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流了很多血,實際上隻是看著嚇人。


    遠沒有之前被六七堵在烏江邊上那次受到的傷害嚴重。


    鳥銃崩的那兩槍,打的是鐵砂,不是彈丸,要是彈丸很可能直接把我崩銷戶。


    比起那兩槍,當時真正讓我心有餘悸的,是李冬踹在我腦門上那一腳。


    這是第幾次腦袋受到重創,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從那以後,我腦子變得很脆弱。


    幾年後文闖有次和我開玩笑,在我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一巴掌拍在我後腦,直接給我拍吐出來。


    稍微受到一點刺激,腦袋就開始脹痛然後犯惡心。


    賊吃肉的時間很少,賊挨打的時間很多。


    每一條道路能夠走出頭的人,背後都有數不清的傷痛,想要真正輕鬆,那隻能是投胎投得好。


    這一次我沒有住院,在醫院待了四天,能夠取出來的鐵砂都取出來後,就在文闖的陪同下,出了院。


    迴家。


    真正意義上的迴家。


    我沒有留在南城裏,而是找了一輛車,和文闖一起迴到家裏。


    我二爹見我這個樣子,想要扇我一巴掌,但手舉起來好幾次,最終沒舍得落下。


    他常說的一句話是,侄子門前站,不算絕戶漢。


    實際上他有兒子,也有女兒,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反過來就是,他站在我門前,我也不是沒有爹的人。


    迴想這半年的經曆,我覺得自己有些混賬,但同時也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還能活著迴來,還能聽我二爹在我耳邊叨叨我。


    我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靜養,文闖坐在門檻上,沒穿衣服,他身上到處都是刀疤。


    其中幾條前麵幾天剛剛縫完針,周圍的皮膚呈現著暗紅色。


    “我都說了,讓你在醫院裏麵再住幾天,幹嘛非要和我一起出來啊。”


    春彩和王大祥的關係確實不一般,在她的斡旋下,文闖將二胡砍了個半死,王大祥居然沒有找他的麻煩。


    也沒有找我的麻煩。


    隻是讓春彩給文闖和我帶了一句話來,“以後無卵事莫要去南城裏頭晃,當心夜路走多了摔死。”


    言外之意就是隻此一次,下次犯在他手頭,他要我們死。


    文闖將短袖搭在肩膀上,沒有迴頭,淡淡說道,“你以後準備怎麽辦,不走活路繼續和梁博文混一路,還是按你二爹說的安安分分過日子,做農民?”


    我聽到文闖說出梁博文這個名字,心中一陣煩悶。


    在我被二胡帶人崩了兩槍後,梁博文來看過我一次,給了我三千塊錢。


    1990年的三千塊不是小數目,但也不是足夠買人命的數目。


    那天文闖要是不在,我肯定得死。


    梁博文表現得很親和,不是親熱,是親和,隻是告訴我好好養傷,有什麽需要就跟他開口。


    “文闖,你說那天被崩的是小波,或者是馬三,梁博文還會是這個態度嗎?”


    文闖嗤笑一聲,“你還想跟小波和馬三比,就是趙管你都比不上。”


    說到趙管,文闖頓了頓,繼續說道,“趙管他命是真的硬啊,最後從那車頭扒拉出來,遭捅了兩刀,後背脖子被砍了幾刀,有刀皮肉崩開都快能看到頸椎了。”


    “他硬是還有口氣,沒死,救過來了。”


    那天文闖沒有管趙管的死活,最後等大寶和二山帶著人來,才把趙管拖出去。


    “老癲,你要是繼續和梁博文混在一起,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我能做的隻有是去墳頭給你多燒點紙了。”


    我腿和後背肩膀上的傷,讓我躺在床上都隻能側身躺。


    躺久了半邊身體都麻了,但我又不敢翻身,隻能輕輕扭動身子。


    “文闖,我要是還想繼續和梁博文混一路,我就不會自己找車迴來了。”


    我一邊扭動身子,一邊淡淡說道。


    “其實這次不一定全是壞事,自從他那天逼你殺大龍後,我就不想跟他一起玩了,這個雜種,和他一起玩多了早晚會遇見鬼。”


    “這次養傷,就養個一年半載好了。”


    文闖疑惑的嗯了一聲,從我家那門檻上站起身來,走到我床邊。


    “都說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看你這樣,外號也起錯了啊。”


    “還好你不是真的瘋,想通了就好。”


    他絲毫不顧及出院的時候醫生說的戒煙戒酒,自己抽上不說,還不由分說給我嘴裏塞了一根。


    “你以後打算怎麽搞,你和梁博文那關係別人是不相信你不混了,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去南城賣菜都賣不成,老黃,六七還有王大祥手下那些人,都不相信。”


    “你隻要去菜市口,他們就覺得你是來辦他們的。”


    我看著自己木屋的屋頂,深深吸了一口煙,“別說賣菜了,你信不,以後我就是去城裏買包鹽巴,他們看到我都要整我幾下。”


    “特別是我砍過老黃,拿槍崩過六七,我真要是安安穩穩過日子,是個二流子都要來整我幾下,然後迴去坐一桌吹牛逼,說以前那個老癲子,不是日不死得很蠻,現在怎麽樣怎麽樣了。”


    文闖白了我一眼,拿起旁邊的啤酒瓶喝灌了一口。


    這次他多少有點良心,沒有說要給我也來一口。


    “你曉得就好,想好以後搞哪樣沒得,要不出去打工吧,和我一起。”


    “反正我最近也不打算去春彩那邊了,離菜市場太近,我經常去晃悠讓春彩難做。”


    我扔掉手裏的煙頭,輕聲說道。


    “文闖,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你要是說我不混了,算了,我做不到。”


    “我去打工,打幾年啊,三年?五年?迴來還是要麵對這些人,你覺得我們這些,六七們那些,是個一笑泯恩仇的人,即便他們是,他們下頭那些小二流子是?”


    文闖身子一僵,扭頭看向我。


    目光閃爍間,其中意味不明。


    “我以後隻要迴來,他們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哦,就是那個被二胡崩了兩槍,就把膽子嚇破的人啊?”


    “然後上來整我幾下,我是還手還是不還手?”


    我再次拿出一支煙來點上,深吸一口後,眼中隻剩下決絕。


    “我聽不得這些話,更受不得別人無卵事都要來整我,要是我受得了,我就不會砍老黃了。”


    文闖臉上閃過一抹失望,“梁博文不是什麽值得跟的大哥。”


    我閉上眼,在此刻腦海中翻湧的念頭全部消失,隻剩下我最初的想法。


    “是啊,梁博文不值得。”


    “所以我想自己做大哥,你抬不抬我。”


    文闖,你抬不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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