笑,方才那點怒意驟然偃旗息鼓。


    他忽然想起那個人。


    白玉衣冠,背後珠簾搖曳,鼻息之間是一陣靡靡的香風。身邊,容顏姣好的女子拖著細白的雙足,妖豔地盡情歌舞。


    那男人微微側過頭,清冷的身形同周邊的豔麗格格不入。


    他輕輕搖晃著手上的折扇,慢條斯理地衝他道,“成大事者須得耐得住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侯爺,是您的,我半點都不會少給,您著什麽急?”


    忽的,馬車拐了個彎,馬蹄踩碎一地枯枝,嘎嘣嘎嘣一串脆響。


    裴毅被這馬蹄踏過殘枝的聲響拉迴神誌,抬手揉了揉額角。


    可究竟是他太過心急,還是那人是刻意拖延了迴信的日期?


    隔著一層馬車壁壘,安定侯聽著外邊陣陣朔風刮過,有些後悔起的這般早。


    原本他就是頂著旺盛的肝火從大殿裏晃出來的,這會兒加上後悔,忽然覺得額角發酸,有點頭昏腦漲。


    方天佑見狀,很有眼色地道,“侯爺是又頭疼了嗎,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瞧瞧?”


    “不必。”


    裴毅擺擺手,嗓音有些啞,如同經年生鏽的兩塊鐵片擦在了一起。


    “上迴小的新得了幾盒線香,安神清心的功效不錯,之前給大小姐送去了些,小姐也說不錯,要麽待會兒小的差人將剩下的幾盒全送到侯府去。”


    安定侯“唔”了一聲,這迴總算是沒有拒絕。


    想了想,他又問道,“你早上去府上,看見蓉蓉了嗎?”


    這個月來,安定侯告病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惦記著他那點至今也沒能填滿的溝溝壑壑。


    若要說唯一一個上些心的人,便就是他膝下唯一一個女兒,侯府大小姐裴蓉蓉了。


    方天佑眼瞧著馬屁總算是拍對了地方,忙諂笑著接過話道,“瞧見了,大小姐正要往後院去,說是要去上習字的早課。”


    聞聲,臉色冷的堪比臘月裏房簷下的寒冰的安定侯竟然輕輕笑了一聲。


    這油頭粉麵的幕僚忙不迭地湊上去,“小姐懂事的很,真讓侯爺省心。”


    安定侯雖然平日裏刻薄狂妄了些,可在提及兒女時卻也會避免不了地溫柔下來。


    此刻,他就如同天底下所有聽到了兒女被誇讚的糊塗爹娘沒什麽兩樣,精明睿智的外殼轟然倒塌了大半,露出一半得意一半矜傲的內心來。


    盡管表情同“謙虛”二字幾乎沾不上半點關係,他還是秉承著老祖宗留下來的優良傳統,很合時宜地笑罵了一句,


    “你倒是嘴乖,她若是真有你說的那麽懂事,就該聽一聽我這個當爹的說的話。不要那麽任性。”


    方天佑賠著笑臉嘿嘿笑,默不作聲地伺候著這位爺又小喝了幾杯溫酒。


    忽然,安定侯主動提起,“鎮南王今日沒來上朝。”


    從他剛一上馬車開始就想說這件事卻一直不敢提的方天佑終於找到了機會,見火候差不多到了,於是謹慎而規矩地答道,“王爺興許又是出門遊玩去了。”


    他這麽一說,裴毅才想起來的確是這麽迴事。


    他這個半點不親的侄子,明明先前也曾經立下過赫赫戰功,很有以一當十的本事,如今天下安康,他卻不再聲響。


    三天兩頭就要告假,用的由頭基本上也是千篇一律,不是出門遊玩便是在家休養,且言辭向來直率,分毫不帶要掩飾的意思。


    如今隻是猝然不來上朝而已,這般放肆又瀟灑的做派,倒實在很像是出自他的手筆,按理說實在沒什麽值得懷疑的。


    裴毅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方天佑眼看著他麵上的最後一絲冷然也終於歸於平靜,才小心翼翼地問,


    “侯爺今日上朝,是不是又被那戶部侍郎給找了不痛快?”


    聞聲,裴毅慢條斯理地擺擺手,將那張紙條遞過去。


    他不曾迴應,方天佑也沒敢多問,隻低眉順眼地將紙條雙手接過來了,恭恭敬敬地收好要往衣襟裏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妃闖情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殷小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殷小九並收藏王妃闖情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