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淩大陸沒有晝夜,日複一日,沒人知道過了多久,別說什勒了,就連艾巒自己都不知道。


    什勒就像變了一個人。


    不對,像具屍體。


    或許,他就是在往屍體發展。


    但他很聽話,不管艾巒端給他什麽藥,他問都不問一下,統統喝下。


    艾巒也一次次更換藥材,熬煮,煉製。


    可效果並不好,什勒的身體也反複出現強烈的反應,艾巒不知道是她的藥效還是什勒身體本身的惡化。


    對艾巒來說,幫助什勒,也是在幫助她自己。


    因為她發現她的身體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她不管吃多少恢複體力的藥,休息多少天,她依舊使不出力。


    這意味著,她可能也要在空間裏躲一輩子,可是宇淩大陸沒有食物,她不能光靠水就活下去。


    空間存儲的食物,遲早會耗盡。


    他的身體開始化膿。


    他本就自卑,這讓他非常難受,比死都難受。


    可她發現以後,並沒有嫌棄,什麽都沒說,隻是跪坐在他身前,替他擦拭膿水,細致地處理每一個傷口。


    治好後不久,他的身體又開始溢出黑血。


    卻找不到傷口。


    就好像出汗一樣,從皮膚溢出去的。


    她也學著阿萊巫的方法,給什勒熬製藥湯,他泡著藥湯,確實好了很多,但很快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他的身體開始開裂。


    這一次,艾巒真的有些崩潰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體,裂開一個個血口,甚至還能清晰地聽到皮肉炸開的聲音,整具身體就像開了無數朵花,冒著黑氣,淌著汙血。


    她無助地哭了。


    他慌了。


    她也沒有把什勒當成什麽很重要的人,起初她都拒絕接觸他的,她能感覺到他有很多過去,但她不想知道他的事。


    當她一次次嚐試,一次次失敗,還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正常人,在她麵前變得麵目全非,她真的很絕望。


    但很快,她又恢複平靜,她擦幹眼淚,又開始忙碌。


    什勒看不懂她。


    她好像既脆弱,又堅強。


    在他身體開始化膿之前,他就想過拒絕,任由這具身體腐爛,但她忙前忙後,除了累得趴在一旁睡覺,醒來就忙他的事。


    讓他不敢拒絕她。


    在他絕望到沒有生的念頭以後,她的出現,讓他第一次有了在意的感覺。


    當然,從南邊界開始,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隻是不曾想過,這個遙不可及的人,會近在咫尺。


    她竟然將他帶入她的空間,日日為他能活下去而忙碌。


    他有點不敢辜負她。


    尤其看著她崩潰大哭,然後自己擦幹,又快速迴到她的製藥區,他無法想象,這具嬌小的身體裏,到底住著一個怎麽強大而又倔強的靈魂。


    這個世界竟然還有人比他自己還要在意他這具破敗不堪的身體。


    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但好在她又治愈了他,那具破敗不堪的身體,慢慢地愈合了。


    她笑了。


    眼角噙著淚。


    他也笑了,但他很快就側過了頭,避開了她的視線,他不敢直視她,哪怕她每一次轉身,他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哢!哢!哢——”


    他的心狠狠地裂了一下,不是因為痛,是知道他的身體又開始新一輪的惡化了。


    與此同時,艾巒也注意到了,她也驚恐地看著他的身體。


    但這一次,隻聽到碎裂聲,卻沒看到傷口。


    多麽希望隻是虛驚一場,可是他的身體卻呈現了比之前更為可怖的一幕,他開始變得半透明了。


    她終究還是失敗了,她所有的治療,都隻是治標不治本,她沒能阻止他成為容器的這件事。


    他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容器了,隨時可以承受怪的入侵。


    艾巒快速迴到製藥區,繼續忙碌。


    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她徹底慌了,這一次,她沒有失聲哭泣,但淚水還是落下了,滴在她的手上,仿佛在嘲弄她毫無意義的忙碌。


    少年依舊專注地望著那個瘦弱的背影,他好像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他想多看她幾眼,看這個唯一在意他生死的女孩。


    “如果……”


    她忽然停下手,聲音哽咽,但又堅定,像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說,我真的把你……做成一個器皿……”


    “好。”


    他不等她把話說完,一口答應。


    他聲音很輕,輕得像細雨落在樹葉上,他太虛弱了,但他很堅定,同她一樣。


    可是艾巒堅定,是因為她知道那可能是唯一的辦法;而他堅定,卻對結果一無所知,甚至對未來,沒有任何概念。


    這些天的相處,他們幾乎不怎麽說話,但好像,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親近,比任何都要親近。


    她覺得他親近,因為是醫患關係,她對他的身體狀況清楚。


    而他覺得親近,因為她是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她轉過身,烏眸含著淚,衝他笑,她想給他力量,就像醫生要做一個她並沒有太大把握但又不得不做的手術。


    他也笑了。


    他太虛弱了,連以前的黃頭發都褪了色,變成了淡淡金黃色,光打在他金色的頭發上,溫暖而耀眼。


    艾巒重新製藥,她還撬了一塊自己的繭殼,作為藥引。


    在這期間,什勒的身體也徹底透明,隻能依稀看到一個輪廓。


    “你是那隻怪的容器,他們已經把你製成了它的一部分,你的身體終究需要它承載,你離不開它。”


    艾巒實話實話。


    “我知道。”


    什勒很平靜。


    “我照著他們給你吃的藥,做了一個完全相反的藥。”


    通過對什勒身體的了解,艾巒也發現了他吃下去的藥是個什麽成分,她就照著那個藥做了一個反置。


    他們要他成為怪的容器,那她就做一個反置。


    但什勒的身體已經跟那隻怪做了匹配,他們確實成了一個整體,什勒要活下去,那就要反過來吞噬那隻怪,讓那隻怪反過來成為他的填充。


    什勒依然是個器皿,但是一個全新的器皿,一個他可以做主的器皿,但他的身體會被怪的瘴氣填充。


    “你吃了藥,身體會暫時實體化,保持不了多久,要自己去戰鬥,如果你輸了,你就是它的器皿,如果你贏了,它便會成為你的填充。”


    艾巒說著便將藥遞給什勒,什勒和以往每一次都一樣,毫不猶豫地吃下艾巒喂的藥。


    “我陪你。”


    她笑道。


    如果什勒死,她自然也會死。


    食物已經沒有了。


    她即便沒有被怪吃掉,她也會餓死在空間。


    “好。”


    他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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