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和我說,他要在鄉下多待一段時間,但在離開南城後,他沒有立馬迴老家。


    而是去了一趟沿溪鎮。


    沿溪鎮山多林密,導致耕地麵積十分稀少。


    大家都還麵朝黃土背朝天,在地裏刨食吃時,這個鎮是南城周邊生活最艱難的鎮。


    這一切的轉變,出現在八九年。


    改變這個狀況的人叫趙金輝,他原先是個鄉村小學堂的教書先生,在家中排行第三。


    所以有人叫他趙三先生,也有人喜歡叫他愣虎。


    在八九年的時候,他從縣林業局走關係,和政府一起在沿溪鎮成立一個林廠。


    成為第一批帶動人民發家致富的人,沿溪鎮上大量居民生活條件得以改善。


    實際上三先生並不是個黑社會,或者說不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種黑社會。


    隻是在那個法治並不如今日這般完善的年代,做生意多少有些暴力手段。


    因為窮得沒路走的人,什麽都敢幹。


    去偷,去搶,去騙都很正常。


    三先生的林場中,有一群人,拿著刀槍棍棒等物件,專門負責安全工作。


    給那些偷,搶木材的人一點威懾和教訓。


    書麵一點稱之為保安,更貼合一點應該說是看場。


    其實看場這種角色,退出曆史舞台並沒有多久。


    直到2012年,我在湘省的一個沙場中,都見到過放著五連發這種土槍,養著一群社會青年守沙場的現象。


    老黃第一次被我追的時候,跑得直挺挺倒在南城街上,那天是被一個老頭送去醫院。


    救了一條命迴來。


    老頭姓白,是沿溪鎮上的人,那天是去南城趕集。


    人是個複雜的動物,任何一個人都很難用一句話去蓋棺定論。


    與我半生糾葛,做過朋友,當過敵人,彼此扶持過,又時常恨對方不死是心腹大患,生死大敵的老黃更加複雜。


    他日後所展現出來的冷血,讓我一度以為他不是個人。


    但有些時候,他又表現得十分性情,甚至是死硬。


    在迴去過年之前,他先是去了一趟沿溪,去白老頭家裏。


    那天跟老黃去的隻有兩個人,趙振和陳剛。


    混社會的人大多兩麵三刀,當麵都是兄啊弟啊,背後指不定怎麽整你。


    即便我很有誠意,在動六七手下的人時,給老黃打了招唿,老黃也擔心在這個混亂的關口,我或者其他人對他動手。


    特別是之前,他可是實打實的對付過梁博文。


    所以那天他身上帶了槍,王大祥借給他的五四手槍。


    白老頭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早些年嫁人嫁得並不好,生完孩子後更是時常被家暴。


    拉拉扯扯大半年,在今年年底離了婚,帶著孩子住在娘家。


    白老頭的兒子在沿溪鎮三先生的林場上工,那時候沒有按月拿工資這個說法。


    好像如今許多工地上,都是每個月拿生活費,年底才給結清一樣。


    老黃去的時候是臘月二十九,還有一天就要過年,林場還沒有發工資。


    白頭兒子中午時候去要工資,下午老黃和白老頭喝酒時,鼻青臉腫的迴來。


    白老頭問他他也不說話,就坐在自家門前的小板凳上哭。


    老黃放下酒杯,走過去遞了一支煙。


    “怎麽搞的哦,男子把漢家,哭個卵子啊。”


    事情的發展很老套,無非是我們這些沒良心的黑社會,都曾做過的事情。


    拖欠勞苦大眾的血汗錢。


    在我和三先生打交道那麽多年中,三先生給我的感覺,並不像是這麽沒品的人。


    但盤子大手下什麽人都有,三先生當時已經迴家過年,在林場的是他小舅子。


    老黃帶著自己的準小舅子去要錢時,三先生小舅子或許是沒把老黃看在眼裏,又或許是都是混社會的二流子,幾句話沒說對頭,起了衝突。


    那天下午老黃動了槍,還將王大祥扯了出來。


    後來所有人都意外老黃娶了白老頭女兒,帶個男娃兒的婦人,因此還有了個皇太極的外號。


    隻有我不是那麽意外,因為在我的印象中,老黃是個有手腕有心機的人,在那種關頭在三先生林場動槍,已經說明了很多。


    或者說預示了他和這家人的糾葛,不會止步於救命之恩。


    最後雖然沒有人出事,但這無疑是在三先生臉上抽了一巴掌。


    在第二天清晨,也就是1990年的年三十,三輛七座小巴車和一輛吉普車,先是去了沿溪鎮。


    近三十個年輕人從林場出來坐上車,直奔南城。


    按照我們那邊過年的習俗,在年三十會很早吃晚飯,大部分都是在下午三點左右。


    吃完飯後才是放鞭炮,給祖先在家門口燒紙,打牌,聊天,守歲等活動。


    梁博文和小波他們一直在我賓館中,已經說好一起過年。


    前麵一天晚上,我和小波兩個人喝了一頓酒,喝多了也就聊起許多事情。


    花生米都沒有兩個年輕人,自以為心酸的過往下酒。


    在南城菜市場跟放鞭炮一樣響槍的時候,我還在睡夢中。


    迷迷糊糊間,我還以為一覺睡到下午,到了吃飯的時候,掀開被子準備起床時,我才意識到不對勁。


    天剛蒙蒙亮,外麵一聲接著一聲的也不是鞭炮聲。


    我胡亂套上一件軍大衣,將那短管獵槍接在腋下,踩著鞋後跟就往外走。


    隻要響槍,那就不是小事。


    除了皇叔他們還是在睡覺,等我下樓時,梁博文,馬三,還有老林,劉寶等都已經站在樓下。


    見到我來,老林和劉寶跟我打了個招唿,“老板,好像是菜市場那邊。”


    我這賓館距離菜市場直線距離並不遠,隻是南城依托山體,各種道路粗綜複雜。


    從那邊到我這裏來,七拐八扭估計要繞半小時。


    梁博文眼睛半眯,“是不是六七和王大祥兩個沒談攏,直接動了槍?”


    外麵湧進來的冷風,讓我原本有些昏沉的腦子立馬清醒。


    槍聲很快就停了下來,過了十多分鍾沒有繼續響起槍聲,馬三那幹瘦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要不我打聽打聽……”


    他話還沒說完,幾輛車冒著風雪停在我賓館外麵的馬路上。


    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從窗上探出。


    ——砰!


    我昨天剛剛叫皇叔掛在大門上的紅燈籠,被打了一槍。


    站在燈籠下麵的我們,嚇得差點跳起來。


    三輛車停在賓館大門外,從上麵走下來一個十分瘦小的男人。


    他這個體型和六七如出一轍,又矮又瘦,唯一不同的是,他鼻梁上戴著一副眼鏡。


    在此之前,我並不認識三先生。


    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1990年的年三十。


    他給我的見麵禮是一顆子彈。


    我腳向後彎起,手指勾住鞋後跟將鞋子穿好,和梁博文對視一眼後,一同向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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