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早以前開始,時清然就很擅長胡說八道,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事情她能前言不搭後語地硬扯出一篇酸唧唧的長篇大論來。


    無論是溜出門被教書的夫子發現並且氣急敗壞地去告狀,還是自認為悄無聲息地將大夫開的藥倒進花盆裏喂蚯蚓。


    時軒每每找上門來訓斥,她都能當場編出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冠冕理由,直從上下五千年說到昨日後山那窩兔子生了八隻熱乎乎的小崽。


    每每她臭不要臉之時,時軒便麵不改色地兵來將擋,心情不好的時候便不由分說,直接上手。


    心情好些的時候,便先同她周旋一會兒,兩片嘴皮子薄的跟冷箭一樣,“嗖嗖”地將她整個人戳的透心涼——


    然後再上手。


    總之無論如何,先也好後也好,他一定是會下手的,而她挨揍總也是逃不掉的。


    時清然唯一能想起來的一次破例,便是在她出嫁那日。


    時臨初秋,岐山上的蒼翠微微顯露出一點霜染的楓紅,一頂赤紅的花轎雲彩似的拾級而下。


    人生頭一遭大姑娘上轎的時家大小姐坐在晃晃悠悠的轎子裏,耳邊是踢踢踏踏的細碎腳步聲,混雜著方才她哥臨別前留下的話,


    “然然,沒事的時候不要讓弄兒離開你身邊,如果有什麽事,就讓她迴岐山來找我。萬萬不可拜托別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那雙向來晃晃悠悠忒不正經的眼睛難能可貴地端正起來,神色嚴肅而冷靜,甚至近乎有些陌生的一絲不苟。


    許是因為他鮮少露出這般肅穆的表情,僅僅那麽一眼,讓她印象很是深刻。


    然後她自己緊接著迴應的話讓她印象也很是深刻。


    她捏著火紅的裙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後眨巴眨巴眼睛,望著他道,“哥哥,你別說,你這話說的倒還真挺像一莊之主該說的話,有那麽點兒意思。”


    時軒,“......”


    隨後他掀起眼皮看過來,眼神頗有些要朝著惡狠狠發展的意思,卻不知為何又中道停了下來,沉吟片刻,之後又歎了口氣道,“罷了,你自己珍重。”


    隨後便到了該啟程的時間,她便鑽進了火紅的花轎中,沒再多看一眼身旁她哥斂去了吊兒郎當的深邃眼瞳。


    往前晃悠了幾步之後,時清然方才後知後覺地從她哥那幾句話中品出幾分略有些冷然的蒼涼味道來。


    然後她隱隱約約地想起,按照話本裏的定律來講,送君千裏終須一別,遠去的那人若是迴頭看一眼,一般來說都是能撞上身後那人的眼神。


    且那人一定要站的筆直,正氣凜然而悲壯慷慨,大有一番要站成望夫石的味道;那眼神一定要真誠,依依不舍且淚光點點,雖不言語,卻最能拿捏人心。


    於是時清然抬起屁股往窗邊挪了挪,滿懷期待地掀開簾子,身後卻什麽都沒了,不過倒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


    送親的隊伍還在,鋪天蓋地的紅綢打山莊大門前開始,順著花轎的行跡蜿蜒了一路。


    路的這頭是她,那頭的時軒卻已經不見了。


    她有點納悶,剛剛輕輕“嘖”出來一聲,便被弄兒毫不客氣地按著腦袋塞了迴去,“小姐,請不要如此丟人現眼。”


    弄兒此人,在時家山莊待得時間長了,半點好的沒學到,卻將時軒那幾分人五人六的討厭模樣學了個五成五,如今連語氣都越來越像。


    一邊規規矩矩地說著“請”,一邊卻又劈裏啪啦地散著數落,叫時清然一時間話不成話,不知是該謙遜道謝還是該反駁的好。


    此刻的情狀,與當日竟是無端地神似。


    隻是曾經啞口無言的是她,那日卻難能可貴地變成了她舌燦蓮花的哥哥。


    如今到了鎮南王殿下跟前,則變成了曾經啞口無言的是她,此刻啞口無言的仍是她。


    她不說話,宋煜辰便好脾氣地等著,隻是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深的有些不懷好意,眼睜睜地看著時清然憑著一己之力將臉色漲紅成了顆新鮮飽滿的番茄。


    然後她很茄地勉強憋出幾個字來,“總之,太浪費了。”


    宋煜辰“哦”了一聲,道,“丁點不浪費,你不必費心了,就算沒被你弄灑我也會把它丟掉。”


    “為什麽?”


    宋煜辰有些好笑地道,“如果沒記錯,方才我應當告訴過你,那酒不幹淨。”


    “怎麽個不幹淨法?”


    “或許是口水,或許是泔水,或許——”宋煜辰悠悠地道,“你自己想吧。”


    時清然聞聲一驚,“......啊?”


    宋煜辰輕輕挑起了半邊眉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頓了一會兒之後露出個了然的表情來,“哦,原來然然是嘴饞想喝?”


    時清然瞪大了眼睛,差點弱聲道,“我才沒有......”


    “當著我的麵沒必要說謊。”他慢條斯理地道,“想喝的話,等迴了王城——”


    時清然額角一跳,深知根本沒可能說得過他,於是木然地閉了嘴。


    話說到一半,他忽的偏過頭來,輕輕笑了一聲,“看什麽看,迴去了也不給你喝。”


    時清然,“......”


    她被鎮南王殿下這一句山路十八彎的話繞的頭疼,誠然她沒有什麽大小姐脾氣,此時也有些說不上話來。


    如果換做是旁人,她早就不耐煩地轉過頭去了,可眼前的不是別人,是宋煜辰。


    然而此人並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卻深知她的弱點,說話時刻意地一字一頓,懶洋洋的低語說的她脊梁骨都酥成了油餜子。


    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的卻牢牢把捏著,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糊塗還是在裝糊塗。


    時清然方才知道鎮南王殿下不愧是帶過兵打過仗的,那赫赫戰績也並非都是口耳相傳的誇張事實。


    眼下看來此人恐怕不僅精通七十二兵法,平時隻是不顯山露水罷了。


    宋煜辰毫不客氣地解開了她的衣襟,手上靈活動作著的同時嘴上也沒閑著,更加慢條斯理地道,


    “女兒家不準隨意喝來路不明的酒。看來你哥哥教你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正經的道理卻沒教幾句。”


    時清然,“......”


    這話雖然聽起來不是那麽順耳,可她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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