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裏總是頂著一張冰凍三尺的臉,很少能夠真正彎起唇角來笑一笑。


    縱然真的笑了,十次中也有九次半絕不是發自內心的,總是帶著些這樣那樣的目的,要麽是試探,要麽便是嘲諷。


    時清然身為一名空有其表的花架子,沒什麽政治抱負,更沒有手握著他想要的東西的本事,自然而然配不上鎮南王殿下費心思的試探,於是便當仁不讓地擔當起了後者。


    身為一名生於深宮、長於亂世的貴公子,宋煜辰沒能修煉出什麽忍辱負重的德性,反而練就了一身拈花惹草的本事,笑與不笑皆收放自如。


    他低眉順眼地一笑,天下女子便幾乎全能為他而傾倒。


    這一點時清然深有體會,她方才嫁給宋煜辰半月餘,這人便以身作則地給她演示了一番什麽叫做“喜新厭舊”與“提起褲子不認人”,每日日出前出門日落後也看不見個鬼影。


    而這樣的情況方才持續了不過幾天而已,她這個正妃還沒說什麽呢,私底下便已經流言四起。


    原本宋煜辰就是個十分能撐場麵的,無論人後如何惡劣如何不要臉,人前他總是能調度出一副恰到好處的模樣,既不過於溫潤也不過於冷漠。


    介於兩者之間,他如同乘著左右打擺的扁舟,屹立於風頭浪尖之上,卻偏偏不往左或往右偏。


    再加上他那張微微一笑便能騙死人的臉,成為舉國上下萬千女子“最想嫁的男子”並不意外,甚至完全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時清然沒有他那個本事。


    時家山莊的大小姐要嫁給鎮南王殿下,這消息一經傳出,便在王城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平日裏愛慕他愛慕的死去活來的女子自然不必說,就連那些大戶人家出身、隻見過宋煜辰幾麵而已,連話都沒說上過的深閨小姐們也個個憤怒起來,舍棄了平日裏溫婉嬌羞的表皮,提起裙角奔走相告。


    明麵上咬牙切齒冷嘲熱諷,背地裏便悄沒聲地在家紮小人,紮的是一等一的醜,上邊貼著時清然的尊姓大名。


    而這樣的小稻草人身上,往往是從頭到腳都帶著尖銳的鋼針,紮的忒深,力道忒大。


    有那麽一段時日,王城的針線鋪子生意好的不得了,鋼針賣到脫銷。


    時清然認為自己委實很冤枉,於是每日搬著個小板凳坐在房簷底下,一邊逗正正一邊感慨日子難過,就這麽一直到夏天快要結束了也沒等到天上飛雪。


    於是時清然情難自禁地唉聲歎氣起來,想著或許這便是寄人籬下吧,連老天爺都不公道,隻知道跟著權勢一邊倒。


    弄兒看她那副模樣,忍不住上前勸道,“小姐,不必理會那些流言蜚語,若是小姐真的不愛聽,我便去將她們一一解決了。”


    時清然一聽“解決”便頭疼,能好好解決的事情,非要打打殺殺的多不好,傷身傷心傷感情,沒有半點好處。


    於是她十分誠懇地將自己盤算出來的解決辦法說了,“要不你去打聽打聽,咱們也盤個鋪子。”


    弄兒當她是產生了自力更生的想法,震驚之餘也欣喜起來,“小姐打算賣什麽?我這就去問問看。”


    時清然望了一迴天,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正正毛茸茸的小白腦袋,慎之重之地頓了好大一會兒才道,“賣鋼針吧。”


    弄兒,“......”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哎——其實你不用擔心會沒有市場的,咱們可以做的比別家粗一些,最好也長一些,這樣紮起來更省勁,估計也能賣得好些......哎哎哎,你掐我幹什麽?要是不成的話咱們賣小草人也行啊!你說她們都沒見過我,做出來的肯定忒不像,這樣,你親自動手,爭取弄得像一點,這樣的話......”


    弄兒終於忍無可忍,悲憤地認清了自家小姐此生恐怕不會有什麽出息的現實,自然沒等她說完話,還皺著眉頭提起她的衣領,連同那隻小凳子一起丟進屋裏傷春悲秋去了。


    時清然沒反應過來,手指還揪著正正腦袋上的一撮白毛。


    它立即“嗷嗚”了一聲表示抗議,卻不想這聲叫喚正好提醒了弄兒,於是她想也不想地揪著怔怔地脖子,將它丟在了時清然身上。


    從山莊裏一共就帶了這麽兩個活物,一個同她一般沒心沒肺沒出息,一個則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在嫌棄她。


    時清然無聲地歎口氣,默默地將正正掛在她裙子上的爪子摘下來。


    如此,他既然已經開了口,時清然便沒有不聽話的道理,況且弄兒也悄無聲息地衝她遞過來了個眼神暗示。


    隨即,她坐在宋煜辰腿上,聽見耳側落下這人一貫冷然此刻卻溫和平靜的聲音道,“罷了,不耽誤大家的興致,此事便就此了了吧。”


    說完,他看了弄兒一眼。


    不得不說,弄兒雖然平日裏總是一副刻薄且死板的模樣,在某種程度上卻比她這個主子伶俐得多。


    譬如此刻,兩人眼神隻相互擦了一瞬,她便立即會心地點了點頭,捏出幾枚銅板來推到桌上。


    宋煜辰拈著茶盞微微咂了一口,隨即彎起唇角,露出個笑容——帶著目的的那種,眼拙如時清然也能一眼看出其中過了頭的偽裝。


    那山羊胡的兩隻綠豆眼卻隻盯在銅板上,立即樂嗬嗬地收了起來,“多謝您體諒!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賠您一壺茶,馬上送上來!”


    話音剛落,他方才一轉頭就又擰起了眉毛,變臉速度堪比川劇,“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滾下去端茶水給客官送上來!”


    那小夥計先前被打的慘叫連連,聞聲抱著茶壺便一溜煙地跑下樓去了。


    山羊胡又在他背後猛地踹了一腳,“去你的!”


    踹完罵完了,他似乎有些得意,微微翹起了下巴,一隻手挺在後腰上,另一隻手則裝模作樣地拈著那幾根稀薄的胡子下了樓,稍微喝了兩口茶水便又站上了說書台。


    兩片嘴唇上下一拍,唾沫星子飛濺出來,在稀薄的光下顯得尤其明顯。


    不等少年撤下去,周遭鼎沸的人聲便再次響了起來,且這次比方才更加熱鬧。


    這少年莫名挨了一頓揍的事仿佛變成了一顆落在滾油鍋裏的水珠,在激起一陣更高潮的沸騰之後便徹底銷聲匿跡,化作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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