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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瓣幽冥青燈,在幽冥這個地界,其實並不是個稀罕物。


    一些領了任務的無常幾乎人手一盞。


    因為這燈除了收魂也並無其他作用。


    但對於在人間行走的神仙來說,還算是個不錯的法器。


    遇到危險,即使肉身被毀,隻要神魂無損,那都不算個事。


    但怕就怕在,這世間還有像蛇妖這樣專修邪法的妖怪,他們有的是辦法將你魂魄拘在肉身,或者其他什麽地方,像煉魂術一般,還不等無常出來打個印記,他們就被抓去做了祭品。


    是以,安魂用的青燈簡直是神仙出入凡間必備法器。


    可惜的是,此物屬於幽冥,非公不用且隻供冥界人士驅使。


    其實月下仙人猜得沒錯,桃枝枝遇險於蛇口之下前,孟婆就已經趕到了,她本來是要將她魂魄收進青燈保護,卻又看到了還是城主的步霄,彼時他雖正在空中與人鬥法,視線卻從未離過桃枝枝。


    她便隱在暗處,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們要將蛇妖當場誅滅。


    雖然這救命之恩還未實施,但卻不能不感念其好。


    況且從前總是聽桃枝枝提起孟婆,言語之間也是對她諸多關照提點,衝這,也該去拜謝一二,不然顯得他們姻緣殿的人沒有什麽分寸。


    桃枝枝聽了這許多,想起自己曾無數次說過孟婆好酒的情景,最終還是沒忍住揭開了月下仙人的真實麵目:“你其實就是想多個酒友吧?”


    “……”月下仙人繃起了臉,堅決不予以承認。


    兩人很快來到黃泉,遠遠一瞧,常勝派湯,孟婆仍在打瞌睡,好一副歲月靜好的假象。


    桃枝枝提著裙擺就要衝過去,被月下仙人一把抓了迴來:“注意分寸。”


    “……”唔,又是分寸……桃枝枝想了想,站在他旁邊乖乖的不動了。


    月下仙人脊背挺直,假咳了兩聲,孟婆無動於衷,反而是常勝投了個疑惑的表情過來。


    桃枝枝攤了攤手,歪了歪頭,然後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迴過去。


    尷尬間,月下仙人將他帶來的仙釀開了個小口,酒香頃刻飄滿黃泉,一時間,許多抱著奈何橋正鬼哭狼嚎的的人魂都醉了。


    桃枝枝一嗅便忍不住了:“你帶百年醉做什麽?!哈?你果真是來拚酒的!”


    “……不是你說她酒量好的嗎?尋常的酒怎麽能夠彰顯誠意?!”


    “……”桃枝枝還要再說,孟婆卻已經聞著酒味醒了過來,她迷瞪著眼,口水擦到一半,就僵住了。


    十分明顯的僵直後,慣愛與人調笑的孟婆還寡言了。


    桃枝枝不禁想,難不成百年醉還有定身效果?


    再看她師父,隻愣了一下,便拱手說起了客套話。


    但孟婆卻還是全然沒有反應。


    如此失禮之下,還是老常比較機靈,忙中迴了一句:“她睡迷糊了是這樣的,大概得……有一會兒才能清醒過來。”


    “……”月下仙人看了看桃枝枝,桃枝枝看了看常勝,常勝看了看湯,大家都默契的等待起來。


    玉清宮裏,天帝又將故淵上神請來密談。


    但凡他倆獨處,總也越不過步霄的話題。


    而此次,天帝更是直接:“本君昨天約戰神下棋,瞧見了他的掌心。”


    “……”故淵心思轉來轉去,卻沒搭話,等著天帝的結論,而果然,天帝又道:“他的掌心,生出了姻緣線。”


    故淵聞言豁然開朗,就說於手談一道,明明是自己更為擅長,天帝卻總是隔三差五的找步霄下棋,原來竟是打的這個主意。


    他抬起頭,看著天帝,露出一個略為茫然的表情,而後者不但沒有生氣,甚至對他露了一個笑。


    但在故淵看來,那個笑容卻好像在說: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就將戰神完全交給你了吧?


    他的心沉了沉,還未想好應對之策,就聽天帝果然又問:“那個令他生出情愫的人,是誰?”


    “……”


    其實這一天,遲早會來,他原本是想過的。


    真到了那個時候,就坦然承認下來,並堅定不移的表明自己的立場,是什麽懲罰都無所謂。


    他早早想好了,此時卻不能說出一句話。


    因為,那一天,不該是現在。


    先戰神好歹與鳳穀的小殿下轟轟烈烈的愛過一場,但步霄和桃枝枝,還沒開始。


    他怎麽忍心。


    “我……我不……”


    他一張口,天帝就豎起手掌,笑道:“本君曾問過歸虹,當天下和私情需要擇其一的時候,他會如何選擇。”


    “他很自信,與本君承諾道,私情固然重要得能越過他的性命,卻絕對越不過守護天下的責任,對於這點,烈與詞也是認同了的。”


    “……”故淵迎著天帝眼裏莫名的笑意,迴答得艱難:“他們都是很自信的人。”


    “是,他們都很自信,自信得恨不得切斷所有退路。”天帝眼裏的笑意終於帶上了嘲諷:“所以,歸虹才選擇死在仙魔大戰。因為他發現,他的承諾,他做不到了。”


    “他尚且如此,你覺得乖巧聽話的步霄能走到哪一步?”天帝目光灼灼的盯著故淵:“你以為你是在幫他,其實,你是在將他推向歸虹的舊路。”


    “……”故淵張了張嘴,手在袖裏抖了又抖,最後才壯著膽子說了一句:“舊路也好,新道也罷,總該……總該讓他自己選擇。”


    天帝冷哼了一聲:“你或許覺得自己很了解步霄,但你卻不了解神塚,那是創世神骨血所化,所以,你是覺得,虛無縹緲的愛能戰勝刻在骨血裏的信念嗎?”


    故淵下意識的反駁道:“愛不是虛無縹緲,愛也可以刻骨銘心!”


    “哦?”大約此話出自“風月上神”之口沒有什麽可信度,天帝頗覺有趣的又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一時間,學識淵博的前百仙院院首腦子裏想起了許多美好的詞匯,但最後那些詞匯竟然在他腦海裏拚湊成了一個人的臉——心月!


    從心跳如鼓到恢複平靜,故淵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毫無變化。


    天帝也並不打算研究他,自顧自的下了結論:“那些所謂的刻骨銘心的愛,還不是說忘就忘,而且你瞧,忘了也能活得很好。”


    說完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問故淵:“你知道歸虹如今在哪裏嗎?”


    “……!”明人之間不說暗話,這話什麽意思都不用想,故淵震驚問道:“你是說?”


    天帝點點頭,一側頭,目光深遠起來:“是的,他沒死。”


    故淵順著天帝的目光望了過去,那個方向……竟然是姻緣殿!


    黃泉裏,月下仙人耐心的等了好一會兒,孟婆卻一直不見好轉。


    他隻得將酒塞給桃枝枝,又匆匆交代了她幾句,便轉身離去,未曾有過片刻遲疑,也未曾想過迴頭。


    其實他心中疑惑不已,但麵前那個姑娘,咬了三迴唇,眨了五次眼,他想,他如果再不走,她便要憋壞了吧。


    而事實上,孟婆確實已經忍不住了,她甚至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講一句話,在月下仙人離去後,她也轉身向著忘川,狂奔而去。


    在轉身的那一刻,眼淚已然決堤。


    她捏緊了拳頭,腦子裏全是兩人過往種種相愛之景。


    她看明白了他的眼神,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


    明明曾經那麽相愛,卻不管曾經多麽相愛,說忘就忘了。


    她還留著那麽一絲理智,沒有讓自己崩潰,待走到忘川水邊,像是終於失去了全身力氣,她一個趔趄,癱軟倒下,發釵隨之落下,一頭青絲如瀑傾瀉。


    她胸膛起伏不定,咬著的唇已然有了血絲,卻仍忍不住的輕顫。


    視線越來越模糊,不管她再怎麽睜大了眼睛,也還是看不清。


    不要哭,不要哭。


    早就知道是這樣了不是嗎?為何仍然傷心絕望,為何還是不能甘心放下?!


    明明早就告訴自己,告訴別人,他死了,他隕滅在了上一次的仙魔大戰中!


    為了忍耐住不去見他,她隻能發狂般嗜酒如命!


    但卻沒想到,他竟然提著酒來見自己!


    這一麵,不如不見,誠不如不見!


    她想,她能扛過這無邊的寂寞,也能扛過不見天日的黑暗,卻終究扛不住他一個陌生的眼神。


    憑什麽他不記得?!憑什麽自己全都記得?!


    她看著這毫無波動的忘川水,突然像發了瘋一般的俯首狂飲起來!


    這忘川水她已不知喝了多少迴,如今混著眼淚,她能記得這說不出的苦澀味道,卻不能忘卻他從前如何對著她笑!


    情絲落下,執念又化成花,不願往生的魂魄依舊來迴遊走。


    她在這黃泉哪怕千千萬萬年,終歸等不到他再喚她一聲“阿詞”!


    她不能離開,也不能忘懷,更不能再叫他記起!


    這一身殘骸終究再也無法承受這滄海桑田帶來的傷害,無人看見,倒在忘川河邊的女人,那一頭青絲,悄悄變了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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