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人的感情,是複雜的。


    比如父親對於兒子,會怒其不爭,會動輒打罵,但生死關頭,大部分父親都會奮不顧身。


    男女對於真心喜歡之人,明知道對方普通,對方不是好人,理智一次一次提醒要遠離。


    但依舊奮不顧身。


    比如陳涵對於楚二,早些年他敬楚二如敬神,後麵恨過怪過恐懼過。


    再到如今,真正放下一切情緒,將楚二視為對手。


    拋開任何情感,隻為了分生死,一較高下。


    當然,也有一些人的感情很純粹。


    比如林煜。


    他沒有陳涵這般糾結,就恨楚二不死,恨江成不死。


    犯罪手法中,在說起口供時,有一種話術稱之為蒙太奇說謊法。


    意思就是說真話,選擇性的站在自己角度去說真話。


    站在林煜的角度,他確實有這麽恨的必要。


    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


    不管用普世價值觀還是我們這些人,所謂的江湖價值觀來看。


    任何人都算不上絕對的好人和壞人。


    說林煜壞吧,他有為長林舍命的打算。


    說他好吧,江成最年輕的幾年,因為他在苦窯裏麵‘念大學’。


    站在各自的角度,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衷。


    不過無所謂,到了獨木橋上相遇,需要見生死的地步。


    任何苦衷,任何理由都不重要了。


    子彈穿腦,利刃透胸。


    並不會因為你有道理,你是好人,就多活幾分鍾。


    也不會因為你沒道理,你是壞人,就少活幾分鍾。


    生與死,是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同樣是最純粹的事情。


    遵縣,一間小旅館內,林煜費勁的拉動套筒,將手槍子彈推入槍膛中。


    右手被江成刺刀一剖為二,這些年來身體上的不方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


    江成,必須死。


    將手槍別入腰後,林煜抓起一個毛線帽子,遮住自己口鼻耳,隻露出一雙眼睛。


    五年後,遵縣更名為播州區。


    但如今,這也是個城區,林煜沒有癲狂到,二話不說,直接在城區開槍殺人。


    如果有這個可能,他寧願一刀一刀割死江成。


    拉開小旅館的房門,外麵還站著四個人。


    這四人打扮出奇的一致,穿著立領衝鋒衣,將拉鏈拉到頭,遮住下巴和嘴巴,將近半張臉。


    頭上戴著圓形漁夫帽,帽簷壓得很低,眉峰和眼睛若隱若現。


    一邊肩膀上,掛著狹長形的包,這是釣魚用來裝魚竿的。


    但今天這裏麵裝的是長槍。斧頭,刀子。


    林煜目光掃過眼前四人,最終在羅飛臉上停留。


    羅飛缺少手腕那隻手的袖子,塞進衝鋒衣的口袋中,看上去就跟踹兜一樣。


    乍一看並不能發現他是個殘廢。


    見林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輕輕點頭,


    “準備好了,車子是套牌的,完事我們直接去渡口,那邊做好了接人的準備。”


    “放火一燒,車子留不下來,茫茫江水,很難被當場抓住。”


    “隻要不是當場抓住,事後洗脫的辦法多了去。”


    林煜輕輕點頭,他如今也不是無名小卒,雖說楚二問鼎的這麽多年,他一直夾著尾巴做人。


    但不冒頭,並不代表他什麽事情都沒做。


    他也有生意,也有場麵上的關係。


    隻要沒被當場逮住,還真有辦法洗清。


    林煜抓著帽子,帶著人下樓。


    羅飛叫來了兩車人,但真正主刀的,隻有連他和羅飛在內的五人。


    這不是擺場,也不是討名聲。


    這是殺人,手上有狠,心中包得住事,相處起來十分信任。


    隻有這種人,才能在這種事中主刀。


    上車之後,林煜和羅飛坐在後麵,看著逐漸籠罩下來的夜色。


    羅飛突然問道,“老幺,場麵上擺得幹淨,羅平那邊呢。”


    “他和徐讓的關係,一直不清不楚,江成早些年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這個烏龜老王八蛋,是現在首屈一指的老江湖,就是楚二出來,收拾他可能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他會坐著不管?”


    林煜眉頭挑動,沉默半晌之後,他才長出一口氣。


    “老周說過,羅平這老王八蛋身上水深,別看他明麵上就和那個姓謝的眉來眼去,實際上姓謝的走狗屎運,以後的路都鋪好了。”


    “更麻煩的是,姓謝那個背後不是有靠山,是有座山脈。”


    “不然你以為他這麽多年,能那麽安安心心做他的正經人?”


    “楚二那個場麵上的兄弟,就是姓牛那個,當初因為宋岩那事,都沒有收拾掉羅平。要是真那麽好收拾,他早就收拾了。”


    羅飛長出一口氣,“這些我都曉得。”


    “姓牛那個當時風頭無兩,和楚二作對的時候,牽動好多人心神。”


    “他沒能收拾羅平,已經能夠看出些東西來了。”


    那時候勝負未分,姓牛的可是連楚二背後那個張公子的麵子都不給。


    他願意給謝天雲一個麵子,除了謝天雲所代表的派係無害外,更多則是也有一定分量。


    “現在問題是,羅平那邊怎麽辦?”


    林煜抬手撫過眉心,將皺起的眉頭撫平。


    “想羅平不能用想其他人那樣想,他手段和實力,可能差楚老二一段,但心境絕對比我們所有人高。”


    “我問你,要是你,當時楚二坐牢,背靠謝天雲身後那片山峰,你能忍住不往下繼續走?”


    羅飛深吸一口氣,最後緩緩搖頭。


    “我們心裏都曉得,混社會是條不歸路,但就是有各種麻煩各種事情,彼得我們在這不歸路上走下去。”


    “捫心自問,是不是真的脫不開身?”


    “說白了,是我們舍不得,但他羅平就舍得,單單是這份心境,他就高出我們所有人一線來。”


    林煜靠在車窗邊上,看著路邊點點路燈星火。


    自嘲一笑,“當時大帥和我師傅,都說過不要事情做絕,羅平這個人能交好就交好。”


    “所以那時候我占盡上風,也沒有要他的物流線,隻是可惜,人和人的緣分,是老天爺早早就定好的。”


    “我和羅平這老東西,走不到一塊。”


    頓了頓,林煜才仿佛想起羅飛的疑問一般,他眼神飄忽,語氣變得柔軟。


    “羅飛,不要考慮羅平了,想好眼前的事情。”


    “我求大帥了,完事之後,我們去粵省待一段時間。”


    羅飛眼睛圓睜,臉上的忐忑消失不見。


    粵省,葉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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