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州監獄那邊,我見到了文闖。


    他比之前白了胖了,胖了還不止一圈。


    反倒是我,在裏麵三年,瘦了十多斤。


    文闖跟個大爺一樣,癱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


    我笑了笑,對身旁的判官說道,“你在這黔南州,是把你闖哥當豬在養啊。”


    “又白又胖。”


    彼此玩笑幾句後,文闖臉色一正,說到了正事。


    “羅平,其實我當時猶豫過,要不要跟老林一樣跑路。”


    “但老林背的是人命,他不跑不行,我為了這點事背著案子跑,不值當。特別是老林走了,以後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幫你出麵。”


    “有個幹脆的了結比較好,不然到時候背著案子,東躲西藏,即便迴來也不能拋頭露臉。沒什麽意思。”


    我點點頭,示意我知道他最後沒有走的原因。


    當時年初發生的事情,一直拖拉到年尾,要跑有的是機會跑。


    這件事太複雜,說嚴重也挺嚴重,要是那些青壯迴來當場打死幾個,都沒地方說理。


    說不嚴重好像也說得過去,雖然死了三個人,支客的死跟文闖完全沒有關係。


    另外兩個也是氣死的,有得抵賴。


    但就是麻煩,牽扯的不是一兩個人,也不是黑社會。


    即便是許牧野來做這種事,最後都多少得有個交代。


    最起碼得把手下人給出去,給人家村子一個說法。


    民憤這東西,不可能一點不管。


    我換到文闖那種地步,也認為沒有跑的必要,有個了結最輕鬆。


    “這些不說了,你九六年年底進去,四年多,要到2001年初才出來。現在都還有兩年呢,你安心,不要想這些了。”


    文闖笑了一下,伸了個懶腰。


    “以前我總覺得你做事拖拖拉拉,一點都不幹脆。”


    “換我去處理你處理那些事情,真的腦殼大,不僅要顧及後果,還要顧及其他人和自己手下那些人。”


    我睜大眼睛,“咦,這麽多年來,你終於拍我一下馬屁了。”


    文闖迴了我一個滾。


    這次來看文闖,我沒有跟他說任何正事,也沒有談我接下來想怎麽做。


    隻是隨意聊了一點輕鬆的話題。


    這幾年大家都很累,都去坐牢了,就不要考慮這些了。


    說不得,下次再看到文闖,都得是他出來。


    手上事情太多,一件一件辦,不知道要辦到什麽時候,才能將事情做完。


    離開監獄之後,我本想和判官談一談黔南州的事情。


    但判官卻神秘兮兮的拉著我,說要帶我見一個人。


    判官一改往日果決狠辣的作風,十分神秘兮兮。


    開著車帶我往黔南州的鄰市跑,路上我怎麽追問,他就是不說。


    黔州安市,在黔南州西邊,判官帶著我從白天跑到晚上。


    終於到了一家酒樓旁,這酒樓帶著民族氣息,放到如今來說,就是特色大酒店。


    隻是當時大多數地區,還沒有被現代都市衝擊,舶來品的理念不發達。


    大家都是特色,也就沒有了特色。


    判官看樣子不是來過一兩次,酒樓下麵的招待人員和他都很熟悉。


    直接帶著我們走到三樓包廂,判官連菜單都沒看,揮揮手。


    “照著老樣子上一份,跟你們老板說,有貴客到。”


    判官口中要帶我見的人,大概也就是這酒樓的老板。


    看判官這個樣子,這個人我肯定認識。


    但我想不通,我和判官都認識的人,誰能讓他這麽神秘兮兮。


    “判官,你個雜種給個痛快話要得不,李酉還等著我迴南城呢。”


    “他一個人支撐這麽多年,容易嗎,你還拉著我在這兒見個人,怎麽了?你在外麵養了小媳……”


    門口走進來一人,滿臉笑意。


    我看到他臉的瞬間,喉嚨的話被哽住,再也吐不出來。


    確實讓我意外,意外到先前我想過的那些人,都一一從我腦海中排除。


    “你真是命大啊,趙三先生和羅閻良沒弄死你,子彈穿過胸口說你癱瘓了,你現在還好端端的站著。”


    許仙林。


    這個與我相識,快要十年的人。


    如今他臉上掛著生意人常有的笑意,站在門口笑吟吟的看著我。


    當年張漢北一槍穿過他的胸口,我當時以為他死了,後來張漢北說癱瘓,再到現在,他好端端站著。


    許仙林拉過我身旁的椅子,直接坐下。


    看著我良久,突然說了一句,“羅平,你怎麽也老了。”


    老,這個字眼用在我剛三十歲的我身上,並不合適。


    女人三十是個少婦,男人三十恰好是壯年。


    不過我沒有反駁他,比起九年多十年前來說,我確實老了很多。


    身體上還好,特別是心理。


    老了許多。


    “我是怕了,當時在醫院躺著,迴想到在那山莊裏麵的場景,我怕得腳都打顫。”


    “怕許老板還會來殺我,要趕盡殺絕,他殺起人來跟殺雞一樣,事後還能全蓋下去。”


    許仙林說起這話時,臉上笑意盡數消散,唯有深深的後怕。


    “你應該也曉得,當時我和羅閻良能一笑泯恩仇,是背後有人在推手。我拿了人家的東西,要是還能站起來,就算許牧野那次不殺我,下次我還是會和他對上。”


    “肯定是個死。”


    我抿了一口茶水,幾年牢獄下來,我發現我竟然不再討厭喝茶。


    “所以你就說你癱了,把生意交出來,讓葉海潮不再注意你?”


    許仙林目光一縮,看著我歎了一口氣。


    “你果然陷進去得很深,連葉海潮都知道了。”


    “羅平,我們兩個1991年初認識,做過朋友,當過死仇,最後我的一切兜兜轉轉,到了你的手裏,說起來,所有人中,你和我的糾纏最深。”


    “聽判官說,你剛蹲完出來。”


    “我勸你一句,收手吧,到這兒差不多了,這些人之間的事情,不是我們能夠參與的。”


    “你現在不信,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是對的。”


    我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喝著,心不在焉的迴道。


    “我們之間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你還能為我好,勸我?”


    我和許仙林做了太多年的死仇,想要對方死比想日批的次數還多。


    他勸我,實在是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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