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的手藝倒是越發的精湛了。”青蓮嚐了一筷子油燜筍,讚道。


    以前的青蓮是很少誇讚人的,但自從斷了一臂之後,他反倒是學會了誇讚別人,就像以前大師兄總誇他一樣。


    書院的眾人看見這樣的青蓮,其實都有些難過。


    然而為什麽難過,又偏偏說不上來。


    或許隻能解釋為,誇讚人這種事兒,本不該出現在驕傲的二師兄身上。


    聽到青蓮的誇讚,屠彎月的眼底深處也閃過一抹憂傷,不過她一直都是低著頭,並沒有讓青蓮看到自己的眼神。


    等到這一抹憂傷消失之後,屠彎月才緩緩的抬頭,說道:“這段時間小師弟一直在家裏當廚子。”


    “哦?他什麽時候對廚藝有興趣了。”青蓮問道。


    “倒不是有興趣。”屠彎月笑:“而是有人點名要吃他煮的東西。”


    青蓮想了想,也笑了:“小師弟還真是個妙人。”


    “除了葛清霏,他把所有的美人都給招惹了一遍。”屠彎月說。


    “所以他的廚藝就這麽被錘煉出來了。”青蓮說道:“也罷,就當是緩和大唐與神殿的關係吧,當廚子沒什麽不好的。”


    屠彎月手中的筷子直接掉地上。


    她怎麽也沒想到,剛才那番話是從青蓮的嘴裏說出來的。


    青蓮看著她:“怎麽,很驚訝。”


    屠彎月囁喏著說不出話來。


    青蓮也放下筷子,站起來走到了窗戶邊,幾息之後,他緩緩的說道:“來了。”


    “什麽?”屠彎月愣住。


    經跟著,大師兄走了進來。


    “來了。”


    大師兄說了跟青蓮同樣的話。


    屠彎月看著他倆:“你們在打什麽啞謎?我怎麽聽不懂,誰來了。”


    大師兄說:“你看著青蓮,莫讓他出去。”


    屠彎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青蓮卻說:“我必須去。”


    “你不是他的對手。”大師兄說。


    “難道師兄你可以讓他離開。”青蓮反問。


    大師兄說:“我也不行。”


    “他為了誰來,我們都很清楚。所以我必須去,長安城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小師弟。”青蓮說道。


    大師兄說:“那便一起去。”


    青蓮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好,一起去。”


    屠彎月攔在倆人身前:“你們到底在說什麽,究竟誰來了。”


    青蓮抬手摸了摸屠彎月的頭,說:“你也隨我們一起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屠彎月雖然心裏有很多的問號,不過青蓮既然都答應帶她一起去,她也就把心裏的困惑暫時壓製住,隨著青蓮還有大師兄,一起離開了書院。


    這是書院的大門多日來第一次開啟。


    也是書院的先生們第一次集體離開。


    大街上的百姓奔走相告,歡唿雀躍。


    書院的先生們,就是百姓心目中最強的那顆定心丸。


    一路上都有百姓過來跟大師兄他們說話,不過大師兄隻是微笑,並未迴應百姓們的疑問。


    一炷香的時間後,大師兄他們來到了東門。


    護城河的橋梁上,站著一個人。


    身材高大,肌肉虯紮,胡子拉碴,雙眸含血。


    他挑著一個擔子,一頭是滾燙的火爐,一頭則是各種打鐵用的器具,每走一步,都能在橋梁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子,橋梁也在微微的顫抖,好似隨時都會崩塌。


    片刻功夫後,這個壯漢走到了城門口。


    一層淡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光膜”擋住了他的去路。


    壯漢抬頭看了一眼城門,然後將擔子放下,擦了擦額頭的汗。


    他脫掉了自己的馬褂,露出了讓人感覺到恐怖的上半身,每一塊肌肉都像是刀砍斧鑿出來的一般,讓人觀之就會心生恐懼。


    坐在扁擔上休息了一會的壯漢,將爐子取下來,然後咣咣的開始打鐵。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但那種自然釋放出來的恐怖氣場,卻已經席卷了整個長安東門。


    這附近的百姓,或多或少都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對方還沒有進城就已經如此恐怖,他若是進入了長安城,豈不是又如同來了一個嶽驚魚?


    青蓮率先上前一步。


    壯漢抬頭瞄了他一眼,又立刻低頭繼續打鐵。


    “晚輩書院青蓮,見過鐵匠前輩。”青蓮還是恪守了禮數,向著壯漢施了一禮。


    壯漢淡漠的說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隨著鐵匠的開嗓,一股壓抑到極致的陰沉氣息如同波濤一般,向著城門內的諸人席卷而來。


    這個聲音,幹啞、破碎、腐朽。


    就如同一口陳年的老井泛起沉渣。


    青蓮的衣擺下方,赫然出現了兩道裂縫。


    這套衣服還是之前屠彎月給他換上的新衣服,沒有任何的破損。


    就因為鐵匠的一句話,便出現了兩道裂縫。


    屠彎月也終於知道城外那個人的身份。


    隻是她不明白,對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青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擺,眼神略有些淩冽:“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鐵匠打鐵的動作略略的遲緩了一些,然後他笑了:“書院的人,都這麽好為人師麽?”


    青蓮淡淡的說道:“這是友善的提醒。”


    鐵匠說:“我說過,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言罷,殺意暴漲。


    青蓮也立刻做出了反應。


    就算隻有一條手臂,青蓮的劍意也沒有任何的減弱。


    他還是那個青蓮。


    “青蓮劍歌?”


    鐵匠說道:“果然不同凡響,比之當年的霜天劍意,也不遑多讓。”


    青蓮沒有理會,而是將劍意催生到了極致。


    一時間,城門口就如同放炮仗一般,劈裏啪啦的響個不停。


    鐵匠朗聲大笑,揮舞起手中的鐵錘,用力的砸向了鐵站。


    每一次的錘擊,都會迫退一道劍意。


    直到錘了三十六次,青蓮的劍意被全部迫退。


    青蓮站在原地沒動,然而衣衫上已經出現了無數的裂縫。


    屠彎月想要上前,被大師兄攔住。


    青蓮捏了捏拳頭,外套崩碎,露出了白色的貼身衣衫。


    “為何留手。”青蓮問道。


    “我最後一次迴答你的問題,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鐵匠放下鐵錘,抬手擦了擦汗:“跟嶽驚魚大戰一場後還能有如此的發揮,我倒是有幾分佩服你了。”


    “他不會來。”青蓮說道。


    鐵匠笑:“我相信他會來的。”


    “就算來了,你又能如何。”青蓮冷然的說道。


    “看看他。”鐵匠說道:“順便,送點東西給他。”


    青蓮的臉色變得越發的差。


    此人的實力比之嶽驚魚絲毫不弱,同時他更加的謹慎。


    畢竟是畏畏縮縮的過了這麽多年,銳氣這種東西早就蕩然無存。


    嶽驚魚可以無視一切進入長安城,但他不會。


    他就站在那裏,卻把長安城的一切都封住了。


    這就是僥幸活過了凜冬的人的“智慧”。


    當然,青蓮個人並不認為這叫智慧。


    他覺得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懦弱。


    “劍來。”青蓮開口了。


    鐵匠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對於這句話他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還顯得頗有趣味。


    有人送上來一把劍。


    青蓮看著送劍的人,怔了半晌之後才說道:“你不該來。”


    周飛微微一笑:“別人點名要見我,我若不來豈不是讓世人看輕了。”


    青蓮還想說什麽,周飛說道:“二師兄,交給我吧。”


    “能行?”


    “不能行也得行啊。”


    青蓮沉默了片刻,持劍後撤,站到了大師兄身旁。


    周飛則站在了青蓮之前站的位置,甚至還要更靠前一些。


    他與鐵匠的距離,也不過數尺而已。


    雙方伸手都能觸碰到對方。


    然而不管是周飛還是城門外的鐵匠,都沒有要伸手的意思。


    他們隻是靜靜的看著彼此。


    “聽說,你找我。”周飛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現在見到了,可以走了嗎?”


    鐵匠說道:“能擊敗嶽驚魚的人,怎會如此平平無奇。”


    周飛說:“你知道嗎?在我的字典裏,平平無奇四個字,是用來形容絕世帥哥的。所以我得謝謝你,這般看得起我。”


    “有趣。”鐵匠說道。


    “更有趣的還在後麵呢,你若進來,我展示給你看。”周飛說。


    鐵匠說:“我不是嶽驚魚。”


    “你也成不了嶽驚魚。”周飛說:“因為你沒種。”


    鐵匠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他說:“我活了很多很多年,以至於我都快要忘記我的年紀。”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尋常的羞辱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活到他這個歲數,早就看透一切了。


    周飛哦了一聲,“我見過你。”


    鐵匠這次微微的皺了皺眉:“什麽時候?”


    “昨天啊。”周飛說。


    “瞎說。”鐵匠說道。


    “真的。”周飛一臉認真的說道:“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裏有你。”


    “什麽夢?”鐵匠倒是來了興趣。


    周飛說:“一個很晦暗的夢,夢裏的場景跟現在倒是如出一轍,隻不過你不是一個鐵匠,而是一頭豬,一頭站在城門外吃泔水的豬。夢裏的我特別好奇,為什麽城門口會出現一頭豬,現在想來,這應該是某種暗示把。”


    鐵匠放聲大笑,說道:“當真有趣,世上鮮有敢把我稱為豬的人,你是第一個,也應該是最後一個。”


    周飛聳了聳肩:“前輩心胸開闊,我不及也。”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恐怖。”鐵匠收聲,嘴角揚起一抹冷酷笑意:“隻是這般說辭,會讓我很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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