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是那個意思。”


    雲錦書說,“但臣的意思,確實是不讓皇上自己一個人去。”


    老皇帝詫異地迴頭看看他,又看看初月晚,忽然間心領神會。


    於是幾個人沒有聊多久,雲家父子迴府,老皇帝準備了一下,趕赴乾英山摩天塔。


    這個地方在初月晚的印象中就剩下上次洗三了,不過洗三禮是在乾英山的山腳下泰清宮,擺著超大隻渾天儀的大祭台就在這個地方。


    據說,平時大國師會見朝聖的賓客也在這裏,泰清宮道場可以坐下幾千人。


    而山上的摩天塔上也有一個巨大的渾天儀,那裏下層是供奉神靈的場所,上麵是大國師平時居住的地方,要是私下單獨會見很重要的客人,才會選在摩天塔,所以父皇平時都是去摩天塔,先在塔外沐浴焚香,再進去禮拜神像,然後才在中層大堂等待國師來會。


    初月晚聽完一遍流程就是:好——瑣——碎。


    越是這種神乎其神摸不到邊際的東西,就越是這樣瑣碎的。


    當初月晚再次從神遊迴到現實的時候,她已經被母後抱著跟隨父皇來到摩天塔,藏身在厚厚紗帳背麵。


    摩天塔是真的高,裏麵的每一層也非常高且空曠。


    禮官搖鈴的迴音幽幽地響遍整間禮賓大堂,明明天色還亮,這裏卻仍是暗的,周圍隻有微弱的燭光照明。


    無論信仰與否,隻要來到這樣的地方,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敬畏。


    可能是因為塔內空而廊柱高聳,時不時需要仰望的緣故,人就顯得愈發渺小了。


    初月晚安安靜靜地待在母後懷裏,看著外麵的人往來走動。


    皇帝雖然約定要來見國師,但皇後和初月晚同行的事沒有通知國師。


    塔底其他禮官都要聽從皇命要求,所以都默默地在旁該做什麽做什麽。


    老皇帝靜坐了很久,快要沒有耐心的時候,周圍人忽然都退避離開,大國師嶽清歡獨自一人秉燭下樓,來到大堂中。


    “大國師。”


    老皇帝頷首以禮相待。


    “陛下今次是為小公主的事來的。”


    嶽清歡開門見山道。


    “大國師都知道了。”


    “這很容易知道。”


    嶽清歡話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和緩,一邊走到老皇帝的麵前,之前備好的各種烹茶調料都擺在案台上,他席地而坐,動手煮茶。


    初月晚從簾子的縫中往外瞧。


    她看清嶽清歡的臉,很是驚訝。


    大國師……好年輕啊!幽暗的燭光照出嶽清歡二十來歲的模樣,容長臉上五官端正,有幾分秀氣空靈。


    身形纖長清瘦,衣衫披在身上鬆鬆垮垮,卻不知哪裏來的微風,輕輕一吹飄逸如仙。


    這……這真的是仙人吧!等一等,上輩子見到大國師就長這個模樣,那他豈不是——十幾年都沒有變過樣子??初月晚心裏暗暗讚歎這是真的厲害,怎麽保養的?嶽清歡為皇帝斟了一杯茶。


    老皇帝捧著杯沒有心思喝。


    “大國師,既然您已經知道了,那朕也就不賣關子。”


    老皇帝說,“今日,朕要為晚晚說幾句話。”


    “這麽些年,陛下也應該明白本座的原則了。”


    嶽清歡自己飲了兩口茶,放下杯子道,“一切結果,借由最後卜卦所得。


    在這之前之後,一切說辭,本座都不會遵循。”


    “朕並不是強迫大國師接受朕的想法,隻是……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些,至少提前給朕一些心理準備?”老皇帝手心冒汗。


    嶽清歡沉默不語。


    “大國師,朕這次的意思是,你有你的結果,朕也有朕的打算。”


    老皇帝說。


    嶽清歡一下子領悟了他的話,但仍是無動於衷:“無論這次陛下有何打算,本座都會以明日重陽祭典的最終結果為準,陛下若不想麵對天運命數,那邊今日將本座送歸天界,不是更為省時省力?”說完他忽然抬眼,和老皇帝目光碰撞。


    ——你殺了我我也不改口。


    老皇帝眼皮直跳。


    這麽多年他還從來沒有跟這個人翻過臉,更別說拿命逼迫了。


    “那時掩耳盜鈴之策,沒有任何意義。”


    老皇帝皺眉,“京城百姓都等著大國師給一個說法,朕不會違背民意,一意孤行。


    但還請國師提前聽朕一言,無論明日卜卦結果如何,朕的意願都不會改變。”


    ——隨你怎麽算,朕都絕對不會把晚晚交出去。


    嶽清歡聽了並不反對:“這是陛下的權利。”


    老皇帝還是不甘心:“有沒有一點可能……”


    “天機不可泄露。”


    嶽清歡說,“本座如今尚未精準測算,也不便多說。”


    “如果是真的,我大皋國勢將會如何?”


    “妖魔現世必有所圖,望陛下心知肚明。”


    老皇帝火氣直往肚子裏咽,但還是忍不住要警告他:“朕認為,此事是他人別有用心的嫁禍,大國師看來這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嶽清歡鎮定自若:“本座隻奉神鬼,不涉朝綱。


    若有此猜測,陛下與其來摩天塔,不如去問問朝堂。”


    老皇帝一肚子的不滿無處發泄,這次他本已經不在乎什麽天地鬼神了,可是京城裏的壓力,朝堂上的壓力,總要有一個答複。


    事實上他心裏還想著另一種可能,若沒有晴天霹靂那事情,老皇帝原本非常盼著大國師迴來,真正給晚晚一個清白。


    問題是現在誰也不知道晚晚清白不清白,這讓他證明好還是不證明好,沒法說啊。


    最後無可奈何,老皇帝低下一點氣勢試探著:“或許有一點好的傾向?”嶽清歡仍是搖頭,不是否定,是不肯說。


    “不然大國師見見晚晚,好不好?”老皇帝真的急,“這孩子,大國師出外遊曆還沒有見過,見一見她說不定就有個譜了?”嶽清歡默默將視線轉向厚重的紗簾,那正是初月晚她們藏身的地方。


    初月晚發現他在看自己,但是這樣的注視並不令她感到不適,於是好奇地也在看著他。


    “……如何?”老皇帝追問。


    嶽清歡笑笑:“這不是,已經見到了麽。”


    老皇帝不知道怎麽再問。


    “請皇上迴去吧。”


    嶽清歡剩著半盞茶沒喝完,起身朝樓上走去,“明日,一切都將揭曉。”


    “大國師!”老皇帝起身叫道。


    然而對方輕飄飄地,一晃就不見了蹤影。


    ……次日,乾英山泰清宮道場,祭台被布置一新。


    禮炮聲震天而響,盛典開幕。


    道場上密密麻麻人擠著人,重兵將王族重臣與平民百姓隔開,外層的人看不見內層,隻有高高佇立在乾清宮外的祭台和那座渾天儀能讓全部人收入眼中。


    皇帝親自抱著初月晚,乘鑾駕從皇宮的方向走來,正好被底下正在觀禮的民眾看到。


    “妖女!!”有人指著初月晚大喊。


    “妖女禍國!!”有更多人跟著叫嚷,人多口雜,根本分不出是誰說的。


    維持秩序的侍衛猛地打倒一個在叫喊的人,其他的人突然蜂擁撲上去,一時間出現了小範圍的混亂踩踏。


    老皇帝抱緊初月晚,命人將簾幕全部拉緊。


    聽到外麵的叫囂聲,初月晚自己捂住了耳朵。


    鑾駕終於抵達道場,不會再聽到抗議者的聲音。


    坐在近處的都是王公大臣,這些人即便心中有所不滿,也不敢當著皇帝的麵說出來。


    “沒事啦,晚晚。”


    老皇帝感到安全了,才將初月晚扣在耳朵上的手輕輕按下來。


    初月晚仰頭:“父皇也沒事啦。”


    老皇帝點點頭。


    重陽祭典,泰清宮道場擺滿了金燦燦的菊花,花香滿山遍野,秋高氣爽。


    正應該是好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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