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辰輕車熟路地帶著時清然從大門進去,正在值夜的兵士一眼便認出了他,趕緊彎下腰身,“將軍!”


    看見時清然的時候,他明亮的眼睛明顯瞪大了一圈,搭配上單純的麵色,顯出一股與身上沉重的鋼甲不相符合的稚嫩來。


    時清然被迎麵吹來的冷風激得哆嗦了一下,有點兒尷尬地衝他咧了一下唇角,不成想那小兵的一張娃娃臉竟莫名紅了小半。


    時清然有些驚異。


    不是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麽,怎麽像宋煜辰這般的斯文敗類手下竟然還有這麽單純可愛的小兵。


    宋煜辰飛快地點了一下頭,衝著身後那前來報信的人問,“帶我過去。”


    那人心領神會地一點頭,“將軍請隨我來。”


    宋煜辰嫌她太慢,索性將人打了個橫抱揉進懷裏,繞過了深邃幽深的夜色中影影綽綽的營帳往裏跑。直到七拐八繞之後在一間營帳中被他放下,時清然還恍恍惚惚地浸在滿心受寵若驚之中。


    這間營帳沒有像前麵的那些一樣整整齊齊地排列成行,而是藏在角落之中,像是個躲在大人身後的性情害羞的孩子。


    營帳前麵懸著厚重而結實的羊毛氈,掀開走進去的刹那,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濃重的汗味與形容不上來的腥臭氣。


    時清然登時便有些反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瞬間掛上了一片菜色。


    那前來報信的人喚作陳君山,是玄甲營的一名都尉。見時清然這般模樣,他當即有些抱歉地解釋道,“軍中之人粗鄙了些,讓王妃見笑了。”


    時清然還沒來得及應聲,宋煜辰已經人五人六地替她迴了一句,“不必講究這些,傷員在哪?”


    什麽叫不必講究,她都快吐出來了好嗎?


    暈頭轉向之餘,時清然卻敏銳地從不斷滲透手指縫往氣息中鑽進去的腥臭氣味中覺察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來。


    陳都尉沒敢耽擱,抬手往角落裏一指,粗獷雄渾的聲音驟然被他壓成一線,“在那邊。”


    宋煜辰從牆上卸下一盞馬燈,提在手裏便跟著陳都尉往裏走,臉上登時籠罩上了一層暖黃色的燈光,眼睫在眼瞼下投射出一片濃淡相間的陰影,在他眼角上拖出一條墨漬般的氤氳。


    “過來。”他沉下聲音朝著時清然伸出手,好看的手指骨骼形狀分明。


    時清然在觸手可及的美色與繚繞在周身的惡臭中短暫地糾結了一秒,隨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前者,裝聾作啞地將手塞進他掌心裏。


    隻是這抉擇才做了不到五步路功夫,她忽然就覺得蓬勃向上的色心已經往下垮了大半。


    那腥臭的味道像是屯放了經年的死魚爛蝦,在溫暖如春的土地上發酵壯大,每靠近一步,時清然就默默地將唿吸屏得更緊一寸。


    她不禁開始胡思亂想,懷疑宋煜辰大半夜的是將她帶來了玄甲營的後廚倒泔水的地方。


    這想法方才冒了個芽,第一片葉子便被入耳的一聲呻吟給打斷了。


    雖然極其細微,但時清然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幻聽,那聲呻吟應當是實打實地存在的。


    宋煜辰麵不改色地將馬燈往身前提了提,然後便看見了那臭味的來源,不是什麽死魚爛蝦,而是一名麵容枯槁的兵士。


    他雙眼緊閉,眉頭狠狠地鎖起來,似乎正在經曆著極大的痛苦似的,眼窩簡直陷成了個卵圓形的深坑,眼角和鼻孔處各有兩道赤色的膿水汩汩滲出,嘴唇已經成了絳紫色。


    陳都尉壓低了聲音,“將軍,所有的都在這裏了。”


    宋煜辰的臉色在燈光籠罩中晦明不清,兩道眉分明擰起來。


    “然然。”他默了片刻,叫道,“過來看看,是怎麽迴事。”


    時清然秉著唿吸,拿出了一點做大夫的自覺,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去,甕聲甕氣道,“看起來好像是中毒。”


    那昏厥的兵士還活著,氣息卻已經極其微弱,肌肉幾乎萎縮得隻剩下了一層單薄幹枯的皮,嚴絲合縫地貼在骨頭上,蜷縮在寬大而冰涼的甲胄中,像一團命在旦夕的人形漿糊。


    時清然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沒有找大夫來瞧過嗎,就任憑他們變成現在這樣?”


    陳都尉沒有怎麽跟女子說過話,此刻麵對這位素未謀麵的鎮南王妃,不免有些窘迫,“我、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最開始好像隻是有一個營帳的士兵出現全身無力,伍長來告訴我的時候我當是他們想逃避訓練,就沒太往心上放,誰知道當天夜裏就開始出現發燒征兆,我也叫軍醫來看過......”


    宋煜辰打斷他的話,“軍醫怎麽說?”


    “軍醫沒檢查出來什麽毛病,懷疑是帳篷裏邊兒濕熱導致的,開了幾副藥就走了,可後來、後來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時清然簡直不解,“那之後就沒有想過再請別的大夫來看看嗎?”


    陳都尉支支吾吾了半晌接不上話。


    十幾名士兵橫陳在帳篷裏,明明都是青壯的年紀,所有人的唿吸聲加起來卻還不如時清然一個女人的十分之一重。


    “你不就是大夫麽。”萬籟俱寂中,宋煜辰平靜道。


    此人話多話少全看心情,此時撂下這麽幾個字之後便不再多說,隻定定地看著她。


    時清然隻好認命地輕咳了一聲,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陳都尉應道,“大約是三天前。”


    “之後病情有擴散嗎?”


    “沒有,我怕是什麽瘟疫,就把這一個營帳的士兵跟其他的隔絕開了,單獨安置在這裏,沒發現什麽新的患者。”


    “他們的飲食起居是誰經受照顧的?”


    “營裏的兄弟自己排的班,是輪流來照顧的。”


    那麽應當就不是什麽極具傳染性的瘟疫了。


    時清然勉強鬆下一口氣來,但隨即她就又發現了些不對勁。放眼往四下裏掃了一遍,她有些困惑道,“一個營帳裏有多少兵士?”


    “十五名。”


    “那為什麽這裏隻有十一個人?”她有些天真地問,“剩下的呢,你把他們安置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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