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聽著一直以來都憋悶在胸中的怨氣被宋煜辰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發了出來,張大人隻覺得周身舒坦,骨肉都不由自主地酥了大半,連帶著看一向不怎麽順眼的鎮南王殿下都覺得順眼了起來。


    畢竟能將髒話說的如此幹脆利落卻又讓人聽得由衷感覺身心舒暢的機會實在不多,有這個本事的人更是萬裏挑一。除了身邊這位俊逸的青年,張大人縱使搜腸刮肚,也實在難以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閱曆中找出第二人。


    罵完了一句,宋煜辰又問,“他是來威逼的,還是來利誘的?”


    他說的好似漫不經心,跟閑話家常的語氣沒什麽兩樣,張大人卻瞬間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正色道,“他雖然沒直接說,但臣覺得,應當是偏於威逼,畢竟以臣的資曆,實在不足以動用侯爺的利誘——況且現在也還遠遠沒到那一步,侯爺想知道的東西我也想知道,現在我們都在等著的,是皇上最後的決意,和一個合適的時機。”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道,“臣人卑位低,許多話說不到皇上耳邊去,在朝中又沒什麽親近的人,幫忙都不知道該找誰,不瞞王爺,我這會兒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契機。”


    的確,現在他們等待已久的出頭鳥已經大搖大擺不知死活地晃悠到了他們麵前,惟一值得斟酌考究的問題便隻剩下時機了——究竟該何時出槍才算真正合適,早一步則打草驚蛇,晚一步則功虧一簣。


    張大人三兩句話便將自己擇了個一幹二淨,百轉千迴地暗示著他自己乃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與朝中那些心懷鬼胎的絕不是一路人,同時也表明了自己一腔為國為朝廷為聖上考慮的真心,順便還將令遲遲未下的責任都推得一點不剩。


    宋煜辰心裏知道,嘴上緩緩地一笑,“張大人放心,我看朝中的刺頭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都還是很有眼色的,屆時我會想些辦法,請那些不願意配合的乖乖迴家去韜光養晦,待什麽時候願意配合了再請他們迴來,不會讓張大人為難。”


    頓了頓,他正襟危坐,擺出了一副十分正人君子的模樣,煞有介事道,“不過我想應當也不至於做到那一步,雖說我在朝中沒什麽話語權,但看在皇兄的照拂上,這一點薄麵他們應當還是要給的。”


    張大人,“......”


    誰不知道鎮南王殿下雖然話少了些,卻屬於隻要一開口必定一針見血的類型,哪有人敢說他沒話語權?


    沒有話語權,跟不想有話語權,這兩者能混為一談嗎?


    不過張大人還遠遠沒有糊塗到那一步,也深知此刻不是義正言辭地與鎮南王殿下爭議他魚目混珠的好時機,於是選擇性地漏聽了這句話,將宋煜辰這番故意做出來的謙虛當成了真的謙虛去看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應了一聲。


    話音落地,窗外的雨絲也逐漸密集了起來。


    宋煜辰麵不改色地道,“當心冷風吹進來,張大人,先把簾子放下來吧。”


    張大人應聲動手,馬車裏的光線倏地昏暗下來大半,但看清人的五官還是不成問題的。隔絕馬車內外的同時,也將方才的話題永遠隔絕在了那片時空維度中,一句話穿針引線,將其徹底縫了起來,自此以後,隻他二人知道。


    “對了。”宋煜辰輕輕抬高了語氣,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好像真的是剛想起來似的,“那方——天佑,唔,是叫這個對吧?”


    張大人,“......對。”


    不過看宋煜辰那個欲言又止的嘴型,他怎麽覺得鎮南王殿下方才想叫的應當是方狗呢。


    唇齒靈活說變就變的鎮南王麵不改色地“哦”了一聲,巧妙地避開了這個敏感的稱唿,又道,“那他有提起侯爺近日來怎麽樣了麽?”


    “這個倒是不曾。”張大人飛快地迴憶了一下,實話實說道,“不過侯爺應當還告著病在家休息,殿下若是擔心,可以親自登門去看看,對待殿下,他應當不至於那般不通人情,王爺也省的聽那些冷言冷語。”


    宋煜辰意味深長地將這隻燙手的山芋又推了迴去,“我與侯爺沒什麽交情,雖說看在先帝的麵子上叫過他這麽十幾年的皇叔,可說到底了不過就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沒什麽好說的。”


    頓了頓,他又半開玩笑地感慨道,“怪就怪在先帝早些年愛亂認親戚,自己倒是沒怎麽為這勞什子的兄弟操過什麽心,卻將爛攤子全丟給我,真是生前身後都不打算放過我,有時候我真要以為他就是因為不疼我,所以才不願意錯過任何折磨我的機會。”


    張大人聽了他這大不敬的話,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相比之下,宋煜辰顯得泰然了許多,平靜地說完後,他眼底微微一動,“不過侯爺這病來的倒是怪,又怪又急。”


    張大人從來都不曾真正掌控住過這位殿下陰晴不定的脾氣心性,此刻被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的有些懵,偏他語氣又平和的不得了,讓人品不出半點深長韻味,竟是確定不了他究竟是生出了什麽新的法子還是發自內心地在關注與他素來不和的安定侯的病情。


    “不過臣以為,方大人的意見應當就代表了侯爺的一部分想法。”張大人抓著自己的思緒不敢鬆手,生怕待會兒就被他帶偏,“王爺怎麽想,是否要再拖延上一段日子——”


    宋煜辰屈指在金屬的小暖爐殼子上輕輕叩了一下,叩出清脆的一聲響來。他像是忽然有些冷似的,身形微微垮下去了些許,唇色不知什麽時候淡成了一葉白紙,刀削出來一般的眉眼入鬢,擦出幾分含著笑的凜冽殺氣來。


    晦明不清的潮濕水汽中,他淡漠的聲音輕描淡寫地落下,“我想,殺雞儆猴還是要趁早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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