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山雨欲來,青石古道上徐徐走來一個道人。


    高冠藍袍,泥濘將他的鞋底染得汙濁不堪,厚重不少,他卻看也不看,拾目望進山裏,天地一片蒼茫。


    他想了想,離了石板路,從側踏進被霧氣浸濕的山路。


    緩步多時,一路上盡皆殘木斷垣,他眼角的餘光甚至掃到一截快要腐朽的木頭。


    他並未駐足,腦子裏卻想著,削去朽壞的表皮,內裏或還光鮮,正如人世,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些人卻恰恰相反。


    看著路上勃勃生機的參天大樹,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木有靈,乃是活物,而朽木不可雕,正因是個死物。


    何不去尋些剛剛那樣隻是表皮腐爛的木頭安置家當。


    上天有好生之德,實在不該為了一己之私隨意伐木。


    於是,他又退了迴去,將剛剛看到的那塊木頭拾起,繼續向前尋去。


    後來他就將這些木頭削削減減,湊了一木屋的家當。


    而令他做出這個決定的那截木頭,他還留著未動。


    大概因為第一次看到的風景總是那麽惹眼,第一次入口的食物總是印象深刻,而第一次遇到的人總是覺得與眾不同。


    這世間的許多事情,沾上第一次,就會特別得毫無道理。


    正如這截斷木。


    道人沒想好怎麽處置它,時間過去很久,在它又快腐爛之前,他終於動手了。


    他比對著院子裏擺滿了的百花盆栽,又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最後在他的精心雕琢下,化腐朽為神奇,斷木竟成了個木頭美人!


    他雖然用了法術雕刻,那美人的棱角卻還是木質般拙劣,他隻得又出門去,一路尋那詭譎瑰麗、窮兇極惡之地,鬥妖獸海獸無數,最終尋得一奇樹,將樹中滲出的膠脂收集好,待它半幹後為之塑形,佐以法術相融,全幹後觸摸竟與真人肌膚相差無幾!


    他看著花容月貌的木頭人,不禁有了幾分得意。


    道法雖然自然,卻又很是無常。


    斷木本該腐朽入土,卻被他碰上,他本該讓它歸於自然,卻又令它新生。


    他們相遇,既是機緣,也是自然。


    他念了聲道,顧自悟了會兒。


    修道之路漫漫,某一天,他從不厭其煩的與她論道中突然得出一個驚人的想法——他想聽聽她的意見。


    為此他甚至親入魔域,尋了本言靈訣迴來。


    可惜的是,他法術用盡,還是不能叫她吐露隻字片言。


    便正如魚香肉絲裏沒有魚,木頭人終歸也不是人。


    他明白過來,便不再執著,隻是每日還是對著她做功課,念經書。


    日日相對中,此後經年,不知道因為什麽,也不知道是具體哪一天,木頭人突然就開了靈智。


    他欣喜萬分,認定是道法使然,便教她如何向道,如何修行。


    她僵硬著四肢,艱難打坐,但隻要他說的,她都照做。


    除此之外,他還教她泡茶,整理房間,帶她去山間看日起日落,告訴她世間萬物變化的道理。


    無論他說什麽,木頭人總是點頭稱好。


    他們一起在院子裏種了棵紫薇樹。冬去春來,一年複一年,紫薇樹長成參天時,木頭人的行為舉止,已與常人無異。


    道人經常會下山驗證自己道法的正確性,俗稱曆練,是以偶有幾日不會迴去,木頭人便站在門口一直等他,風雨將她吹打得皺皺巴巴的,路過的精靈看見了就笑她,說等有什麽用,還不如看看屋裏缺了什麽東西,添添補補,再這麽沒用下去,可是要被丟棄的!


    被丟棄當然是不行的!她感覺到了危機,就把屋裏上下翻找了一遍,瞧著餘糧似有不足,便下山去了。


    走了好多彎路才來到城裏,未曾想竟然遭到了驅趕。


    她把兩人生活過往來迴想了好多遍,最終確定,他不曾與她說過錢這個字。


    她不明白這是個什麽東西,為什麽別人都有她沒有,她更不明白為什麽她沒有這個東西別人就要追著她打,她隻得抱著米麵慌不擇路的跑。


    但四周都是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人的人,她知道,這就是他說過的凡人,她記得,他說過,無論如何,不能對凡人動手。


    因此最後,東西還是被搶走了,她挨了一頓打,茫然的走在街上,一群小孩子跑了過來,手裏拿著菜葉往她身上砸。


    他們喊著:“小賊!”


    其中一個稍大的孩童糾正道:“她不是小賊,是強盜才對,她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在搶!”


    於是孩子們嘻嘻哈哈的“小賊”、“匪盜”輪著叫喊。


    她未從他嘴裏聽到過此類詞匯,分不清意義,看著自己空空的兩手,想了想,又轉了身。


    她拿了米麵,拿了菜,掀起最外層的裙擺將它們全部都兜了起來,抱在懷裏,然後蹲下身子,等凡人們踩踏夠了,這才揚起臉,問他們:“這些,我可以拿走了嗎?”


    “……”


    眾人隻當她是個傻的,罵罵咧咧的搶迴東西,走了。


    才將東西放迴原位,便見她又包了一懷,準備蹲下。


    眾人均感,這小賊動作還蠻快的!


    經過她鍥而不舍的往返,小販們終於打罵得沒有力氣了,路人便勸道:“別打了,再打出了人命你這生意可就要黃了!這人一看就是個傻的,讓她去吧,就當日行一善了。”


    小販們於是齊齊唾了一句:“晦氣!”便不再追趕和打罵她。


    她抱著東西準備迴去,那群孩子又跑了過來,一邊撿起地上的爛菜葉子和石子,一邊笑嘻嘻的扔罵:“傻子!”


    罵完瞧著她沒有生氣,便愈加大膽,拍手圍著她又唱又跳的喊傻子。


    她瞧著他們露出的歡喜表情,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迴以同等情緒,卻到底失敗。


    好不容易等小孩子散去,又圍上來幾個獐頭鼠目的人,他們嬉笑著拉扯她到牆角,一邊去剝她的衣服,一邊嘴上冒出粗鄙不堪的流言流語。


    她抱著懷裏的東西不肯撒手,衣服竟褪不下來,幾個人沒想到傻子的力氣竟然這樣大,眼珠子一轉,便想了個辦法開始哄騙她。


    他們說:“瞧瞧你這是受的什麽罪喲,你明明有錢,為什麽不給他們呢?”


    木頭人雖然木著臉,但其實很是驚訝,她說:“我沒有錢。”


    幾個人對視一眼,一臉邪笑,指了指她的衣服:“你看你這衣服,摸起來如此柔軟,定是用上好的材料縫製而成,你將它脫下來賣了,不就有錢了嗎?”


    她問:“這樣就有錢了?”


    他們搓了搓手,紛紛點頭:“是的,脫下來就有錢了!”


    她想,剛剛打她的人說,買東西給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是人間的道理嗎?若是便該遵守,她看了看自己懷裏,這些東西確實沒有給錢,有了錢,還是應該給他們一些的。


    便點了點頭,將懷裏的東西按照道人教的,一一擺放整齊,然後解開腰帶,開始寬衣。


    道人做事,俱都有條不紊,她常伴身邊,耳濡目染,自然也學了個十分相像。


    但流氓們可看不慣她的慢斯條理,紛紛上前,表示要幫忙一二。


    她退後一步婉拒道:“自己的事,不可總借他人之手。”


    流氓們聽了一愣,哈哈大笑,“你家裏人還把你教得挺好,可惜是個傻的,白搭,哈哈哈!”


    她聽到個陌生的詞,解衣的手頓了頓,問道:“家?是什麽?”


    “家都不知道,就是你住的地方!房子!”


    她想到山間的木屋,點了點頭,原來那個地方叫家啊。


    流氓們瞧她傻成這樣,都懶得竊竊私語,幹脆大聲討論出來。


    “你瞧她這行為舉止,莫不是哪家閨閣跑出來的大小姐?”


    “這城裏的大家閨秀誰不認識啊,我們都盯了半天了,連小孩子都敢往她身上丟東西,這個城又不大,要真有什麽見得人的家世,隻怕早就尋來了!”


    “你說,見得人,這是什麽意思?你想到什麽了?”


    “我倒是聽說過這麽一個玩法,就有那麽個地方,專門挑些幼女迴去培養調教,不讓她們見世麵,也不叫她們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按著客人的需求來培養,養成後一手交錢一手給人,一般客人當場領走,就秘密的養在別處……聽說,她們都管自己的客人叫主人,且一生隻能認一個……”


    “你這思路,聽著有點像妓館子嘛!”


    “呸,那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蕩婦怎麽能和她們相比!不急,你且等我問問。”


    那人假咳一聲,問道:“話說姑娘家裏有幾個人啊?”


    木頭人說:“一個。”


    那人得意的瞥向同夥,一副“看見沒”的表情,繼而又問道:“你可是管家裏那人叫主人?”


    “主人……”木頭人說著話,手上可半點沒含糊,極為精致複雜的裙衣被她脫得隻剩件雪白的裏衣了,她心裏惦記著錢,無意識的重複了一句,而後覺得這個詞也有點陌生,便停了下來,專注問道:“主人是什麽意思?”


    那人剛剛欣喜萬分,以為自己撿到寶了,結果聽到這麽一句,便沒好氣的迴道:“就是你什麽都聽他的。”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他也,什麽都教你。”


    說完還是覺得詞不達意,又補:“各種意義上的教。”


    木頭人聽不出深意,比較了一下自己和道人的生活,確實是這樣,於是有點恍然大悟,原來在人世裏他們是這樣的關係。


    是以,她點了點頭,承認道:“那沒錯的,是主人。”


    幾人拍手大笑,望著她的眼神越發熱切起來。


    “這可是萬金奴啊!沒想到被我們兄弟幾個遇到了!”


    “你可別說了,姑娘都脫成這樣了,可不能讓她著了涼,哥幾個,一起來?”


    “來來來,姑娘是個文化人,咱們也不是那等粗鄙之徒,便叫爺也當一迴你的主人,教一教你,什麽是魚水歡好,什麽是共赴雲雨!”


    木頭人瞧著他們步步逼近,動也未動,腦子還在想,怎麽又是沒有聽過的詞?魚水歡好?共赴雲雨?都是什麽意思?


    還不等她再問,那一雙一雙罪惡的黑手已經伸向了她!


    突然天空一聲驚雷,竟然好似落到了他們身旁!炸得幾個登徒子跳了起來,隻聽得耳邊一陣陣滋滋聲,不由下意識循聲看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滋滋聲竟是從一柄劍上傳來!


    那劍如有雷電,發出滋滋聲不說,還伴著強光,斜斜插入他們腳旁的地上,將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流氓們看著地上那裂縫,就如看見了自己皸裂的身體,他們退縮著咽了咽口水,強行壯著膽子問:“誰?是誰在那裏裝神弄鬼的?!”


    藍色衣袍遮天蔽日,橫飛而過,穩穩落在木頭人的身上,流氓們縮作一團,看見那人鞋上的青雲紋路,和越來越近的袍角,他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來人那清冷的側顏。


    隻有她,一身髒兮兮的披著他給的衣裳,歡喜的朝他喊了一聲:“主人!”


    這一聲出,萬籟俱寂,連光劍上的滋滋聲都消失了!


    流氓們心想:正主來了,完蛋了!


    道人心想:……什麽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月不許開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蟬七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蟬七娘並收藏三月不許開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