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目光坦然,與我對視著。


    人,也就一撇一捺,但真就是太複雜了。


    我敬王大祥,敬徐讓,甚至連楚二我也能生出幾分敬重的心來。


    唯獨林煜,在今天之前,我完全沒有想過,我會對他也生出幾分敬重。


    長林當年轉述那句,楚二說他不適合做大哥,會害死手下兄弟時。


    林煜才多大?


    十八歲,十九歲?


    他與長林相遇的那個瞬間,要走了他的半生。


    他這半輩子折騰,就折騰別人對別人說的那句話上嗎。


    陰狠歹毒,毫無底線的風格,貫穿他的一生。


    乃至最後,他把那個瞬間活得通透後,他不想跟喪家之犬一樣跑,選擇來坦然麵對我。


    在這種沉默中,隻有文闖唇間的煙頭,忽明忽滅。


    我淡淡吐出一口氣,拿著文闖先前給我的左輪手槍向著林煜走去。


    “林煜,恩恩怨怨,到最後都不過一場夢一樣。”


    “你曉得我活個什麽,所以今天不可能因為你幾句話,就讓你直接走出去,拿著機票上飛機。”


    我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高出坐在椅子上林煜幾分。


    “二十多年前,我在文縣被人摁著頭,玩過一個遊戲,俄羅斯輪盤賭。”


    “當時羅閻良那個王八蛋,擺在我麵前的是五四半自動手槍,我沒有他那麽變態,今天和你玩一把正經的俄羅斯輪盤賭。”


    林煜盯著我手中的左輪槍,眼皮閃動數次,一句話沒說。


    無所謂。


    他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


    我拋開左輪的子彈巢,從壓滿六發的彈巢中取出一發子彈來。


    “這一發,因為你和陳涵不一樣,陳涵親手打死皇叔,所以他必死。”


    “而你是手下的羅飛,敲死老林,羅飛已經死,所以退一發子彈。”


    我轉動子彈巢,再次下出一發子彈來。


    “第二發子彈,我看在所有和我有交集的柳巷鎮人份上,不管是接觸頗深,和你是仇人的徐讓,還是你作對一輩子,最後卻隱晦勸我不殺你的楚二,以及我隻聞名不曾見麵的長林等等……”


    “柳巷鎮這地方有說法,也值得一顆。”


    我滑轉子彈巢,將其甩迴到槍膛中去,把槍拍到林煜身前。


    “現在槍裏麵有四顆子彈,你對著自己腦門開一槍,槍聲響起,我給你找個風水寶地。”


    “槍聲要是沒有響,你走,今後這輩子都不要迴來。”


    三分之二的幾率,會一槍打爛自己的腦袋。


    林煜眼角微微一抽,伸手蓋在自己麵前的左輪上。


    在他手碰到左輪槍的時候,文闖的槍口已經對準他。


    林煜沒有調轉槍口,想要一槍崩死我或者文闖。


    實際上在這個距離,以文闖的反應,他沒有這個機會。


    左輪槍在他手中把玩片刻,他忽的笑了一聲。


    “平王爺,你要是不混社會,肯定是個好人。”


    “真的,可惜了,要是你早生十年,在八十年代出道活到現在,說不定我們很多人的命運都不是現在這樣。”


    “或者柳巷鎮那個楚老大,沒有死在八三嚴打,你和他一直一統江湖,還真就沒有今天這局麵。”


    說著,林煜抓起一顆我原先退出去的一枚子彈。


    重新填進子彈巢中。


    “羅飛那顆子彈,我認,他是我兄弟,他一條命換我今天一線生機,我坦然承受。”


    “這第二顆就完全沒有必要了。”


    “徐讓和你關係好,是我生死仇人,你和楚二走得高,惺惺相惜,至於我大哥長林,從頭到尾你沒有見過麵,沒有過瓜葛,為他再給我一線生機,太過牽強。”


    林煜把子彈填入彈巢中,重新遞給我。


    “我今天敢走進來,就還是那句話,我林煜就算要走,也不要走得跟喪家犬一樣。”


    “我不要施舍,我就賭那一發空槍,要是槍響,就是我的命數隻能走到這兒。”


    我不要施舍,也不做喪家犬。


    我麵對林煜遞過來的左輪槍,沒有動。


    一旁的文闖輕哼一聲,抓過林煜手中的左輪。


    甩動子彈巢,在還在旋轉中時,飛快塞進槍膛中去。


    文闖沒有再用槍指著林煜,隻是將左輪手柄遞給林煜。


    “林老幺,你開一槍。”


    “你要死了,我文闖親自給你立碑,恩怨一筆勾銷。”


    “你要是沒死,我親自送你上飛機,絕對不會再有半點手段,用在你身上。”


    林煜抓過左輪手槍,頂在下巴上。


    “這個所謂的江湖,當真是沒得一點意思啊。”


    這句話,很多人口中都說出來過。


    林煜手指用力,扳機緩慢向下壓。


    生死在這一瞬之間,林煜再是不怕死,身體也在微微發抖,眼角不停抽動。


    最終,他喉嚨發出一聲悶哼,扳機徹底被壓到底。


    ……


    黔南州的夜色很美,我坐在十六層的陽台旁邊,看著當年我和謝天雲聯手推動的新城區。


    拿起旁邊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實際上,我並不喜歡喝酒。


    或者說,我腦袋的後遺症,不支持我海飲。


    但今晚我想喝點,在這個燈火璀璨的夜晚,喝幾杯助助興。


    旁邊還留著一張空蕩蕩的椅子,在等一個人。


    等謝天雲。


    他今天會從省城黨校趕迴來,和我見一麵。


    我出來這麽久,一直沒有聯係他,因為事情沒有處理完。


    處理完後,一身輕鬆的我,想要和他見一見。


    手機鈴聲響起,並不是謝天雲的電話,而是文闖的。


    “他上飛機了,目的地是泰國,很可能是去找林冬夏了。”


    我嗬嗬一笑,泰國真的快要成我們這群人的老窩了。


    小曾和判官他們一群人,都在那邊。


    林冬夏,林煜也在那邊。


    不過那邊挺大,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再見到。


    我嗯了一聲,“文闖,你也坐飛機走吧,我見完謝天雲後,來找你們。”


    文闖沉默許久,冷冷哼了一聲。


    沒有搭話,直接把電話掛斷。


    我看著手機歎息一聲,正準備打個電話過去,隻是門外的敲門聲,讓我這個舉動停下。


    拉開門後,頭發斑白的謝天雲站在門外,對我輕輕一笑。


    時隔多年,我和他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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