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憤怒之下的那句嘶吼像一道雷,劈開了索寧腦子裏的某處愚鈍。


    讓她陡然有了一種新的認知。


    他性情大變,一切彬彬有禮隱忍不發的表現,全都是一張虛偽的假麵。而現在所說的所爆發的,才是分手的那一刻起他想要質問於她的。


    盛放的心力隨著那聲發泄倏地泄盡,他從索寧的身前撤開,腳步虛浮的一點點往後退去,重重的靠在了牆麵上。


    挺拔的後背慢慢彎曲,看得出來在努力的支撐站穩,幽暗的光線下,他麵上神情透露出難以掩飾的哀傷。


    哀傷之下,他卻笑了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笑,隻是一笑就怎麽都停不下來。


    在這種環境氛圍之下,詭譎的有些瘮人。


    直到索寧走過去,雙手環上他的腰,將他抱住,開始隻是小心的搭上去,片刻之後她胳膊緩緩收攏,力道越來越重,到最後成了一個緊密到硌的骨肉生疼的擁抱。


    盛放的笑停了下來,那些經年不敢碰觸迴想的往事洶湧而至,夾雜著驚濤駭浪湧入他的腦海。


    秦霽月的歸來讓他有種整個人生都被顛覆了的錯覺,震怒震撼之後他感受到更多的卻是一種奇恥大辱,他到底是有多不堪多麽累贅,才能讓她不惜用死來擺脫他?


    從墓地迴來之後,他的情緒壓製的都很好,不論對誰,都可以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唯獨索寧,他控製不住的想對她示弱,想博取她的心疼,哪怕是同情也行。


    但不能。


    他不願意讓她看到他最狼狽的一麵,那真就低到塵埃裏頭去了。


    “索寧你這個騙子。”他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細微的像是嗚咽,“你說如果沒人疼我就你來疼的,你說要我養家糊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索寧對他的話無從狡辯。


    “放開我吧。”


    盛放抬手摸到了她環在他腰間的手,然後一下一下的去掰她的手指,索寧從沒有用過那麽大的力氣去做什麽事,她用盡了一切能夠使出來的力量將他緊緊環住。


    她沒有想到盛放會長情偏執到這種程度,這比原先預想的傷害值高出了太多太多。並且她以為三年的時間足夠讓她也能消耗掉那不過數月的相處,然而並沒有。


    一切都是自以為是。


    她遲鈍到用了三年都沒能清晰的認知到,有些人他出現了,不論時間長短,都會永遠刻骨銘心。


    索寧不願意承認,但必須承認,她妒忌徐佩寧,妒忌她能在盛放麵前肆無忌憚的撒嬌賣乖。


    她病態的認為,這該是她的。


    可偏偏這些原本該屬於她的所有,還並不是別人奪走的。


    “盛放,讓我說什麽做什麽都行,你肯不肯原諒我?”


    盛放掰開她手指的動作頓了頓,“抱歉,無論如何都不會。”


    索寧抬頭看著他麵上的堅決,手上的力道不自覺的鬆了些,她企圖從他冷硬的麵孔下,發覺那麽一點蛛絲馬跡,卻什麽都沒有。


    盛放脫離了她的環抱,“索寧,我愛你。”


    “…………”


    “所以我要讓你追悔莫及。”


    盛放的話,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拋給了索寧。


    他的報複意圖明顯的毫無掩飾。


    他說,索寧我愛你。


    他也很知道她對他又是如何的一種感情,在這樣什麽都明了的情況之下,他做了這種決定。


    默不作聲的放過去,從來都不是大少爺的作風,睚眥必報才是。


    可索寧沒有想到的是,他會把自己也都算計進去。


    他究竟是有多恨她,她忽然有了一些概念。


    —


    沒幾天,盛放和徐佩寧就向媒體公布了訂婚時間,就在月初。


    消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以盛放現在的聲譽,要娶那麽一個私生女,實在是讓人大跌眼鏡。


    徐家倒是歡天喜地,仿佛已經看到了前途一片光明。


    除此之外,比較震驚意外的就是陳淮和鄭荀他們。


    萬萬沒想到盛放居然會來真的。


    陳淮去了他公司一趟,彼時大少爺正忙的焦頭爛額,他也不急,就在一邊兒看著他忙。


    這麽一等就到了快下班的時間。


    盛放把最後一份報表交給秘書拿走,方才放鬆了一下繃了一天的神經。


    陳淮挺貼心,拿過他杯子來,給倒了個水低過去,然後退迴到座位裏,“勞逸結合啊盛總。”


    盛放,“前陣子休養那幾天積壓了點事情。”


    陳淮哦了一聲,“出去吃飯?”


    “沒空。”


    “跟徐小姐?”


    “嗯。”


    陳淮了然點頭,隨口說了句,“你們現在處挺好唄?”


    盛放看智障一樣看他,“都要訂婚了。”


    “行吧。”陳淮頓了頓,看著他,“阿放,哥哥不是要來扯三倒四啊。”


    “說。”


    “你要結婚訂婚我們肯定支持,也替你高興,但就一條……別摻雜任何其他的目的,這是終身大事,我不希望你有帶別的情緒。”


    陳淮話說的很直白,也很中肯,說完小心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


    盛放摩挲著杯子把手,麵上神色寡淡,半天沒有開口,陳淮都以為他在組織語言要發表什麽長篇大論呢。


    結果等了好幾分鍾,大少爺不鹹不淡的說了句:“知道了。”


    “……”


    陳淮說完也沒再呆下去,他現在這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也不知道隨了誰。


    轉身按了下電梯,數秒後停在了麵前。


    人還沒上去,就看到了裏麵正在撥弄手機的女孩子。


    她留著齊耳短發,因為垂著首隻能看到一點眉眼和麵部輪廓,身上穿著有點職業的套裝。


    “金小哨?”


    金小哨聞聲下意識抬頭看他,人已經進了電梯,就在麵前,她摘了耳機,“誒?陳淮哥,來找我大哥?”


    陳淮點頭嗯了一聲,對她笑笑,“實習好玩嗎?”


    金小哨一愣,然後一本正經,“嚴肅點兒,我來工作的好不好!”


    陳淮一臉恍然,“還誤會你了?”


    金小哨幹咳一聲,“嘿嘿,那沒有。”她壓低了聲音掩唇小聲道,“是不怎麽不好玩,無聊的一逼,大家都板著個臉,午飯也不肯一起吃。”


    她說完解釋一句,“我意思是都各忙各的。”


    “嗯,工作跟上學時候是不一樣,畢竟上社會了。”


    金小哨:……


    “哥,我本來就是混社會的。”


    “……”陳淮笑道,“倒把這茬兒給忘了。”


    倆人正說著,電梯到了一樓,轎廂門開,金小哨的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遊戲畫麵。


    陳淮掃了一眼,“你也玩兒這個?”


    “昂,不會你也?”


    他點了點頭,“迴頭一起啊,我法王。”


    “……”金小哨一臉嫌棄,“算了吧,法王隻會跟我搶中路。”


    陳淮這就不服了,“我純技術型法王,帶你享受收割人頭的快感,不要?”


    金小哨半信半疑,“下次試試。”說完又問,“陳淮哥,你這麽大歲數了玩兒這個是為了把妹?”


    陳淮:………………


    “我把妹用不著上遊戲。”


    金小哨:……


    “哦是。”她大哥這些個朋友非富即貴的,確實不用這麽麻煩。


    陳淮又問了句,“你最喜歡什麽角色?”


    “當然是野王啊!帶節奏掌控全局雷厲風行的樣子不要太拉風好嗎!”說完可能為了照顧陳淮的情緒,說了句,“不過不管法王野王,能帶動就是爸爸!”


    陳淮麵子讓撈迴來點一點兒。


    剛好下班的時間,他隨口問了句,“一塊兒吃個飯?你們這邊好吃的還挺多。”


    金小哨擺了擺手,“算了,實習工資也沒幾個,我迴去吃泡麵。”


    陳淮哭笑不得,“我請你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蹭飯啊?不合適吧……”話剛落音,她肚子咕嚕幾聲,可大了。


    “顯然,你肚子覺得挺合適。”他忍著笑,“我是你大哥的哥,蹭個飯沒什麽大不了。”


    金小哨一聽在理,“那謝謝老大哥!”


    陳淮:……


    倒也不必這麽客氣。


    倆人剛說定,台階下麵一輛銀色轎車緩緩開過來,她一激動抬手招唿,“二哥二哥。”


    車子沒有停,駕駛座上的人抬眸掃她一眼,然後唿嘯而去。


    金小哨愣了愣……


    啥啊……


    不至於看到都不理一下吧?


    —


    金小哨心裏邊有事,吃飯時候的情緒並不算高。


    剛才還挺餓的,這會兒覺得都飽了。918


    陳淮在坐在對麵的位置,他壓了口茶,視線停留在金小哨的身上。


    狀似無意的閑話了一句,“還在追容盛?”


    他這麽一問,金小哨有點不知道怎麽迴答了,聽容盛說最多的就是她撩他,所以搞得她自己都有點不清不楚,到底是不是在追人家。


    陳淮話說到這兒了,她跟著問了一句,“我這算追嗎?”


    “當然。”


    “可也沒送過花啊禮物啊當眾表白啊什麽的,是不是不太正式?”


    陳淮手裏的茶杯差點兒飛出去。


    聽她生動詮釋了什麽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這幾年學是上了,長進也不小,但這個內核活脫兒的還是那個生猛小霸王啊。


    “小哨子啊,你說的那些一般男人來做。”


    金小哨哦了一聲,隨即揮揮手,“害,喜歡就主動一點努力一點,誰來做我不介意的。”


    陳淮聞言,心說有點道理。


    “追了也有三年多了吧?”


    金小哨:……


    還真沒有算計過。


    他那麽一提,那時間確實挺長了。


    她點了點頭,“算是吧。”


    陳淮沉吟片刻,其實這事兒本來不該他多嘴,但跟小姑娘接觸下來好感度還是比較高的,多少有點不落忍。


    “有什麽成果嗎?”


    金小哨差點問了句,滾過算不算?到了嘴邊趕緊給憋了迴去,容盛說那是無奈之舉,她也很清楚那種情況下,確實算沒辦法的辦法。


    所以要說這算成果嗎,肯定不能夠算的。


    “我也不知道。”她說。


    陳淮點了點頭,“你想不想聽句實話?”


    他麵上是鮮少的嚴肅表情,但也不太想嚇唬到她,唇畔仍然掛著絲溫和笑意。


    她跟容盛的家世懸殊差別的不是一星半點兒,說小一點的,即便她現在是在盛氏工作了,也無法改變她的出身以及陶妄的社會背景。


    再者,秦大川當初被趕出盛家,就是因為和陶妄的關係。更眼前是,秦霽月給盛家的家庭關係造成了什麽樣的巨大衝突矛盾?盛柏年和容玉蘭白吃氣?


    這都是很現實存在的問題。


    不提社會背景,單從秦家姐弟這方麵來說,金小哨跟容盛在一起的幾率就非常低。


    當然了,這些都是金小哨不知道的。


    她所想的都很簡單,無非就是容盛或許不會喜歡她啥啥的那些。


    她咂摸著那句話,隔了片刻才搖搖頭,咧嘴衝陳淮笑笑,“我不想。”


    陳淮:“好,知道了。”


    兩人吃完飯的時候,也就才八點多。


    陳淮本來是要送她迴去的,金小哨哪好意思再那麽麻煩人家,趕忙道謝拒絕,最後再次感謝一飯之恩。


    “等我發了工資,也請你吃!”


    陳淮笑笑說好。


    臨分開的時候,金小哨問了句,“你說我大哥跟索寧姐,是不是真沒戲了?”


    陳淮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實話,他也不知道。


    但或許是吧。


    看金小哨一臉期待,也不好太打擊她。沒等組織好語言怎麽說呢,她吐了口氣。


    “有什麽誤會不能說開了呢。”


    陳淮沉思片刻,“他們沒有誤會,因為什麽分開,彼此說的都很清楚。”


    “……”


    “索寧不容易,阿放也沒好到哪裏。”


    這話聽得金小哨雲裏霧裏,“嘎?既然這樣幹脆和好啊。”


    陳淮看著她,她這樣直爽的性格怕是不太會懂得情情愛愛的糾結與矛盾。但也挺好,一腔單純的熱忱,很難得。


    “小哨兒,所謂成長呢就是會麵臨許多的選擇,責任以及必須的擔當。人之所以會累就是承受的東西越來越多。你明白嗎?”


    金小哨點點頭:“明白啊,擔子重了就卸下來嘛。”


    陳淮:……


    他無奈的笑笑。


    要是跟她說的那麽容易就好了。


    譬如索寧在三人當中的抉擇,即便放到現在,權衡利弊之下她或許還是會選擇傅承晉,這是人之常情,會自然而然的傾向弱勢的一方。


    更遑論傅承晉會變成這樣又有她的一部分關係。


    這不是說卸下來就能的。


    —


    盛放再抬頭,已經是九點多鍾。


    他其實沒跟徐佩寧約,隻是推搪陳淮的一個借口罷了,不然去了也免不了再說這個那個的事情,知道他是為他好。可自己已經心裏有數,也有安排,不想在過多的贅述。


    他伸手拿過杯子來壓了口水,無意看到手上的繃帶。


    其實早就不是索寧給綁的那個了。


    但看見了就難免怔愣一下。


    門外響起有人敲門,他放下杯子,說了聲,“進。”


    外麵人推門而入,發出了地板與滾輪摩擦的細小聲響,他下意識看過去。


    傅承晉已經關好了門。


    他的麵色沉了沉,聲音冷淡,“你來幹什麽?”


    傅承晉滑動輪椅到了他桌前,開口溫和,“盛總太難等,我隻能找上門來了。”


    他發給他的信息一條條的都石沉大海,半個字的迴複也沒有,盛放有意不見,他連影子都等不到。


    盛放往椅子裏靠了靠,調整了一下坐姿,語氣是漫不經心:“傅家完了,你得償所願了不嗎?”


    傅承晉坐在對麵,與他直視,“那要感謝盛總鼎力相助。”


    “客氣。”盛放盯著他,“不過你下手這麽狠,真令我大開眼界。”


    傅家或許不知道傅承晉那麽多的股份從哪來的,但他是知道的啊。股份一變賣,傅家都瘋了,傅安那個時候中風口齒已經不清,解釋更解釋不出來。聽說傅霖差點兒把他爹當場掐死,說他攥了那麽多東西居然眼看著他們束手無策。


    就那麽讓傅家晾了幾天,連護工都給撤了,大便小便的拉了滿床,堂堂傅氏掌門人,最後那點兒做人的尊嚴都沒了。


    他是沒想到,傅承晉這個看似溫和的人,會把事情做到這一步。


    傅承晉聞言,垂首淡淡道,“家醜,盛總見笑了。”


    盛放往前挪了下,胳膊撐在了桌麵上,好整以暇,“傅承晉,我很好奇,你變成這副樣子索寧知道嗎?”


    傅承晉沉默片刻,“我不是來讓你好奇的。”


    “哦?”


    “我們的交易,你可以驗收了。”


    盛放凝眉看他,“什麽交易?”


    “你幫我奪了傅家,我離索寧遠遠的。”


    “……”盛放怔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他哼笑了一聲,“傅承晉,你跟我玩兒什麽把戲?”


    傅承晉知道不必要再兜什麽圈子,他的手垂在兩側輪椅把手上,緩緩開口。


    “你跟索寧兩個人鬧夠了沒有?”


    “……”


    “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問完也沒等迴答,“一個兩個都看著硬氣的不得了,實際上都是軟柿子,誰都誰都受不了彼此給的那點兒委屈。”


    盛放看著他:“你少胡說八道,我好得很。”


    “是嗎?”傅承晉反問一句,“我沒覺得。”


    “……”


    “盛總或許不知道我這幾年一直往返北市和s市之間,所以你初開始那個消極狼狽的樣子我是見過的。再到後來看到你完全性情大變,其實不應該叫性情大變……”他頓了頓,“你隻是把自己隱藏起來,或者說是,你拋棄了被索寧拋棄的那個本你。”


    “…………”


    傅承晉的話看似有些繞,實際上很好理解。


    盛放連怨恨索寧都做不到,所以他怨恨那個無能為力留住她的自己,這是一種自我懷疑,自我折磨的手段。


    盛放吞了吞胸腔的翻湧,手指緊緊攥著,“傅承晉,你說這些是想讓接手你不要的爛攤子?”


    這個爛攤子指的自然就是索寧。


    傅承晉搖了搖頭,“她不是我不要的爛攤子。別說我的身體是這副樣子做不了什麽,即便能做,索寧在男女情感上也沒有那份兒想法。”


    “你明知道我跟她不會發生什麽,何必強行講這種難聽的話?”


    “閉嘴!”


    “好,我會閉嘴。”他往後撤了撤身,繼續道:“從你的角度來講,她傷害了你是個事實,即便你不原諒她也無可厚非,無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她都尊重你。我也不會替她賣慘,說什麽你們分開後她過的有多麽痛苦,大家都很痛苦,誰也不比誰輕鬆。”


    盛放沉默良久,“傅承晉,你不該迴來。”


    如果他沒有迴來,那麽一切都不會發生,索寧也不必因為愧疚留在他身邊,而與他痛苦決裂,分道揚鑣。


    傅承晉垂首彎了彎唇,“是,對不住了。”


    “盛放,別折磨自己了,也別再折磨她。”他說完,看他一眼,滑動輪椅往後門口退去。


    盛放後來有什麽反應,不得而知。


    傅承晉滑動輪椅緩緩離去,在漫長幽深的樓道中,他停頓了數秒。


    腦海中想起來,似乎是誰也問到過那個問題。


    “你為什麽還要迴來?”


    傅承晉彎了彎唇,像是夢囈般:“因為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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